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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小安娜压低声音说,“你看你看,它要出来了。”

    一只棕色的茧蛹坠在树枝末端,小安娜已经蹲在它边上守了半小时,她难得耐心没伸手去拨弄。

    是蓝色的蝴蝶还是绿色的蝴蝶?小安娜期待着,它会有大大的翅膀和纤细的触角吗?

    棕色的虫茧在小安娜热切的目光下破开了一点,一只身体胖胖的、翅膀短短的灰白蛾子从里面慢慢退出来,它的触手抱在茧壳末端。

    “是大蛾子——”小安娜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声,“它好胖,树枝要被它压断了。它的翅膀也好短,这样根本飞不起来。”

    小安娜感到失落,婆婆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别急,再等等看。”

    胖蛾子顺着空茧爬上树枝的一片绿叶上,细短的触手抱紧了树叶边缘,背上的短翅膀开始一点点舒展开,慢慢延展覆盖了整个身体,原本黯淡的灰白色也变成了鲜亮的蓝色。

    小安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蛾子扑展着宽大的翅膀离开了树叶,小安娜没有用手里的网兜去捉它,而是跟着它跑进了一片野花丛。

    “为什么会从蛾子变成蝴蝶?”

    小安娜看着眼前翩翩起舞的蝴蝶群,她觉得它们是开在空中的花朵。小安娜心里生出一种美妙的情感,就像蝴蝶轻轻落在手背时,那种激动愉悦却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的感觉。

    “它一直都是蝴蝶。毛毛虫想变成蝴蝶,从茧里努力破出后,它要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让自己适应新的环境。当它确认是安全的,它才会展开自己美丽的翅膀飞起来。”

    “它好辛苦。”小安娜说,“那我还是不要抓它们了,我可以摘几朵小花放进我的日记本,或者我可以把它们画下来!”

    婆婆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安娜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 … … … … … … … ‥

    昏暗的灯光从门缝透进来,安娜蜷缩在杂物间角落,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想,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身上又疼又酸,尤其是她的肚子。安娜感觉自己肚子里有东西破开了,很疼很疼,她抓不到这片疼痛,只能把自己蜷得越来越紧。

    安娜想要擦掉自己的眼泪,但她手上沾满了灰尘,手指甲上也全是血。

    她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再去敲砸杂物间的门,她只要发出一点动静,阿德就会拎着酒瓶进来殴打她。安娜不记得自己被他踹了几遍,又被他扇打了几次,也许六次、也许七次。

    他不是我的爸爸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安娜很迷惘,她想,他肯定不是我爸爸,他们几个是人贩子。森林里的小动物不会殴打它们的孩子,只有毒蛇想要伤害它们。

    我太粗心了,婆婆告诉过我不能轻易相信别人......但他们笑起来的样子和正常人一样,他们的力气也很大,我躲不开......如果婆婆知道了,肯定会说我是个小笨蛋。

    安娜为自己的错信而懊悔,又因想到婆婆而难过。她想着婆婆的话,提醒自己不要后悔已经做错的事情,要想办法解决错误带来的后果,现在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安娜试图坐起来,但只要她稍微伸展开身体,哪怕只有一点点,她的肚子就会变得更疼。她感觉自己在流血,伸手摸上肚皮,只按疼了肚子上的淤青,手指上什么也没有。

    她又去摸自己的后背、胸膛、大腿、耳朵、嘴巴......嘴巴边上有血。安娜想,这是我自己咬破的,因为他不许我哭出声,我一哭出声他就会打开门再进来打我。

    怎么办?安娜看着门缝的灯光想,我要怎么出去?快想想办法,该怎么打开门......这里好黑,好像有老鼠在啃东西,要是它可以帮我把门锁啃断就好了......我打不开门,或许可以想办法让外面的人打开门。

    安娜摸到自己长辫子上的发带,她想用发带从门缝吸引那个小男孩,用发带和他交换,或许他可以帮自己打开门。

    吱呀——

    她还没挪到门口,杂物间的门先打开了。阿德手里提着酒瓶,逆着光站在门口,安娜身体本能地畏缩了一下。

    这次阿德没打她,他把安娜提起来,拖着她走到了客厅。拖拽中,安娜感觉自己的肚子疼得快要破开,快要流出很多很多血。

    “啊,你这——”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安娜眼睛一时间看不清,她被阿德拖到了一张椅子边上,疼痛让她无法坐直,只能勉强用手支撑着自己。她听见三个人贩子在说话——

    “你怎么能把她打成这样,这、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老子打自己生的种有什么不行,我看谁敢抓我。你们快把钱给我!”

    “注意你的语气!”矮个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财产证明给我们才能给你钱,你光给个公民证有什么用。”

    “她身上没有,你们没去那个破房子翻翻?说不定藏哪个犄角旮旯了。”

    “房子进......房子里没有,你必须拿到财产证明,什么时候拿到了什么时候来找我们!”

    “......你,你注意点,你别再打她了。”

    “老子乐意打乐意骂,你要是稀罕可以把她领走——或者花钱把她买走。”

    “行了,别多管。上面最近要换人了,听说要来的这位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我们快点走,别沾上这些事。”

    两人离开后,阿德踢了一脚安娜,他骂了一句不值钱的东西,而后又开始灌酒。

    小男孩爬上安娜边上的那把椅子,他拿着玩具在椅子上蹦,把手里的积木丢在安娜的头发上。安娜晃了晃头,把头发上东西晃下来,男孩看见她头发上的绿发带想要把它拽下来。

    他蹲坐在椅子边,悄悄伸手去够,却不料重心不稳,整个人身体往前倾倒。坐在一边的阿德反射性捞住男孩身体,才让他没摔在地上。

    安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见阿德抱着男孩,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就好像她是把男孩推下椅子的凶手一样。

    安娜感到迷茫,昏暗的房间让她有些恍惚,阿德辱骂的话也变得模糊。他又用力踢出一脚,接着扇了男孩一巴掌,让他滚到一边玩。

    或许过了十分钟,或许过了几小时。安娜感觉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也可能是太疼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看向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阿德,又看向门口方向;女人在收拾东西,男孩在玩闹着什么。

    安娜知道现在是很好的机会,她努力站起来,开始往门口挪动。

    女人只看了她一眼,没有拦住她。从男孩边挪过时,安娜看见了他手里的公民证,她想起婆婆接待她要把公民证保存好,这很重要。

    安娜想了想,她把自己头发上的绿发带解下来,对男孩说:“我用这个和你换。”

    男孩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本子,又看向安娜手里的绿发带。他眼睛转了转,伸手去抓发带,说:“你先给我。”

    “同时交换,把公民证还我。”安娜拽着发带的另外一端,她盯着男孩的眼睛再一次想到,他们和我一点都不像。

    男孩用力拉扯着发带,大喊:“给我,不然我就把爸爸喊醒,让他打——”

    女人一把捂住男孩的嘴巴,狠狠瞪了他一眼,阻止他大喊大叫。她把那本公民证递给安娜,说:“快走,不要再到我们家来。”

    安娜接过公民证,她看见上面的名字从[安娜]变成了[安娜.卡兹]。

    她说:“谢谢。”并松开手里的绿发带。

    走到门口时,安娜想起什么,她扶住门框,转头问女人:“你不是我妈妈对吧。”

    “我不是。”女人看着安娜脸上的伤,她说:“我知道你亲妈在哪里......”

    ‥ … … … … … … … ‥

    灌木村小道上,安娜捂住肚子一点点往前走,她按照女人告诉她的话,寻找亲生母亲的家。

    [你亲生母亲叫罗娜,住在灌木村一栋红房子里。]

    安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着疼走到灌木村,她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久到她看见天已经开始蒙蒙亮。

    她很累很饿,也很渴,现在她的腿和肚子一样疼了。

    我想看看她。安娜一边走一边想,我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她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情况?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从来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打断我对他们所有的幻想。

    安娜找到了那栋漂亮的大房子,她有些犹豫地站在灌木丛后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敲门。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她准备好要靠近那栋房子时,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有着深金色的头发,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也是深金色头发;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孩吵闹着。

    女人对孩子们说:“我们今天要去外祖家,你们要乖乖的,听见没。”

    接着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他手里提着礼物,大笑着把两个小孩抱上马车。一家人稳稳地坐在马车上,从房子前离开。

    安娜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那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

    没有生病,腿也没有受伤......为什么不要我呢?她想,她是我妈妈吧,她看起来和我很像。不,她不是我妈妈......她生了我,但她是别人的妈妈。

    安娜心里泛起酸楚的感觉,她的腿很疼,但她还是用力奔跑起来,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跑了很远,经过一处小山丘时,她看见了一群羊;它们正在吃草,羊群里小羊拱着母羊的肚子。

    安娜看着它们感觉很委屈,她坐下来抱着膝盖,眼泪很快打湿了她的袖子。安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她明明从没见过那个人,也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妈。她压抑着哭声,还在担心自己哭出声会有人来打她。

    婆婆离开后,安娜总是能听见奇怪的声音,为了逃避那些声音她躲进森林里。偶尔看见小动物们和父母依靠在一起,心里也会泛起莫名的委屈,会感到孤独,会爬到树上一个人掉眼泪。

    “咩——咩——”

    一只小羊靠近安娜,啃咬上她蓬松的长头发。

    安娜抬起脸,她看着面前头顶有着黑色皮毛的小羊羔,伸手抱住它,柔软的皮毛让安娜感到温暖。

    当小羊舔上她咸咸的眼泪,碰到她耳朵上的痒痒肉时,她忍不住笑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身上,安娜感觉不那么冷了。

    她把额头贴在小羊额头上,蹭到自己的眼泪,她说:“没事的,今天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她松开小羊,朝家——守林员小屋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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