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宅院中,丁正业抚摸着自己那早已停滞不动的心口,心有余悸地从阴影处走出。他看向陷入沉睡的老母,那双黝黑的眼眸之中不免带上一丝怨恨。

    他的母亲也姓周,家中本来无事,一切都是因为她逼他再婚才会这样。

    虽然害他的是周松,可是,他看向那躺在病榻上的老人,拳头不禁攥紧。

    一切都是因为她,也是因为她,这个家才会散。

    “儿……我儿……”

    老人感受到有人靠近,再次睁开浑浊的眼睛。他没有力气动弹,只能定定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床顶。

    丁正业攥紧拳头,浑身怨气不断涌动。当年,他的母亲用一个孝字逼他再娶,现在他也用一个孝字压下自己全身怨煞之气。

    一人一魂僵持了许久,久到床上那人再次呼哧喘起了粗气。

    好不容易平复下气喘,老人再次开口:“儿……”

    丁正业只是静静看着,他知道自己怨气太盛,靠的太近对她身体没有好处。

    可是,如今丁家这一切悲剧不都是因她而起。思及此,丁正业身上的怨气更盛,一双眼眸更加很沉如墨。

    “都…都是……”老人还在艰难地往后吐字。将死之人本就能见亡魂,她虽然看不到,却能感觉得到自己儿子来接自己了。

    “都是娘……”老人说着又深深喘了几口粗气,苍老浑浊的眼中氤氲上浓浓的水雾,一滴浊泪自她眼角滑落。

    丁正业还是没有开口,只静静看着她,良久,见她没再出声,他转过身,痛苦地闭上眼眸。

    那人无论做过多少糊涂事,都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他纵有怨恨,也无法对她出手。

    就在丁正业打算迈步离去之际,又听身后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都是娘……都是娘的错……娘不该,不该……”

    感觉自己眼睛酸涩的很,丁正业抬手,眼角仍是干涸一片。他怎忘了,他已经死了,亡魂哪来的泪水。

    说罢,他迈步走出房间。

    至少,至少现在方娘还在,他们的女儿也在。

    今日来家中的那人让他自魂魄深处感觉恐惧,对他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他不敢靠近,但是在他们离开后,他悄悄出现,知道他们是县衙之人,方娘……现在是害死周氏的重点怀疑对象。

    他本就没保护好她们母女,怎么能因为害怕而再无所作为。

    丁正业眺看向外面被烈日灼晒的庭院,抿了抿唇角,看向那烈日无法触及的阴影角落,抬步往外走去。

    ……

    入夜,东方潜躺在紫玉大床上,闭着眼睛,却迟迟未能入眠。

    夜里对他来说本该是酣睡好梦,此时的他却觉心绪不安,总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转念一想,在这怀南县一个小地方,他又需要顾忌些什么。思及此,东方潜方想翻个身,脑中忽然闪过南芝那似笑非笑的面容。

    东方潜猛然睁眼,见屋中光线昏暗,他些微松了口气。

    再抬眸,他对上了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狡黠双眸。

    东方潜无奈朝她探出手,问:“这么快便到时辰了?”

    “外面天色已暗,是时候出去查案了。”南芝说着,笑着伸手拉他起身。

    他坐起身,无奈叹了口气,再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大人已歇息两个时辰有余。”南芝刚将他那卷卷轴拿起,眼角余光看见他平日放着佩剑的地方,原先那柄金光璀璨的长剑,换成了一柄同样张扬的剑。只是这剑的剑鞘便不如原先那柄,篆刻的纹路不够清晰简练,更是布满了灰迹,持有者似乎并不怎样爱惜。

    南芝想起他那柄张扬精美的长剑是落在古墓中,没取出来。想到这儿,她抬手按向腰侧。

    “大人这剑看着眼生。”她轻声开口。

    东方潜闻言睁开那双迷蒙的睡眸,顺着她的话往那挂着剑的地方看去,知道了她在说什么。

    随后,他不禁眼眸睁大,面上当即显露嫌弃之色。

    “林远的,扔了吧。”

    南芝闻言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看他这嫌弃的样子不似作假,她抬手将悬挂在腰侧的长剑摆到二人面前。

    “既然要将它扔了,大人岂不就是没有了随身佩剑,不如就用这柄吧!”

    “你……”他迟疑地看了眼那漆黑的乌木剑柄,认出是梦境之中那邪魔所用。他面上嫌弃更甚,但一想到是她所铸,他抬手将乌木长剑接过。

    “随身之物,日后切莫再轻易送人。”

    话罢,他抬眸看了眼外面那渐暗的夜色,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转头睨了眼站的笔直的南芝,轻笑着开口:“过来替本官更衣。”

    “大人又不是三岁稚童。”南芝双手环胸,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起身寻个亡魂的事,他可真能磨蹭。

    “本官一向需要人侍候。”他大言不惭,颇有南芝不侍候他更衣便不想起身之势。

    “那我去寻易大人。”

    南芝说着刚要转身出去,手腕却被那人拉住。

    他带笑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他是皇姐的人,深夜共处一室,让皇姐知道了,总是要误会的。”

    “那便找段副手来。”

    “段从星最是大嘴巴。”

    “那便让林远,林景他们来。”

    “他们可不会侍候人。”

    南芝不耐地看着他,恼道:“既然如此,不如大人去信回府中,让府中丫鬟小厮都来怀南侍候你的起居好了。”

    “那便帮我去信回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来。”他笑道。

    因为东方代恶名在外,与他生的有几分相似的自己,一致被认为同他一个性子。不止何时也同他一样恶名远扬。

    “怎么,还有的选?”南芝不由好奇起来,在以前,后宫中的丫鬟仆从可没有选择余地,通常宫中贵人让作甚迟疑片刻都得受罚,她虽见的不多,但后世话本也都尽是这般描述。

    “要发工钱的。”东方潜被她这懵懂的样子惊艳到,抬手掐了下她尚带稚嫩的面颊,玩笑道,“怀南路远,让她们过来还得涨工钱,如今我年奉不过就几十两,可请不起。”

    “哦,那便先辛苦大人自行更衣吧……”南芝抬手将他不自觉的手指拿开,起身逃也似的走到屏风后。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成,懿王府的事本就与她尚无关系,她可没问,都是他自己解释的!

    南芝捂着微红的面颊,微微侧眸看了眼屏风后。只见他熟练的披衣上身,可没有半分他自己口中的骄矜作风。

    视线对上,东方潜手上动作顿住,好整以暇地同她隔着屏风相视。

    “隔着屏风怎么看的真切。”他笑道。

    “隔着屏风,自然是看不到。”偷看被人逮个正着,南芝浑然不觉,她自然地转过身去。隔着屏风只能看着一道模糊人影,她确实什么也没见着!

    东方潜无奈摇头,若她是不开窍还好,只是这有意回避……他懊恼地瞪了那将二人隔得严严实实的屏风,改日是得换一个了。

    自己这身形貌,或许,能入她的眼。

    穿好外袍后,再看她那明显背对自己的身影,他抬手将肩上长发拂至身后,循序渐进便可,他可不是玄懿那般偏执的性子。

    若她对自己实在无意,他也不愿强求,更……无法强求。

    ……

    二人并肩,刚走到县衙门口,南芝便停下脚步,看向身后,她身后的东方潜同样也是一脸狐疑。

    “有怨气。”他悄然走到南芝跟前,眼底迷蒙睡意褪去,带上了几缕慎重。

    “不怕你?”

    南芝很是好奇,这怨念并不非常强烈,并非凶魂。可是,会有什么样的亡魂会不怕,并且还自个往县衙而来,如今他们二人在此,那亡魂还没有退缩迹象。

    南芝好奇地探头去看那县衙门口。

    县衙外站着一个干瘦的亡魂,亡魂肤色青黑,瘦骨嶙峋,来看像是重病缠身而亡的样貌。他身上衣着看着布料不菲,生前应该也是个小有家资的小财主。

    一个念头窦生,看来,他们夫妻感情匪浅。

    那看起来虚弱的怨魂同样也看到二人,他先是遥遥给二人磕了个头,随后拱手。

    对二人道:“草民丁正业,见过县令大人。”

    南芝看到这个怨魂明明伸出的双手手指都在颤抖,肩膀微微抖动,他应该是很怕的。可是,他当真就克服住了这股由魂魄深处带来的恐惧。

    “有什么事,说吧。”

    随后,二人听他说出了他看到的真相。

    同二人猜想一样,一切是周松所为,只是他要害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姐姐周氏,而是方氏母女。她们死后,丁家便成了周氏母子的产业,而他的姐姐疼他,这丁家家财不也成了他的。

    只是没想到这端过去的毒汤,因为方氏心绪不宁胃口不佳没有饮用,毒死的却是自己姐姐周氏。

    周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一切都推到方氏头上,带她去见了官。

    “为何只有方氏月前购买砒.霜的记录?”南芝小声问。

    丁正业面上带着怨恨,咬牙道:“是周松的计谋,他抓了很多老鼠到家中,逼方娘去药铺买老鼠药。”

    “不对。”南芝托腮看向东方潜。在方氏屋中确实是寻到了砒.霜,可是这等剧毒之物,方氏应该也是不会轻易交给他人。

    那周松那药是从何而来?

    “多思无益,不如就让周松自行开口。”东方潜道。

    “大人你有主意?”

    “动刑。”说着,他当真起身要往大牢方向走去。

    “等……”

    南芝有些被他的话语惊住,再看那亡魂,他更是吓的不轻,一副生怕自己发妻也同样遭遇酷刑逼问的样子。

    她觉得好像的同时,也不由替二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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