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蜷在叶行洲怀中,安静地听他讲着奇怪的故事。

    *

    第一次探险结束,他们找了附近居民打听起这座山。这是一片未经开发的荒山,占地极广,山路险峻难走,容易迷失方向。除了采菌人,很少有人会深入此地,也没谁见过有什么砖房。

    叶行洲无暇在这里久留,奶奶走后,委派专业团队带上设备进深山一探究竟。周宜没有参与此事,她似乎笃定没有‘钥匙’就不会有结果;而和她所料想的一致,叶行洲的团队多次进出,甚至冒险登到山顶,最终也一无所获,甚至连诡异的环路也没遇上。

    “这不是我们所知的知识可以解释的事情,”周宜在电话里显得很平静,“我这几天查到一些资料,先发给你,剩余的见面详谈。”

    那天叶行洲坐在客卧窗前的椅子上,静静看着窗外。

    事情的走向开始有些不受控制。

    他十来岁的时候曾经被送到徐家培养,那段时间的敲打磨炼在他脑中印下深刻烙印。时势是瞬息万变的风,风又是一切微小扰动的合体。仅凭眼睛,人是看不到风的,只有当风吹起柳条,卷起树叶,或者掀起屋顶,刮起沙尘时,风才能透过眼睛被人所感知。

    但是,当人也处于风中,也就不再需要眼睛。

    皮肤上的每一根汗毛,身体表层的每一个细胞,都会被风所扰动。每个风中的人都能轻易地感知到风向,这并非是件简单的事,只是已经铭刻在人类基因本能中。短短一瞬间,大脑用复杂的运算处理完所有信息,形成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结论——风从那里来,空气以这样的方式悄然流动。

    探知时势,正需要这样一种……久经锻炼的直觉。

    叶行洲在此一道上极具天赋。舅爷说他眼明心亮,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可又叹他过慧易伤,洞若观火会消磨对事物的热情。他说得没错,顺风顺水的成长之路以及看透世事的超然让青春期的叶行洲迷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如今回想起来,他觉得那都是少年的空想与空谈。

    叶行洲没有否定过去的自己。只是他意识到,“理解”距离“做到”还很遥远。知易行难,从前的他没有经历过磋磨,家庭和睦,经济优渥,好像不用努力就会有结果,父母长辈对他的爱更是没有条件,便自然而然觉得一切都很简单。但逐渐成长,他意识到人生中有太多的不得已,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对很多没那么幸运的人来说,命运砸下的大坑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填平,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眺望星空呢?

    曾经叛逆的少年在目睹一系列巨变后选择了脚踏实地。风筝逐渐落了下来,寻找到牵着自己的主人。

    叶行洲善用局势,在他眼中人人皆是棋子。舅爷在外有“天生儒将”的称号,他在这一辈中被公认继承了祖辈的心性。他曾经和舅爷下棋,十几岁的他与舅爷对战焦灼,少年气盛的他急于求成,被一子扭转了战局。舅爷问他可有感触?他说“经验和心性是要靠时间磨砺的”。舅爷却摇了摇头,道:“这一招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是一个意思吗?十五岁的叶行洲抬头去看。舅爷比徐自珍大了十一岁,多年行旅生涯给他留下了很多旧伤,那个时候看起来已经非常衰老了。他其实很少和小辈互动,叶行洲是下赢了一众兄弟姐妹,才获得与他一战的资格。他须发皆白,皮肤像枯木,双眼都已浑浊,平时一向是温和可亲,和邻家老爷爷没什么不同。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像是略微失神,没再解释,兴致寥寥地将棋子拣入篓中了。

    时隔了这么多年,叶行洲好像隐隐有些明白这八个字的含义了。

    这不是他所知的知识可以解释的事情。

    *

    “周家的故事?”何苗苗面露诧异,“周家有什么故事?”

    周宜坐在她床边,显得很平淡:“很多故事啊。比如老太爷是怎么创建辰辉的,周家是怎么在弘阳立足的,当年的弘阳第一楼望月楼是怎么倒塌的,甚至周家先祖公子琅的故事……”

    “……”一股子腐朽封建气息扑面而来,何苗苗挣扎了一下:“有没有有意思一点的故事?”

    比如说珠珠姐和叶行洲的故事,周宜不是应该很了解嘛?

    周宜:“他们的故事?那我怎么会知道?”她稍想了想:“我只见过行洲的手机屏保,似乎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

    何苗苗大受冲击,又沉思片刻。半晌,她提出一个问题:“他们会假戏真做吗?”

    周宜:“?”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假戏?”她一手点上何苗苗额头,不轻的力道带上几分警告:“结婚是具有法律效益的合约,法律规定凌驾于协议之上,所以根本不存在假结婚这个概念,你以后可别被人骗了。”

    何苗苗脑子晕晕的,努力思考了一下:“珠珠姐应该不会被骗吧?”

    她的珠珠姐明明那么聪明呢,虽然叶行洲看上去要更可怕一点……

    “我不知道。”周宜坦言,“利益上肯定不会吃亏,这是双向的选择。感情上的事么,那谁说得准呢?”她对此并不太关心,只随口一句,早已抛诸脑后,又继续道:“你要听故事,我只有周家的故事讲。不听的话,我就回去了。”

    “听!”何苗苗立刻抓紧了表姐的胳膊,“刚才那个墓葬图实在是太吓人了,我真的好怕,你多陪我一会吧。嗯……就讲创立辰辉的故事?”

    *

    “就这样,我又去了一次昆明,”叶行洲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余晚额角的头发,“这一次找了一支专业的探险队随行,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找到那间房子。”

    若非周宜手机里照片仍在,他们都要怀疑是记忆错乱了。

    余晚听在耳中,心里也思考起来。叶行洲讲得淡淡,没有渲染当时的气氛与环境,但他是个算无遗计的人,能轻飘飘说出“一直没找到”,证明人力到此已是极限,那座山一定有些古怪的地方。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陈熙算的卦。

    天地否,很不吉利的卦象。

    陈熙说:“虽然不吉,但也不是什么穷途末路的卦象。而且我起的是事卦,只针对你那张风水图的吉凶。你上次说是网上看到的图片?建议你不要进一步研究了,就当没看到吧,不会对你有影响的。”

    一张风水图能引发什么不吉?余晚是没有听明白,可不妨碍她在此时产生一种隐隐的忧虑。

    她仰起头,不由发问:“为什么一定要追究这件事呢?”

    叶行洲一愣。

    余晚问完这话,心里有些后悔。叶行洲自始至终都不想让她卷进这件事情里,一直在和周宜跟进。这和诚建、和他们的合作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他其实可以不解释的,但还是遵守了承诺,把一切和盘托出。她有个知情权已是不易,又凭什么干涉他的决定呢?

    只是余晚真的有些不安。她的手攀上叶行洲的胸膛,感受他熟悉的心跳声。他们的一切都在走向正轨,她私心不希望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

    她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暂时不能被理解的事情。其实……”

    叶行洲的拇指落在她脸颊上。原本平稳的叙事被这么突兀地打断,他脸上没有分毫不耐,反而是一种……惊讶与了然。

    听着她有些无措的解释,眼里甚至有笑意。

    叶行洲道:“我明白。不要担心。”

    他低下头吻着她的唇。他身上的变化很明显,余晚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尽力想离他远些,却被他单手箍住,无法逃离。

    叶行洲本来也是不想讲这些事的。事情真正不受控制的时候他真的怕把她卷进去,甚至一度想要主动远离。现在事情大体结束,他想着不用白不用,讲出来也只是想让余晚多在意自己,哄得她主动一些,却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担心。

    他心里酸酸麻麻。早知道就早点说了。

    周宜所知终究片面,她对所谓“秘密”有太多猜测,在发现荒山的古怪之前都闭口不谈。叶行洲最初是履行承诺打个辅助,后来渐渐发现不对,却又无法抽身——那间砖房竟是有选择性地见人,周宜叫了几个可靠的堂亲,都能见到那丛绿得发邪的芭蕉;队伍里只要有一个非周家人,就永远进不到那条环路。这也勉强算是个怪异的规律,可他一个姓叶的,为什么也在此列?

    他当时问周宜:“我们两家祖上通过婚吗?”

    周宜说:“不会的。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她青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看他,叶行洲恍然觉得自己在被绿山野雾紧盯:“弘阳周氏在我爷爷这一辈之前一直单传。你明白单传是什么意思吗?不论纳多少房姬妾,招多少个赘婿,都只会有一个孩子。家财万贯也无法开枝散叶,天然地缺少家族和姻亲助力,所以势单力薄,数度被逼入绝境……”

    周宜悠悠地道:“我在找的不是一个秘密,而是一个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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