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两家定亲前夕、吴王世子宴请的游船会上、崇绮学子力战各世家子弟的豪言壮举很快传遍,那句【他日金榜提名时,吾为擎天白玉柱】也被各院学子争相传诵

    荀家派来参宴的长辈正在教导荀巨伯“偏偏是在定亲宴前闹出这种事情......巨伯啊,你可曾看出这其中的门道?”

    荀巨伯一脸懵逼,今天是定亲正宴,他昨晚歇息得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

    “我崇绮学子向来不输于人,可恨我昨日不在现场,不然也该好好助我崇绮同窗,力挫别家!”荀巨伯言语铿锵,满身反骨“听闻庾晋安与马文才也在当场?陈子云一人不敌,他们就合该出手扬我书院声威,哪里轮得到什么南阳豫山书院的人放肆!”

    “......你能这样想也好”荀家长辈干巴巴夸了一句,转头道“今日定亲宴我便不去了,想来谢安石也能理解。”

    “你在书院要和你的同窗们好好相处啊”荀家长辈语重心长,想了想,又补充道“杭州马家那位,若合不来,也不必多交际”那样的父亲,能养成什么好儿子

    马文才?他与那桀骜公子可没多少交情。荀巨伯暗暗撇嘴,又困惑道“叔父?您和谢丞相不是多年故交?”

    这来都来了,今天就是正宴,你居然说你不去了!?

    “故交?谁和谁又不是故交?”荀家长辈露出难言表情

    世家与皇族,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陈郡谢氏跟在皇室身后这么多年,如今也开始显露爪牙

    王谢联姻呐,一个是昔年【王于马共天下】的王,另一个更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谢

    若不是皇室手里还握有一记【北伐桓大将军】的杀手锏,只怕老皇帝睡觉都要睡不安稳咯

    但是啊,桓元那厮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乖棋子,司马皇家还能使唤他多久可不好说

    荀巨伯信步踏出了荀家大门,身后荀家长辈伸手巴拉了一下自己丛生的华发,苦笑叹着“老咯老咯~如今这天下,也该由小辈儿们接手了”他也十多年不曾回过崇绮了啊

    科举啊,兢兢业业挖了二十多年的墙角。这一局,终究是皇室赢了!

    .............

    陈郡谢家与琅琊王氏的联姻,即使不在陈郡或是琅琊等地,也应当在建康繁华都城由诸亲贵见证。

    再怎么,这定亲宴都不该安排在毗邻崇绮的杭州城内

    “实在抱歉,我叔祖突发恶疾,今日定亲宴只能由小子来参宴了”弘农杨家的小辈派人递上拜帖送上礼物

    “真是不巧,我父亲昨晚寒风入体着凉了......”荥阳郑氏来的也只有一个小辈

    “......我叔父说他不想来”荀巨伯是个耿直孩子,旁边负责登记造册的管家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荀大人能在百忙之中赶来杭州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不能亲临到场也实在遗憾,荀公子您先请进!”

    荀巨伯挠了挠头,不理解这些肮脏大人在打什么哑谜。进入别院却发现,今日来的,似乎都是些年轻小辈,各家老狐狸都没出席!

    荀巨伯默默打量着大厅,悄声选了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观察四周

    ............

    后宅内院,谢道韫接过南陵公主递来的喜服,悠悠叹了口气

    “今日来的人不会很多,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南陵公主又拿起眉笔帮她画眉“令姜,你可会怪我?”

    “我怪你作甚?”谢令姜眉眼弯弯笑起来,只是额间的愁绪怎么都散不开“是我执意要回崇绮,更是我将定亲宴选在了杭州地界,他们心里有愧,不敢见我更不敢来见你......”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南陵公主又伸手抚了抚她脸上的脂粉

    “不止他们不愿到场”谢令姜起身,大红的衣袍衬得她更加绝色娇艳“叔父说朝中有事,已经连夜赶回建康了”

    “啧!”南陵公主恨恨咬了牙“谢安石那家伙,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哪有什么好日子”谢道韫定定看着铜镜中面目全非的自己“我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

    两家结亲,从议婚到完婚需要走过三书六礼。三书分别是聘书、礼书、迎书,六礼分别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期间自然都需要长辈或是身份高的人出席以示郑重。

    今日的定亲宴会,正是三书礼仪中的聘书,意为订亲之书,又称过文定,男女双方正式缔结婚约。

    谢家女容色倾城,王家儿郎同样芝兰玉树。只是谢道韫满心悲凉,王凝之昨晚才被皇室派去的使者敲打警告,两人脸上都不见笑意。

    谢道韫之父乃豫州刺史谢奕,谢奕命她回豫州陈郡举办宴礼仪式,谢道韫不从,谢奕便赌气不来参宴。谢道韫自幼与三叔谢安要好,谢安本答允作她父族长辈致礼,如今却也弃她而去

    谢家只有一个尚未弱冠的谢幼度护在自家阿姊身边,小狼崽儿一样盯住对面的王凝之

    王家亦无长辈到场,给出的解释是琅琊偏远、事务繁多、不便来席。实则如何,谁也不知

    两家都无长辈出席,周遭观礼的宾客也都是些不及弱冠的少年,这好好的定亲宴会,像极了一个敷衍的笑话。

    双方各自拜过道礼,由司仪唱诺交换八字,流程完备顺畅且枯燥乏味

    “这定亲宴会也没什么好看的”晋安偷偷朝英台咬耳朵

    “早知如此无聊,还不如同马佛念一般在别院歇息呢”英台同样觉得无聊,她想起马文才在黄夫人面前“妈宝”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马文才那般窘迫的模样!”

    在外再凶狠的猎隼雄鹰,回到家里也挣脱不了母亲大人的血脉压制啊!

    ..............

    马文才的母亲当年亦是崇绮书院的学子,女扮男装上山入院,结识了其他三位同样女扮男装来读书的小伙伴

    只是她没能完完整整读完三年,学业中途便退学回家成亲,嫁予马太守生下马文才

    英台只觉黄家姨母也是一个奇女子。她有勇气女扮男装读书,虽半途而废下山嫁人,却也在知晓马太守并非良人后、毅然带着马文才搬出了太守府,独居东郊别院至今

    谢道韫斥责黄夫人庸懦,黄家夫人又何尝不嗤笑谢家贵女异想天开。

    昨天夜里,晋安他们在游船上扬名,黄夫人在宅院里哭了半晌,她笑着骂着,那谢家咏絮女清高了十几年,最终也如她一般跌落凡尘,满身泥泞

    马文才回去见到母亲哭肿了眼时骇得不行,连连劝慰。黄夫人却不依,放声哭着“十几年都过来了,她怎么就低头了呢?那可是谢令姜啊!我心里难过哭一哭也不行吗?”

    马文才无法,只能熬夜陪着。今早南陵公主派人来寻时,黄夫人尚未休憩,马文才亦是一夜未眠。

    正巧马太守派人送的贺礼也到了

    .................

    这里需得提上一句,自桓大将军北伐收复失地,昔日故土乡民不断回归,虽尚未回到汉朝巅峰国力,但晋朝亦足以宣称【天朝上国地大物博】!

    大汉十三州的州府即使已重新划分,如今整个大晋也不过一个建康国都,十八个州府,163个郡辖。

    州置刺史,秩二品;郡以太守主事,四品大吏封疆

    杭州算是较为特殊的地界,上属扬州管辖,毗邻苏州繁华,虽为郡级地区,却能以【州】为名。

    马家世居杭州,固不足踏入郡望世家,却也能称得一声强势地头蛇,马太守更是朝堂四品大员,绝不算什么无名小卒!

    然而就是这般显赫荣耀的杭州太守府,是没有收到邀请函,更是不能踏足王谢两家联姻宴会的!

    东郊别院处的请柬,是赠与黄婉如黄夫人,却不是邀请杭州太守府马夫人!

    哪怕如梁山伯、陈子云那等无功无绩无亲旧故交的寒门,都能借着旁人的请柬入席。马太守这位杭州城的最高长官,却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谢家宴会的邀请函,他更拉不下脸面跟在旁人身后踏进谢家大门!

    试想,一众高官贵胄,主家唱名,徐州刺史、豫州刺史、泉州刺史、湘州刺史、苏州刺史、荆州刺史......轮到杭州,却偏偏只能唤一声杭州太守

    若哪一日家仆不察,冷不丁冒出一句杭州刺史,马太守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这等尴尬场景,想想就让人窒息!

    ................

    都言官官相护见面三分情,必不会出现这等丢人丢脸更得罪人的惨案,马太守却有话要讲!

    十几年前,彼时马太守初任杭城长官,春风得意,入京述职时恰逢南陵公主与桓大将军新婚,满建康城的贵戚都前往观礼。马太守手持邀请函,带着孕妻前往赴宴

    宴席上,荀家长辈那时尚年轻,与同样年少轻狂无官无职的谢安勾肩搭背,指着马太守嬉闹“那是何人?”

    满身通红喜袍的桓大将军回身,满脸不悦“今日是我与南陵喜宴,你等莫要过于放肆了!”

    马太守还没来得及感激桓大将军的出言维护,南陵公主换了一身衣袍信步而出,含讽带怨目露不屑“此乃小人矣!”

    浪荡子们哄笑一堂,纷纷出言嚷道“此乃小人矣!此乃小人尔!”

    马太守且气且怨,愤愤而回。

    时间攘攘过,当年多少嬉笑怒骂的少年,如今已是高官贵戚身。马太守却在杭州太守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载!

    往事恩怨如尘如烟,马太守自觉自己也该挪一挪位置。百般活动运作,终于勾搭上会稽王府

    今上是先帝长子,其下有五位皇弟。早年朝野纷争战乱频繁,如今尚存的仅余武陵王与会稽王两位王爷。

    武陵王年长,会稽王年幼,两者都是今上的弟弟,按理应该比皇子公主更尊贵才是。

    就马太守所知,武陵王不止一次向会稽王抱怨“南陵霸道,哪里有侄女管到叔叔头上的道理!?”

    马太守放心地靠了上去

    然而对南陵公主有怨的两位王爷,同样能在权贵云集的宴会之上,状似无意地提及“杭州太守?杭州繁华,好好一个州府地界,如今却屈居郡级。”

    “马太守,你可曾反思,可是德不配位累及杭城?”

    马太守以头抢地羞于见人。他终于明悟,这操蛋的天下,是司马皇家的天下。这大晋的江山,更是南陵公主只手遮天的江山!

    如此折辱,却无法反驳,实在唏嘘!

    .................

    人可以不至,礼却一定要送到。马太守深谙为官之道,早早备好了厚礼,准备让马文才带上送去谢府。

    马文才一夜未眠,洗把脸换身衣裳又精神奕奕,少年郎熬几个通宵也没甚打紧。黄夫人见到那贺礼却恼恨异常“去什么去,不准去!他马太守好大的官威,指使我儿子去打谢令姜的脸吗!?”

    马文才颇为尴尬立于院中。

    于情,晋安和英台都要去赴宴,他不去便是失约。马太守更是他父亲,子不言父过

    于理,谢道韫曾为他们夫子,师徒情谊多深厚不提,她在杭州城内设宴,马文才手边又有请柬,他自当前往赴宴

    南陵公主踏入院内时,黄夫人正指着那堆贺礼又哭又骂,马文才鹌鹑一样立在旁边不敢接话。

    见到晋安和英台,马文才眼前一亮,连连告罪“今日母亲心情不愉无心赴宴......”当面解释了失约一事,马文才松下一口气,安心陪在母亲身边,她去或不去,他这当儿子的都会陪着她!

    什么你说马太守?马太守的官场交际送礼往来,关他马文才什么事!

    ..............

    定亲宴结束,端午假期也到期,学子们回了书院,南陵公主先行离去,谢道韫也收拾好东西回建康

    忽有下人来报,有一名为若虚的和尚送来贺礼

    谢道韫听闻若虚的名号,心尖一颤,又见到下人递上的物件,只觉酸涩之感翻涌,泪水一下子盈满眼眶

    只见下人怀中,一瓮略带眼熟的瓦罐尚沾着泥土,一纸信笺写着【新婚快乐】

    她一看便知,那罐子里装的是,深埋地底十七年、新挖出土、上好的杏花梅子酒,那瓦罐底部应当还有【谢令姜】几个字作标识

    谢令姜忽然想起那些不曾前来赴宴的同窗

    背离初心、舍弃过往、抛却誓约的他们,还有什么脸,见依旧坚守在过去时光的故人

    “收起来吧”谢道韫别开眼,缓缓拭去眼角珠泪。

    马车晃晃悠悠驶离杭州,也与崇绮渐行渐远

    她此生,再也不会踏足杭州,更不可能再回到崇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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