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半空之中忽然降下一道轻柔的光芒,仿佛从遥远的天际带来丝丝冷冽的灵气,打在他们身上时又不显得陌生和疏远。感受到这股柔和圣洁的气息,辞朔不自觉僵直了身子,用力握紧了手中那把恶咒缠身的镰刀,仿佛在这道光辉的笼罩下,他心底某片浸满了杀戮与罪恶的沼泽仿佛就要无处遁身,这让他浑身上下颇有些不自在。

    杜若晴察觉到对方神情的微妙变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迎着头顶那道神圣的灵光,她看到一道高大而熟悉的身影逐渐显露在同样耀眼的光幕之中,那人走出朦胧轻盈的光圈,缕缕彩云自他的身后飘去,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淡然的告别。

    “辞朔,你的报应要来了。”杜若晴姿态僵硬地悬立在半空,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如此清淡而潇洒。到了这一刻,向来张扬不羁的少年魔王却对于手下败将的讥笑视若无睹,反而却是带着一副异常沉重的神情,慢慢转向了身后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神。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华宸负手而立,琉璃般的瞳眸深深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同自己有着两三分相似的银发少年。

    辞朔扬首望着华宸的脸,此时的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深黑可怖的双眼之中隐隐燃烧着某种扭曲的思绪:“没办法,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又怎么能有机会见到我那位远在天边又日理万机的父亲呢?”

    华宸年轻而淡然的面庞微不可查地扬起了一抹笑意,琉璃般淡漠的眼神竟也因此柔和了不少。他抬手聚起一抹微芒,四散的灵光如山林间漫游的精灵般驰骋在南华殿每一个蒙尘的角落,唇中一阵呢喃,笼罩在南华殿中那股浓重的死气霎时间烟消云散。辞朔身后的杜若晴突然恢复了动作,而她却并没有将手中那把蓄势待发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挥向面前那个恶贯满盈的男人。相反,恢复自由之后,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华宸那幅温和得出奇的模样,似乎还在犹豫些什么。

    “这样说来,的确是我害了他们。”华宸猝不及防答道,琉璃般的眼眸似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思绪。感受到杜若晴犹疑的目光,华宸接着道:

    “若晴,现在星复正需要你,剩下的,就交给本君。”

    辞朔冷声道:“呵,你从来都只对自己的子民仁慈。”

    华宸一言不发,似是被戳中了些什么。

    辞朔道:“华宸帝君,动手吧,今日你屈尊降贵地降临尘世,不就是为了除掉我这个祸害吗?想必你的手下早就把南华殿围得水泄不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并非如此,”华宸突然道,“宝殿内外,并无旁人。今日本君来见你,只为了一件事。”

    语罢,华宸便伸手变出一块明镜,镜中倒映着上天庭的花鸟鱼虫,怡人灵境,恍然便是红尘众人心向往之的世外桃源。他将那块明镜收了起来,欢悦自然的鸟兽同鸣之声却并未消失,仿佛还在尽情地歌颂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快乐,华宸满头华发,却并未如他在檀香殿中议政时那般规整地束起,自然垂落的长发仿佛为他超然淡然的面容增添了一分悲悯的神色。离开礼仪繁重,规矩众多的上天庭,褪下了神袍的华宸在众人眼中依旧是那么地光彩夺目:身姿如竹,面露悯色,他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的几颗银石自然地垂落在无暇的衣间,举手投足皆是一派从容。

    像华宸这样的人,似乎只用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会有数不清的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夸赞他是天之骄子。

    “辞朔,随我回天界吧。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或许在你心目中,我早已失去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但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却是我永远也给不了你的。我并不能强求些什么,只是希望把惩罚自己的这个机会交给你。千百年来,四海八荒由你我而生的那些恩怨,是时候该有一个了结了。”

    辞朔的面色没有丝毫起伏,面对华宸开出的这些条件,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感受的冲动。或许就当华宸出现在南华殿的这一刻,他们其实早就明白了,这场荒诞的仇杀永远都不可能以一个和平的结局收场。

    “不要,我永远都不会饶恕你。”辞朔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自己的答案,手中镰刀一转,一道森寒的银光便已经穿破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那道光墙,直直朝着面前那位无动于衷的天神飞去。

    华宸面色微变,侧身避开这道攻击。辞朔足尖一点,举着镰刀迅速飞近不远处的华宸,清秀苍白的面容爬满了各种扭曲的黑纹,左眼的漩涡已几近空洞——

    然而,华宸却依然用他那双琉璃般澄净的眼望着辞朔,绝美的眼眸空明而淡漠,完全不带着分毫的欲】望。

    “砰”地一声,辞朔及其手中的镰刀便被这道无形的压力迫地向后退了数步。华宸抬起左掌,莹白的光点散落在方才辞朔后退的那道轨迹上,像是在清扫着由此而滋生的那些戾气。辞朔一手按住自己的锁骨,颇有些惊讶地望着几步开外毫发未伤的华宸,道:

    “呵,你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华宸未置一言,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收了回去。腰间的银石不住晃动着,想必是受了方才那阵风的影响,相互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华宸轻轻张开了右手的手掌,腰间的银石渐渐安定了下来,一道玄黑的剑形就在这时忽然出现在了华宸手中。

    那道剑影通体乌黑,从剑柄到剑尖流转着充沛强大的灵力。可仔细看去,这把“剑”却与他人的神剑有着很大的出入:华宸并未握着这把所谓的剑,仿佛像是催动着灵力使其悬浮在自己的手中,剑身的形态有些不稳,仿佛正随着剑上灵力的波动而不断变化着形状。

    也许也可以这样说,其实它根本就不是一把剑,而是华宸灵力的显化。

    “帝君......”一道虚弱的声音忽然吸引了殿上二人的注意。星复靠在杜若晴的身旁,胸口处的伤已勉强止住了,俊美的脸庞却是前所未有地苍白。星复微微皱眉,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的华宸,也就在这时,身旁的杜若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样憔悴的面容上挂着一抹微笑,星复用力抓住了杜若晴的手,仿佛像是在竭力隐忍些什么。

    华宸的视线在星复身上停留了片刻,素来淡漠的眼眸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微妙的思绪。他将视线收了回去,轻轻握住了身前那把由灵力汇聚而成的长剑。剑尖一指,华宸的眉眼间也跟着染上了一抹坚决,像是终于下定了一个难以作出的决心。

    “好,你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永远都不会饶恕我。那我,也只能随着天道的指引去做了。”

    戕害生灵,屠戮苍生,穷凶极恶者,诛杀之。

    南华殿上空卷起了一阵飞扬的尘土,厚重的尘灰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激烈地角逐着。一黑一白两道相似的身影对峙在空荡的大殿中央,帝君同魔王的对决,亦正亦邪的交锋,这场仅有寥寥数人在场见证的决斗,却几乎决定着整个四海八荒的命运。

    不知何时,华宸将垂落的长发束了起来,高挑出众的身姿就算是身处飘扬的尘灰中也格外夺目。拢手催动灵力,那道玄黑的剑形竟也能同辞朔手中那把爬满恶痕的罪恶镰刀战得不分你我。或许是由自身的丹元生发而成,抑或是他已将这门招数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道剑影竟在面对辞朔天衣无缝的攻击时也能同时变换成好几副形态,时而是那道剑形的本体,时而幻化成辞朔手中的那把镰刀,又时而变换成一副天神的模样,同对方那把素来以诡谲狠辣著称的镰刀过上数百回合,其招式之快,转换之巧,防守之固,恐怕就算是这世上一流的剑术高手也一时之间难以窥破其中的破绽。过去的华宸总是端坐在檀香殿冰冷神圣的宝座上,几乎从来没有在众神面前显露过自己的修为,也因此被世人归成了帝君中重文弱武的那一类。

    但如今,华宸他显露出来的修为却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不论是以灵力铸剑,还是他驱策着那道由灵力聚起的长剑同辞朔的镰刀厮杀,其动作之流畅潇洒,修为之深厚,招式之严丝合缝,一气呵成,就算是在上天庭一众武神之中也是一骑绝尘的水平。无论辞朔如何躲避,如何变着花样地改换出招的方式,仿佛都无法逃过华宸淡然而敏锐的眼神,换句话说,他总是能在最快时间想出拆解掉辞朔那些出其不意的诡异招数的最好方法。

    历任帝君即位后便很少出入战场,因而也很少有人能探查出他们修为的真正水平,然而,他们今日却看得清清楚楚,华宸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而舒展,却能将同样强悍狠辣的辞朔逼到几乎走投无路。

    或许他还没有使上自己全部的修为。

    天色渐渐昏暗下去,南华殿中的光芒却越来越明亮,这场决斗最后的结局,似乎也慢慢走向了某种无可争议。

    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三界的未来似乎又偏向了希望的一方。之前的数千年,他们同魔界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争,几乎每一次交战最后皆是以生灵涂炭,两败俱伤结尾,最后却并未换来他们所期盼的和平。现在看来,这场注定会牵连无数生命的死局似乎就要被破解了,破局的人却是在数万年前无意间布下这场局的那个人,那个从一开始便加入了这场角逐,却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站出来的那个人!

    即便华宸从一开始便加入了这场反击,最后的结局也未必会朝着他们料想的那个方向走去。辞朔生性多疑,修为高深,派到魔界的那些细作追踪了他那么多年都没能查出他身边一丝的疏漏,华宸手下最为得力的下属丰宇竟也在不知不觉间便被辞朔掉了包。即便是穷尽三界之力,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精准地猜测出辞朔下一步的行动,每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辞朔早就将他们所期待着的所有搅得异常狼狈,最后又毫无痕迹地逃离了他们的追赶,即便华宸他原本就有着上天入地之能,却也只能对着辞朔留下的满地狼藉无可奈何。若非辞朔恣意屠杀南平王族,故意将他引了出来,恐怕他也永远无法及时抓住辞朔的动向。

    “华宸,我是不会输的。”辞朔竭力接下身前那道苍黑的剑影,脸上扭曲狰狞的黑纹在长久的相持中渐渐渗出了殷红的血痕。

    华宸加重了手上的动作,负在身后的那只手也暗暗施加了力量,仿佛已不再有所顾忌。

    “所谓胜负,你说了不算。”华宸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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