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疏月趿着拖鞋,去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咕咚吞下去半瓶。

    她捏着瓶身,眉头微蹙,心内思想斗争得厉害。

    这明明是个三卧套间,陈涣之为什么非往这里来?都没人了还装给谁看。

    大家白天那么累了,晚上各自休整,明天再继续表演,不好么?

    还是说,人家不打算在这上头弄虚作假,就是要做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那......那好像也挺合理的。

    证领了,关系合法。婚宴结束了,事实合规。

    话又往回说,这好像本来就是夫妻间的义务?

    但总归有点别扭的。

    他们这么曲折晦涩的关系,要真进入那个步骤,确定能做得好表情管理吗?

    任谁都会觉得拧巴又尴尬的吧?

    何况,曲疏月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供参考,有也仅是余莉娜的一点口头授课。

    她还没有认真装进去多少。

    曲疏月摸出手机来,在某乎里真诚提问:「各位兄弟姐妹,你们平时拒绝和丈夫同房的理由是什么?要管用的,急急急。」

    她捏着下巴等答案,在廊灯高照的过道里绕来绕去时,陈涣之出来了。

    灯光下,他眉角处散下的两绺额发,漆黑如墨点。

    陈涣之叫了她一句:“曲疏月。”

    “嗯?”

    她没设防的,稚嫩应了他一声,猝然抬起头,那模样天真极了。

    因为身高有限,她不穿高跟鞋时,平视的目光只够到他胸前。

    曲疏月看着两颗水珠,从他的喉结凸起的脖子,滑过紧实平滑的胸口,一直落到他的小腹上。

    造孽啊,陈涣之居然裹着浴巾就出来了,一点都不避嫌。

    有没有起码的边界感呀这个人!

    她不敢再往下看了,低着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尖上。

    曲疏月微红着脸,清了下嗓子:“你那个,把衣服穿上。晚上风太大了,小心着凉。”

    陈涣之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纱帘:“嗯,风真是大。”

    “......我去洗澡了。”

    曲疏月这才注意到室内门窗紧闭着。

    她丢下手机,随手扔在了低柜上,飞快的进了浴室。

    她把身上昂贵的礼服脱下,折好放在洗手台上,明早用防尘袋装上带回去。

    淋浴间里,粗粝磨砂的地砖很凉,曲疏月光脚踩上去,那股寒意直通天灵盖。

    她洗完,擦干后裹上浴袍,才发现这家酒店的款式偏小,陈涣之那么高大的身材,穿上可能比裹浴巾还尴尬。

    好吧,刚才算冤枉他了。

    曲疏月披散一头长发,刚吹干,蓬松卷曲的垂落肩后。

    她慢腾腾走出来,眼角的余光往床上瞄了一眼,没有人。

    再转头一看,陈涣之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抱着臂,斜倚在一排黑桃木矮柜旁,等水烧开。

    他眼眸低垂,看不出目光落在什么地方,沉默不语。

    曲疏月偏了下脖子,打算走开,刚动了两步,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手机!去洗澡之前,她把手机丢在了案台旁边!没关屏幕!

    曲疏月深呼了一口气,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缓下脚步往回走。

    手机还在原处没动,只是这么长时间,屏幕已经自动熄了。

    老天保佑。希望陈涣之没看见她离谱的提问。

    她若无其事的拿起来,刚转了个身,忽然听见嗒的一声,水烧开了。

    旁边等着的陈工却没动,反而开口叫了她一句。

    曲疏月背对着他,悄悄的,做了两个深呼吸。

    她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怎么了?”

    陈涣之已经换了套家居服,褪去了穿衬衫的成熟儒雅,几分少年气。

    他垂下手臂,站直身体,不紧不慢的倒了两杯茶,示意她坐。

    曲疏月捡了张凳子坐下:“有事要和我说?”

    陈涣之把茶推给她,反问了句:“你难道,没有事要和我说吗?”

    曲疏月想了想:“有。”

    他们以后就要一起生活,日常难免会有个小磕小碰,有些需要特别注意的方面,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

    陈涣之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让她继续。

    曲疏月喝了口茶,淡淡的茉莉味萦绕在舌尖,味道不错。

    她放下杯子,开门见山:“我们虽然结婚了,但你也知道大家都是什么心思,我就不多说了。”

    陈涣之老神在在的坐着:“还是多说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既然他一定要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

    曲疏月也不客气:“就是你和我,都不想结这个婚,所以......”

    “那我想你搞错了。”陈涣之猝不及防打断她:“我需要结这个婚。”

    曲疏月抬起头,正对上他冷静自持的眼神,幽深莫测。

    她沉默了几秒钟,旋即,扬唇漠然一笑:“想要和需要,这当中还是有差别的,不是吗?”

    他们想法各异,在彼此探究的目光里,对峙了足足一分钟。

    陈涣之这才发觉,她变了,或者也可以说,她没有变过。

    人为塑造出的、温柔乖巧的假象,一直以来,就是曲疏月驯服这个世界的方式。

    过了一会儿,陈涣之终于开口:“继续。”

    某种程度上已经默认她的观点。

    这么半天,才在第一点上达成共识,曲疏月感叹,他们的沟通成本太高了。

    她沉下心来,接着说:“我是这么想,在外面我们互相配合,演好一对和睦夫妻。但到了家里,最好能各过各的,留出必要的私人空间,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你认为呢?”

    陈涣之的后背贴在椅子上,搭了腿坐着,眉眼里隐约的剑拔弩张。

    隔着明亮的灯带,他略点了下头,口气意外的温和:“你高兴这样的话,那就这么办。”

    他这叫什么话?

    怎么成了她高兴这样,难道不是共赢的事吗?

    但此时此刻,曲疏月没心思和他抠字眼,她说:“第一,我们各住一间房,我不会打扰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也守点规矩。陈涣之的眼睫覆压下来:“好。”

    “第二,我希望我在家里的时候,你能穿好衣服,一些个人用品不要乱放。”

    他点下头:“还有吗?”

    曲疏月顿了顿,又说:“还有,我不会带同事朋友回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麻烦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暂时就这些了,以后想到的话,我再和你提。”

    陈涣之寂静坐着,淡然饮完最后一杯茶,高岸深谷的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半晌,他把茶杯倒扣在案上,起身道:“没问题。”

    曲疏月说了大半天,心虚的不敢看他,捧了杯茶低头喝着。

    走了两步,陈涣之又回过头笑她:“你看,不用网友的帮忙,你也想到答案了。”

    ......还是被他看见了!

    曲疏月呵呵假笑两声:“我那是、我那是搜着玩儿的,别当真。”

    陈涣之嘶了一下,一脸迷惑的样子:“但不和丈夫同房这个问题,你问姐妹就算了,问兄弟就有点过分了吧?”

    “......”

    曲疏月划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提问开头,各位兄弟姐妹......

    一时恨不得把头埋到杯子里去。

    手上这点茶将将喝完,她就听见一道关门声,陈涣之出去了。

    他出去了,是被她用条条框框的要求,赶出去的。

    曲疏月睁着眼,跌坐在那把宽大的圈椅上,头顶的灯光让她感到晕眩。

    也许,她能同时处理三五份加急文件,保证按各单位规定的时间完成,是行领导心目中担大任的好苗子。

    但总是做不到,在怀揣着对陈涣之的倾慕中,面对他时,拿出副自在坦荡的姿态来。

    少女时代永不落幕的遗憾总像是一个诅咒。

    时不时就出来作祟,好一阵歹一阵,像膝盖骨上的风湿。

    到这一刻,曲疏月才不得不承认。

    爱这道题目,对于十二岁就失去妈妈的她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今晨起得太早,又是脚不沾地的连轴转,到了晚上,还强打精神和丈夫谈判。

    因此,即便满腹心事,曲疏月还是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一觉到天亮。

    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她没敢再耽误,掀开被子起身,上午还要去陈家会客。

    曲疏月洗漱过,将头发用皮筋绑起来,扎了个慵懒的低丸子。

    她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小礼服裙,很轻便的款式,不累赘,难得的是又温婉庄重。

    下楼时,陈涣之坐在长桌边吃早餐。

    酒店准备的很周全,中西式都有,曲疏月坐下后,拿了一片吐司送嘴里。

    陈涣之先一步吃完,他喝了半杯咖啡,扯下餐巾擦拭嘴角。

    曲疏月不敢让他等久了,咀嚼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他看她这样,出言提醒道:“你慢点吃,不急。”

    “不急吗?”曲疏月鼓着腮帮子问:“不是有客人在等吗?”

    陈涣之倒了杯牛奶:“爸妈会招待的,我们去露个面就好。”

    曲疏月说:“那也不好迟到太久,下次你可以叫醒我。”

    陈涣之架着腿,脊背靠着椅子,借着透亮的晨光端详她。

    太阳从落地窗里直射进来,可以清晰的照见,曲疏月脸颊边缘细小的绒毛。

    他觉得有点意思。

    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倒把这些外四路的客人,看的这么要紧。

    陈涣之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曲疏月,你知道你的物理分数,为什么总是不及格吗?”

    一大早的,还是在赶时间的情况下,她不知道他哪来的闲心。

    曲疏月费力咽下食物:“为什么?”

    “就因为你经常的搞错主次。”

    “.....哦。”

    到出门上车,曲疏月还是没领悟到,他这番敲打什么意思。

    车开进了家属院,以陈绍任现在的职务,分到的是两层的小楼。

    院子里栽着三四棵柿子树,枝干粗壮,快到果子成熟的季节,梢头丰饶挂着橘红的灯笼。

    曲疏月仰头看了一会儿,冷不丁的,被人牵住了手。

    她下意识的要缩,却被陈涣之紧紧握住:“很快,就进门这一下。”

    曲疏月没有再挣扎,是她说的,在外面,会负责演好陈太太。

    新婚夜刚过,按道理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手都不牵算怎么回事?

    她的肩膀擦着他,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你们家这几棵柿子树,长得真好。”

    陈涣之说:“是冯爷爷栽的,他退休以后也没挪走,怕养不活。”

    曲疏月低下面庞,细声说:“像这种树,确实不宜动地方。”

    他们说着话进门,江意映早听见了动静,迎到门口来。

    她笑着拉过曲疏月:“这么早要你过来,辛苦了。”

    曲疏月也笑:“妈妈说哪儿的话。”

    来的也不是别的人,是陈绍任在抚城老家的一些亲友,昨天没赶到,今天特意来小坐的。

    陈云赓的祖籍在抚城,那边至今还有几门近亲,来往的不算频繁,但逢年过节都会有走动。

    他也从不因为身份,就疏远了这些穷亲戚,相反的,每次都很热情的招待。

    新婚夫妇一起走进去,一一认了人,陪着闲聊一会儿家常。

    到傍晚吃过饭,把客人热络的送出去,家里才安静下来。

    陈绍任留他们在家里住:“就在这儿住下吧,又回去干什么,全在路上折腾了。”

    曲疏月坐在一旁,她不好开口拒绝,全看陈涣之的意见。

    他若有所思的,沉沉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放下杯子:“也好。”

    ......等了半天就等来他一句也好。

    曲疏月泄气般的,看了一眼楼上,在陈家总不能分房睡,那今晚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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