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李靖才知当天晚上,巫山发生了地震,其时称为地动。

    位于后山山顶的石室,因地动轰然坍塌。守在石室门前护山侍女越月被一块巨石压死。

    原来,巫山渔女除顾木生和越秀之外,还有八名护山侍女,都是她行走江湖时捡来的孤女,分别命名为静、雅、云、萍、水、清、月、华。因是越女剑派,以越为姓。八女入门较晚,又无根基,巫山渔女不再亲传她们武功,而由顾木生和越秀代传。顾木生、越秀名为师兄师姐,实乃代师授业。越秀随谢康途北上后,顾木生俨然成了主人。前来报讯的女子,正是在石阵前引李靖上山的侍女越清。

    先前,因静、雅、云、萍、水五女看护萧琼失职,巫山渔女震怒之下将五女斩杀,越清、越月、越华因不当值幸免于难。华清风被关进石室后,三女小心看护,生怕重蹈覆辙。幸好巫山渔女离山前打断华清风双腿,三女除了给华清风送些吃食,倒也平安无事。不料山体崩塌,越月当场遇难,华清风不知死活。

    顾木生不敢怠慢,当下取了火具,随越清上山。刚要出门,越清道:“师兄,后山凶险,我们人手有限,不如请李公子随行,多个人手也好。”

    顾木生略一迟疑,敲了敲李靖房门,提高声音说道:“事急从权,还请李兄弟同行。”李靖来不及多想,穿好衣服,提了孤星剑,跟着顾木生踏雪上山。

    后山离住处不过二里之遥。路上,顾木生对越清道:“主人回山问起,你就说情势紧急,李公子机智,是我请他前去禁地相帮。”越清喏喏连声。

    那越清行走迅捷。白雪映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煞是可爱。

    后山石室在一座黑黝黝的山峰之下,夜间看不清山形,隐约可见峭壁如刀砍斧削一般。越清在一株连根翻倒的大树前停下。李靖定睛一看,树后隐约有一个石洞,但被崩塌的岩石堵住入口。一名黑衣女子蹲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具尸体。雪光中,血迹斑斑。

    顾木生急步向前,仔细查看尸体,见确已死去,叹息一声:“越清、越华,你们先将越月送回去清理干净,待我回来后再行安葬。”二女默然无声,抬起尸身离开。

    顾木生取出火镰打火,引燃火绒,点了一支松油火炬。亮光之下,李靖见那石室洞口已然崩坏,但仍能依稀辨出原先入口均是大石块按一定规则砌成,现在已成乱石堆堵住洞口。顾木生把火炬交给李靖,借了孤星剑,陡然运气,挥剑插入石缝。只听他暴喝一声,火星四溅,一块大石从中剖开,堵住石洞的乱石顿时开了一条缝。顾木生继续砍削,终于斩开一个能容人进入的孔洞来。

    顾木生对李靖说道:“若再次地动,十分危险。李兄弟还是守在外头好些。”

    李靖昂然道:“兄长不怕,我也不惧!那华清风虽已残疾,但功夫还在,又处于暗中,小心遭了他的暗算。我为兄长照明。”不待回应,先把火炬伸进孔洞,再猫腰钻入。

    进入石室之中,眼前局面一开。原本,李靖以为后山石室,不过是越女剑派修筑的石屋而已。然而进入之后,才发现是由天然洞穴改造而成,穹顶高处数十丈,低处仅能弯腰而过,其间地形复杂,孔洞极多,曲径通幽,看似天然,实有玄机。

    顾木生见洞内损坏并不严重,当即朗声道:“华先生,适才地动,先生可安好?”声音在洞内盘旋,震得李靖耳膜嗡嗡作响。

    良久,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是顾先生么?我……受伤了。”

    顾木生循声朝一个犬牙交错的孔洞走去。李靖紧紧跟随。进入一条蜿蜒的孔道,穿过一道石门,眼前是一间两丈见方的密室。只见一人斜靠石壁,蓬头垢面,鹑衣百结。正是华清风。

    一年不见,华清风目光呆滞,双颧突出,胡子拉碴,加上腿被打断,浑身散发着恶臭,如同一头濒死老猿。顾木生轻舒了口气。只要此人还活着,主人回山就好交差。当即客气说道:“华先生,地动一起,我就赶来看先生。先生安好,在下也就放心了。”

    华清风用呆滞的目光看着顾木生,喘息道:“多谢顾先生……你家主人……主人,是否安好?”

    顾木生道:“我家主人不惧地动,正于房中打坐,命在下来看望先生。”

    华清风道:“是……是有话要问在下么?”

    顾木生道:“主人无话想问,倒是在下好奇:先生明知巫山不是擅闯之地,为何只身前来挑战?难道先生以为可以战胜我家主人么?”

    华清风道:“在下这点微末之技……连顾先生都敌不过,更何况巫山女侠天下无敌?只是……只是在下生平有个毛病——凡听说何处有机关密室,总是忍不住要一探究竟……江湖传闻,巫山之巅石洞之中,藏有上古秘典,在下只得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一探……”

    顾木生道:“恐怕不是江湖传闻,是本门败类萧琼特地告知先生的吧?”

    华清风摇头道:“按理说,萧大公主是你长辈,你直呼其名,有违人伦……不过,你至今未入越女剑派,只是个仆从而已,我当恕你无礼。”

    顾木生不想与他争辩,接着问道:“那先生在此已半年之久,可否探得秘典?”

    华清风叹道:“见事不如闻事。巫山这破烂洞穴,连我崆峒山的茅厕都远远不及,哪有秘典?华某一时不察,赔上双腿不说,在这阴冷潮湿之地坐牢半年,真是无趣得很。”

    李靖见他说话逐渐清晰,眼中神光也亮了起来,不禁暗暗生疑。然而顾木生手持孤星剑,自忖就算华清风身体康健,亦可与之交战,因此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李靖开口道:“在下木立,拜见华先生。”

    华清风看了他一眼,撇嘴道:“你这娃儿还没死,倒也是奇事一件。不过你不叫木立,而是姓李名靖。本事未见长,身子倒是长高不少。不知你来见我,是否专为《备穴秘典》而来?”

    李靖大吃一惊。没料到华清风开门见山,直指他的来意。

    华清风哈哈一笑:“一定是长孙晟这奸邪小人引导你来寻我。你年轻识浅,居然信了奸人鬼话。若我有《备穴秘典》,早已献给陈国萧大将军助陈灭隋,又怎么会等你这样的娃娃来取?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李靖一想,的确如此。就算华清风有上古秘典,至死不交,谁能奈何?

    但李靖还是忍不住问道:“华先生怎知是长孙将军让在下寻此秘典?”

    华清风道:“伪隋朝野要事,我不知道的本就不多。高盛道自诩聪明,却让我玩于股掌之间。那长孙晟嘛,要阴险一些,四处密布暗探。还有,杨广小儿派来护儿千里追踪我,就是认定我乃紫霄真人门下,会有这劳什子秘典,好像我崆峒山专藏这些下作邪书一样。小兄弟一表人才,如何会像这些人一样愚蠢?”

    李靖心中又恼又怒,大声道:“华先生助纣为虐,杀死船行兄弟,双手沾满血腥,如今却在此大言炎炎。若非巫山女侠手下留情,你早就命丧黄泉了!”

    华清风冷笑道:“贼婆娘双手就干净了?门下侍女并无大过,终日服侍于她,她却不问青红皂白,一连杀了五个!她捏碎我双腿膑骨,却不舍得给半粒药物,让我一日痛晕数次,生不如死!如此蛇蝎心肠,华某望尘莫及!”

    顾木生不容他羞辱主人,喝道:“华清风,莫说你无法行走,就是体健如牛,我也不怕你!若再信口胡言,小心割你舌头!”

    华清风哈哈大笑:“好,好,好!华某在贵地巫山,受上宾之礼,享齐天洪福。不仅住宝殿、穿锦衣、食佳肴,还有美女日夜守护,日子过得堪比神仙!”

    顾木生不理他的揶揄,说道:“只要华先生将潜入巫山真实目的告知在下,在下便求我家主人,放你下山。”

    华清风嘿嘿一笑:“你这根木头,说谎都不会!贼婆娘早就去长安找情郎去了,你当我腿废了,耳朵、眼睛也废了?老子早就说了,来此就是看这山洞里究竟有何稀奇。现在瞧得够了,老子想走就走——天下任何机关,都无法拦住华某。就此别过!”

    “别过”二字刚出口,李靖但觉眼前一花,华清风长臂撑地,身子竟然从石壁中缩了进去,一块巨石迅速下落,填上缺口。顾木生向前两步,迅捷挺剑,只听“哧”的一声,剑尖撞上石壁,溅起几点火星。

    李靖大惊,赶紧回身看来路。但听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石门落下,将二人困在石室之中。这一变化快如闪电,顾李二人来不及思索,就已着了华清风的道儿。原来,华清风贴壁之处,正是潜逃所在。

    顾木生怔在那里。若非亲见,他断断不敢相信,残疾的华清风竟然在他眼皮底下逃逸。

    李靖安慰道:“兄长不用担心,华先生走不远。”

    顾木生似乎痴了一般,站在那里不动。李靖举起火炬,见四壁全是坚硬的石头,严丝合缝,连他们进入时的石门和华清风逃逸处都看不出痕迹。再看地面,也是坚硬的石块。整个密室,有如铜墙铁壁一般。

    半晌,顾木生颓然坐下:“李兄弟,都怪我愚笨……”

    李靖不解:“这石室纵有机关,也是贵派所设……莫非兄长无法破解?”

    顾木生道:“正是。我家主人精研武学,但对机关之术并不精通,只是能够开启而已。那华清风精通各类奇门之术,在此盘桓数月,想必已将所有机关了然于胸,甚至加以改造。诱我进了此室,早就想好了办法,如何出得去?”

    李靖猛然一省,轻声道:“他怎知女侠去了长安?难道……难道那三位姊姊,告诉他的?”

    一个细细的声音钻了进来:“小兄弟果然比这木头聪明一些……当时大公主被困此室,五位小姑娘日夜看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贼婆娘却全部杀了,那三个朝夕相处的小姑娘岂不寒心?”正是华清风的声音,只是变了声调,不知是如何传进密室的。

    李靖大声道:“华先生,死在门口的越月姑娘,并不是因地动而死?”

    华清风的声音传来:“这小妮子是个死脑筋,不听老子招呼。正好老天开眼,突发地动,我先杀了她,再用石块砸几下,愚人岂能看得出来?”

    顾木生提足中气说道:“华先生将我们困在室中,意欲何为?”

    华清风道:“你这木头真是好笑,你自己的密室,怎能说我困你?这密室极为舒适,我住了数月还真有些恋恋不舍,你们好生受用。听越清、越华两位姑娘说,外头大雪纷飞,马上又要过年,我这就到你们老窝温酒杀鸡迎新。密室逼仄,气流有限,你们还是把火炬熄了好些,免得把自己熏死……”说到后来,声音有如蚊鸣,显然已经走远。

    李靖气得七窍生烟。一向镇定的顾木生,脸上真如木雕一般。他伸手接过松油火炬,撮嘴吹灭,室内一片黑暗。

    华清风的声音再未传来过。室内弥漫着松油燃过的刺鼻气味。华清风提醒极对,火炬再燃烧下去,二人有窒息之危。

    李靖虽强自镇定,但不到半个时辰,就躁动起来,开言道:“顾大哥,难道我们真的要坐以待毙么?”

    顾木生道:“适才慌乱,此时静心一想,华清风诱我到此,定有图谋。此人心志非常,绝不做无益之事。兄弟少安毋躁。”

    李靖道:“此人如此下作,定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顾木生道:“我们将他困在此处,在他看来也是下作。世事无绝对,先前是他受制,如今我们受困,只是攻守异位而已。”

    李靖面上一热,幸好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他脸红。顾木生这句话,深刻烙印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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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同顾木生被困密室,一晃几个时辰过去,世界似乎停滞,二人只闻对方呼吸。顾木生本就话少,被困后苦思破解之法。李靖也不多问,盘腿打坐。在司空山静心修养数月,打坐功夫渐入佳境,纵使在气流不畅的密室之中,进入空冥后烦恼逐渐消逝。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木生再用火镰点火,将还未燃尽的火炬点着,靠近石壁仔细察看。李靖睁眼看去,只觉石壁上刻有古怪图案,似画非画,似字非字,如同小儿涂鸦,但雕刻功夫颇为了得,刻入坚石,深浅一致。只是年深日久,痕迹已被灰土掩盖。

    李靖极力搜索心中记忆,但无法识别图案。伸手去触摸,道道刻痕摩挲指尖,似乎这些古怪线条又恢复了生机。顾木生举起火炬沿四周细察,终于,火炬余烟熏得他睁不开眼,才又灭掉。

    李靖问道:“兄长识得这古怪图形?”

    顾木生道:“我不是看这些图形,是寻找开启机括。这些文字,自主人往上十代已无人能识。”

    “文字?”李靖大奇,“刻在石壁上的是何种文字?”

    “大概是上古已经失传的神秘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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