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刚没入一片漆黑之中,身后门便自动关上了,各自打开手电,随意一照,身边全是牢房。

    牢房里都有那么一些人,木纳地坐着、呆滞地躺着、疯狂地砸头,亦或者毫无尊严般地四肢如牲畜般行走。在牢房地上都会有一个盆,盆里盛着不知所云的乌黑的东西,貌似是食物。

    “这是什么状况?”荀溪恒拿手电的手在微微颤抖,手电发出的光也随之晃动。

    这些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那些新伤与旧疤彼此相交,这里的空气重视弥漫着血腥与久未洗澡的臭味混合,真是最强烈的生化武器。

    “欧,这味道真的令人反胃,真不敢顾旌那么一个爱干净的家伙怎么在这里呆一星期的。”牧之捏住鼻子,手拿电筒四处晃荡。

    荀溪恒并没有理会牧之,而是仔细查看铁门里面人的状态,没有一人的状态是正常的,这些人对二人的到来并不在意,好似他们都失了魂。直到荀溪恒手电的光停在了一个满脸漆黑,正在匍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进食的人身上,他很惊讶:“他怎么在这里?”

    “谁?”牧之也随之看过来,只见那人正吃那黑得不知所云的东西,心里就是满满的嫌弃。

    荀溪恒也没多想就移开了手电,平静地回答:“上一任赵家宗家管家薛丁。”

    牧之一听那已和牲畜并无二致的人,想起了自己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人的评价就是精于计算但却格外攀炎附势之人。看到这人如今的下场便知这人终是找到了报应。

    越往里走,荀溪恒心里就越是不安,他害怕这里每个人的伤最后都会在顾旌身上出现,他害怕这里的污浊染指他心里最洁白的那道光。

    荀溪恒和顾旌已经把这里所有的牢房都一一看遍,就是没能找到顾旌。牧之双手叉腰,奇怪道:“怎么办,难道顾旌不在这里吗?”

    “不知道,但是我确定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荀溪恒环视四周。

    牧之无奈:“那顾旌在哪?”

    就在这时,荀溪恒身后响起了一道充满正气与威严的声音:“就在这,确切的说就在你们脚下。”

    二人一听这声音,身子一僵,牧之赶紧将歪斜的身躯摆正,不复之前轻松的模样,恭敬道:“将军。”

    路蓥眼怀深意地望向俩人,最后集中在荀溪恒身上,低沉严肃的声音从那张严丝闭合的嘴中跑了出来:“你们果然来了。”

    他将藏于身后的那本书拿到胸前,《知霖欢喜》这书名与路蓥常年高大严肃说一不二的形象相差甚远,牧之顿时就觉得不忍直视,就两个字——离谱!

    路蓥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满眼的珍惜:“看来你们看似破解了这本书,但是却又没真正破解它。”

    他怀恋地抚摸那苍劲有力的字迹,这幅字是他可以怀恋故人的少数遗物了,他的年华都深存于这本书中,哪怕没有任何字句留存。

    面前将军的异常,荀溪恒都视之不见,出口便是询问:“顾旌呢?将军,你既然将我们放了进来,应该就不会只是让我们无功而返吧。”

    “当然,你能发现这本书的秘密就已足够,作为奖励,我便让你看看顾旌在哪吧。”路蓥合上了那本书,手法熟练的将那本书的封面一摁,便看见封面缺了一个小方块,他拿起小方块对着瞳孔一照,荀溪恒等人脚下那地板迅速向下下沉。

    下沉了大概60米后,入眼便是一间暗黑色的门,路蓥循着因下沉的同时而出现的石板楼梯来到两人身后,冷笑道:“你们最想见的人就在这道门后,进去吧。”

    荀溪恒用力推开了拿到暗黑色的门,入眼便看见安静-坐在床上的顾旌,身穿那熟悉的洁白大褂,衣服整洁,一丝不苟,眼镜正正的架在耳上,为那清冷的眉眼更加增添了几分冷意。

    顾旌听到开门声,便看了过来,一见荀溪恒站在门口,双眼瞪大,好似荀溪恒在这里出现并不在他的计算之中,打破了他原有的所有安排,声音中参杂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眼镜死死盯住荀溪恒。

    尽管顾旌的衣着整洁,状态镇定,但是顾旌下额青灰色的胡茬却深深刺痛荀溪恒的心,在那片褶皱上又惊起了几番大浪。

    尽管荀溪恒担心的那些酷刑没出现在顾旌身上,但是看到这昏暗的灯光,一张简陋发黑的木制床与床单,他的心里就格外难受。

    顾旌的干净却被扔在了一片污浊之中,而在这一片狼藉之中,顾旌倔强地保持着自己的干净。

    荀溪恒在心里高高筑起的城墙出现了七扭八扭的裂纹,直至崩塌。

    他低垂下眉眼,快速跑到顾旌面前,将其一把搂住,久久未语。

    顾旌感受到荀溪恒的力度,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微微笑意,试着大着胆子回应荀溪恒这一份新生的情感,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我其实挺好的。”

    顾旌这句话一下子就刺中荀溪恒的怒气,荀溪恒立马放开了顾旌,责骂道:“什么叫不用担心,你打架都打不赢的人,身子骨那么弱,怎么会不担心啊。”

    “你哪里很好了,本来就瘦,现在就更瘦了,风一吹你就能随风而去,看看你这瘦样,还好意思说不要担心,你很好。”

    “还有你消失那么久就不知道说一句你很安全报个平安吗!说个具体-位置,你会死吗……”

    顾旌满眼笑意地看着正在怒斥他的荀溪恒,回应道:“会死的。”

    “什么?”荀溪恒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顾旌一本正经地回答:“任务要求保密一切这里的相关信息,给你们说的话,我会死的。”

    荀溪恒拔高声音怼道:“随便编一个不行吗?”

    顾旌继续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回答:“不行,要实事求是。”

    荀溪恒气到无话可说,但是却又舍不得转身离开,只能在顾旌面前呆呆站着,哪里也不去。

    “谢谢你,真的。”

    顾旌用他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向荀溪恒道了声谢,将荀溪恒心里那无处发泄的怒火一下子浇灭,并且将那多日来的不安一一遣散,荀溪恒支支吾吾:“嗯……不,不谢。”

    “好了,你们也找到顾旌了,是不是应该离开了。”路蓥单手插兜,手臂弯曲的幅度都是带有贵族风度,他敲敲那暗黑的门严肃地打断了面前令人嫉妒却又怀恋的一幕。

    牧之站在将军身后吐槽道:“你真不会看气氛,当然我知道你是故意的。”牧之毫不留情地拆穿得到了将军的无视,他就自己撇撇嘴与将军并排站。

    “顾旌不能走?”荀溪恒反问道。

    路蓥踱步走进了这间灯光昏暗的房间,四处环顾,“嗯,他还在处罚期。”

    荀溪恒沉默了,双手插-进裤兜握成拳,他小声地问:“是因为我揍……”他话还没说完,顾旌就出声打断:“不是,是因为我工作失误。”

    荀溪恒却没有看向顾旌反而是看向了路蓥,继续问道:“是因为我吗。”

    “是,所以你们应该离开了。”

    荀溪恒难过的样子一下就刺中了路蓥的心,曾几何时,有个少年也这样难过自责般地看着他,他当时就很想去拥抱他,但是因为怯懦而没能踏出那一步,直至那个人陨灭,他也没能抱到他。

    如今,荀溪恒也在自责,可是他也不能去拥抱他,如长辈那般,荀溪恒的身边早就出现了那个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的人了。

    “我说的是真的,荀溪恒,因为我没能研究出完美的方法、因为我的能力不够,导致林暗以及像林暗般的人没能真正的活下去,因为我没能约束好部下,所以导致这里的人内心都充满了孤独与痛苦。”顾旌抱住了荀溪恒,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诉说自己所有的失败。

    荀溪恒伸手将顾旌推开,用手揉了揉顾旌的脑袋,笑着说:“等我能上去了,我们一起去达成林暗的遗愿吧。”

    “嗯。”顾旌感受着发丝上遗留温暖,心里尽是抚慰。

    这是第二个人会如此温柔地抚摸他的头,第一个是奶妈,另一个便是溪恒。

    他总不敢在荀溪恒的面前叫他溪恒,但是在心里,他叫了无数次的溪恒。

    “将军,我能留下来吗?既然是因我而起,我愿意担责。”

    路蓥听到荀溪恒的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你们真有趣。”

    牧之见缝插针:“有趣?”

    顾旌严厉拒绝道:“不准,这不关你的事,你的考核就要到了,不可在这里,出了什么危险,我……”

    这回轮到顾旌被打断了,荀溪恒笑道:“你还在这里啊,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怕出事,和你睡一个房间睡惯了,少了一个呼吸声我睡不着。”

    顾旌哑声了。

    拍掌声响起,笑声戛然而止,路蓥转头看向荀溪恒,收起了那份凌然,笑意直达眼底,这份阔别已久无防备的状态冲破了各种束缚在这地下鲜为人知的房间里苏醒。

    他已经记不清他失去了这份天然纯真是多少年了,心里全是苦涩。

    “荀溪恒,你真的很有趣!”路蓥拍拍荀溪恒的肩笑道。

    在三十年前,他也曾对那意气风发的人笑着说:“荀知,你真有趣。”

    “那你便在这里吧,牧之走吧。”路蓥转身离开,心中全是那止不住的留念,当年的支离破碎与如今的不见天日,都是悲剧。

    他突然很期待顾旌和荀溪恒是不是可以创造与当年不一样的结局。

    每个时代都不缺与巨大势力、天定命运抗争的人,只是能成功的又有几人。

    关门声在这昏暗的灯光中回荡,俩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在不能相见的一个星期里,彼此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在只剩俩人时,千言万语却成了说不出口的秘密,永存心底。

    “顾旌,你真的好傻。”荀溪恒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你不也是。”顾旌靠墙,推了推高耸鼻梁上的银边眼镜。

    荀溪恒撑起身子,透过那朦胧的灯光注视这世间最完美的脸庞,心里被填得满满,在顾旌身边,他好像感觉到自己终于能够踩到实地了,这个感觉充斥着他的整个灵魂,他没好意思告诉顾旌一个秘密,就是在见他第一眼,自己就被这个戴黑框眼镜的少年惊艳了,这真的是他见过长得最清冷帅气的面庞。

    荀溪恒突然对顾旌的眼镜感兴趣,好奇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带的的是黑色镜框大方块眼镜啊,这怎么想着换成银边椭圆眼镜了。”

    顾旌身体僵了僵,面色迅速泛红,荀溪恒见状,立刻追问:“嗯?”

    荀溪恒那满脸期待答案的模样,一下子就让顾旌失了神,脱口而出:“你说过我带银边更好看,椭圆最好。”

    荀溪恒一下就愣住了,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努力回想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我说过?”

    顾旌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说过。”

    “在哪,何时何地。”荀溪恒不信道。

    顾旌推推眼镜,继续斩钉截铁:“在林溪,联合演习时。”

    “你需要我说出更加详细的时间吗。”顾旌认真道,在记忆上他从来没输过。

    顾旌的回答,也让荀溪恒那不经意间的记忆现了身,他还真顺口说过,看向顾旌那不服气的一本正经样,他心里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邹起,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忆道:“那时你16岁吧,我17岁。”

    顾旌推推眼镜,满眼笑意,轻轻道:“嗯。”

    荀溪恒突然想到一件趣事:“那时候你好像在比试中晕倒了对吧,惹得各大世家年轻一代大笑。”

    当年顾旌的武力值简直是为负数,从小他就肢体不协调,而他又很孤僻,家族中同龄人都瞧不起他,老爱捉弄他,本来他早就拒绝不参加联合演习的,但是他的大哥却故意整他,想看他出丑权当笑料,就给他把名字写上去了。

    当他知道时已经被押到了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他还怪为什么会有这个活动,只是以联合演习为名的各大世家年轻一辈的炫耀与比较罢了。但是当他在观众席上看到台上比武的荀溪恒时,他突然很感谢他那瞧不起他的大哥给他报名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耀眼的少年,那少年剑眉星目,全脸洋溢着阳光与温柔,那是他第一眼的荀溪恒。但是他却不敢靠这耀眼少年太近,在这名少年身边早已有一个与他比肩同样优秀的男孩,而自己不够格。

    他就像在黑暗中呆的久了,第一次见到阳光时,心中全是期翼与妄想。

    在他刚上台时,就看到坐在第一排时,双脚就发软了,他知道他有多弱,尽管平常他表现得没有人类的情感,但是在自己仰慕的人面前总想表现完美的自己这个想法与自尊他也是有的。

    特别是也想与坐在荀溪恒身边大笑的赵启昇比较高低的想法。但是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在这一方面成为一个夺目之人。一想到自己会在荀溪恒面前被各种殴打,特别是他的对手还是他的大哥顾谦时,就会知道自己将会洋相百出时,他灵机一动就装晕了。

    但是就在他装晕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朋友,醒醒!”在满是嘲笑声中这一声担忧温暖了顾旌当时孤独的世界。这是第一次他在除了奶妈以外的人身上收到温暖,他悄悄抬起一丝缝隙,入眼便见到那剑眉星目的少年满眼的担忧。

    “我送他去医务室吧。”荀溪恒将顾旌抱起,朝身后赵启昇说后,便离开了。

    顾旌装昏迷多久,荀溪恒就照顾了他多久,直到顾旌这种耐性很好的人都装不下去。

    “嗯,咦我怎么在这里。”顾旌用那一穷二白的演技生硬地演着。在他昏迷时,荀溪恒一直看他,看到他都装不下去了。

    “醒了,你紧张过度,昏倒了,没事就好。”

    顾旌推推那黑框大眼镜,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嗯,谢谢。”

    看着顾旌低下头,荀溪恒以为顾旌很懊恼,便安慰道:“没事的,就一次比赛而已。”

    “嗯。”

    见顾旌还在低头,荀溪恒便想到转移注意力这个方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发现你更适合戴银边眼镜,椭圆形最好。”

    顾旌瞪大眼睛,立马抬头,荀溪恒心里笑了,看来安慰好了。

    那真心的担忧,沁人心脾的暖意这是他见荀溪恒的第二眼。

    第一眼,他成为了仰慕者。

    第二眼,他想成为荀溪恒的比肩者。

    顾旌在他16岁时,遇到17岁的荀溪恒,他悄悄看了眼时间——16:17。

    “嗯,当年你还把昏倒的我抱去了医务室。”顾旌推推银边眼镜。

    荀溪恒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知道你是装昏。”

    顾旌笑了,那清冷的眉眼被笑意溢满:“我知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时间是16点17分。”

    荀溪恒愣了一下,笑容在脸上迅速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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