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内。

    荀溪恒手撑在车门上,脑海中尽是那文质彬彬的男人:“季佩,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再次询问这个问题。

    牧之一边开车一边回道:“嗯,名义上他死了。”

    “名义上?”荀溪恒压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牧之。

    据他所知,当年国家可是派出精英去刺杀季佩的,当时年幼的他虽不知详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季佩绝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这件事在当时家族内部可是口头之谈。

    荀溪恒转回头,双目无神,眉头紧锁,“那当年那个阵势弄得如此之大,是为何?”

    牧之90°打方向盘,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后视镜道:“谁知道呢。做好了,要起速了!”他一脚油门轰起,荀溪恒就感觉到安全带勒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俩人将车停在了任务目的地。

    荀溪恒看向立在一旁的石碑,上面写着林溪乡三字。

    “林溪乡,好名字。”牧之做了抽烟的动作后,赞美道。

    俩人便根据GPS走小路,穿过了一座有一座小山,俩人便找到了最佳观测点,这个地方正好枝繁叶茂隐蔽性强,且对目标人物居处视野最佳,俩人在此处隐藏了几个时辰,可是屋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明显不在屋里,扑空了。”牧之十分郁闷。

    荀溪恒透过望远镜观察那立于山脚处的小屋,门紧闭但窗却微微敞着,屋内陈设十分简单质朴,但却异样地感觉到放松。

    “你不觉得这个屋子的感觉很奇怪吗?”荀溪恒放下了望远镜道。

    “不是一个逃犯应该有的感觉。”

    牧之闻声拿起望远镜仔细打量那不起眼的小屋后,发现了端倪,“感觉很轻松。”

    “嗯,一个亡命之徒能够有这种感觉吗?”在荀溪恒这前半生中,他见过无数的亡命之徒,在这些人身上无非就是压抑、恐慌、拼死一搏这类的感觉,不应该是现在如此轻松的状态。

    “他回来了。”牧之提醒道。

    只见到一个邋里邋遢跛脚的瘦弱男子一跛一跛地进了门,眼睛一大一小,其貌不扬,与任务上那张照片中的文质彬彬的谦逊青年毫无相近之处。

    俩人虽然见到目标回来,但是也不打算打草惊蛇,他们共同决定先监视,再做下一步决定。第二天,季佩中午便出了门,荀溪恒暗中跟上。

    在那山中一处林地里,荀溪恒透过望远镜,惊讶地看着那被孩子们围绕着的季佩正温和地说着什么,直到傍晚,孩童方才离去,而季佩也随原路回家。

    一帘几天都是如此,牧之蹲在地上,真是无语了:“奇怪,太奇怪了。”

    荀溪恒一遍一遍回忆这几天的细节,毫无任何有用信息可言,他再一次问牧之:“你确定他只是向那些孩子讲故事?”

    牧之无奈,抬头望天,十分确定地说:“是啊,每天还不重样,前天孔融让梨,昨天讲孔雀东南飞,今天说鬼故事。”他自己都块怀疑自己是不是不会唇语了,这事儿真难办。

    “他出门了。”牧之站起身,转动一下腰,迅速隐没于山林间。荀溪恒无言地看着那又再次装跛的男人,心里净是对这个男人的问号。

    从他人之口知道的这个人是一个唯利是图、奸诈狡猾、该死之人。但是在这几天的监视之中,他见到了这个男人是在很认真的生活,轻松的心态,温和的眼神,这些因素都让荀溪恒再次重新审视这个男人,人的反差竟会这么大。

    牧之如往常般监视着这个讲故事的人,待得孩童们欢快回家后,这个男人便也如往常般回家,半路大雨侵袭,乌云聚拢了满天,而这个男人也没有加快步伐,反而是接受这份雨的洗刷。

    脸上是那轻松的笑容,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一方,温柔地笑了,然后继续回家。

    当牧之看到季佩看向他的这个方向时,心里一个咯噔,心想不会暴露了吧。但是他便见到季佩立刻回头,步伐也没有加快,依然是以那速度行走在雨里,行走在青石板路上。

    牧之见到季佩之后的反应后心里又觉得会不会是巧合。

    牧之犹豫着出现在荀溪恒身边,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引得荀溪恒侧目,“怎么了?”

    “我觉得他好像发现我了。”

    “什么时候?”荀溪恒蹙眉。

    “他回家路上往我这个方向瞟了一眼,我也不是很确定。”牧之坐下,粗暴地拔着地上的杂草,带起了那黄色泥土,雨水浸入泥中的芬芳此刻散发出来。

    荀溪恒立刻拿起望远镜看向正在屋里安静看书的男人,判断这个男人是否已经发现他们的事实。

    许久后,季佩的反应如常,荀溪恒竟也无法分辨,牧之感叹一句:“顾旌在就好了。”

    要是顾旌在就能够轻易判断出。

    荀溪恒将望远镜放下,认真地说:“明天吧。”

    “明天?你确定吗?”牧之纠结。

    “嗯,就明天,我们暴露的几率是一半,而且根据最近的监视我们也没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在这么下去结果也是一样,既然这样,那就明天开始执行任务吧。”荀溪恒伸手接住那不堪雨水的重负掉落下来的树叶,视线投向牧之,等待他的回答。

    牧之扒拉了一会杂草,仔细考量这个方案,想来想去觉得这是现在最适合的方案了,随后心下一横,站起身道:“那就这样办吧,那明天他回来后开始。”

    次日,季佩照样定时定点来到了石桥上,牧之仍在老地方看他给孩童们讲故事,牧之根据唇语了解了他今天讲的故事,是关于一个神枪手与其搭档的故事。

    虽然这个故事没有出现任何的名字,但是那故事中的人物却是牧之曾经见过的人,那场战斗他也曾作为观众亲眼目睹过。

    今天的他站在远处,心中充满着不知名的情绪,十分复杂地看向那静静观望小镇的季佩,他在其脸上看出了留恋与不舍,看到了淡淡的悲伤。

    这份悲伤穿越了公里,刺中了牧之,牧之低下头离开了这个苍郁的林地,回到了荀溪恒的身边,下一秒两人就出现在了那间质朴平凡的小屋里,那长时间被他们监视与疑惑的小屋里。

    静静地等待着那往回走的“叛国者季佩。”

    半小时后,门缓慢地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尽管劲瘦但却挺拔,目光中全是谦逊不再是之前的平静,双眼等大的男人,显然季佩对于二人的到来毫不吃惊,从容道:“你们还是来了。”

    牧之抑制住心中对这个人的不解,严声道:“看来你已等候多时。”

    季佩听到这个声音尽管有着丝丝僵硬,但却异常熟悉,那份深入骨髓的随意是不会轻易被消磨的,笑了:“原来是你。”

    “这次看来是真的要丧命了。”季佩信步走到窗边,将那即使下雨也不会关上的窗合上了,转过身来温和地环视这间平平无奇的屋子,“你们就不怕我刚才逃跑吗?”

    “不怕,你跑不掉。”荀溪恒回道。

    季佩却看向一旁沉默的牧之,好奇道:“你呢?”

    牧之双手紧握,半响后才徐徐开口:“你不会走。”

    季佩听到牧之的回答,那平静的眼眸中闪烁出了一道光,一瞬即逝,“嗯,把窗关上,这里的事就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玷污这片青山绿水宁静小镇,动手吧。”他慢慢走到带着面具的牧之面前。

    荀溪恒却在此时提出了困扰他这几天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从容与轻松呢?按道理你应该没机会……”季佩笑了,笑声打断了荀溪恒的话语,他看向荀溪恒,“对这个世界对自己失望罢了。”

    声停,血从季佩胸腔流出,滴到了那光滑的水泥地上。

    季佩拖着那颤颤巍巍的身躯一步一步地移动到青藤椅上,坐下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看向了窗外,笑着离开了这个令他失望的世界。

    季佩脉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荀溪恒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药水洒在了那体温渐渐冰冷的尸体上,尸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灰。

    牧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盒子,将这些灰装了进去,心中尽是悲鸣。

    荀溪恒站在身后看向这个从接到任务就有些许不淡定的人,尽管他尽力隐藏那份不淡定,“很熟吗?”

    正在尽力盖紧盒子的牧之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继续之前的动作,极力地保持平静:“嗯,我的老师。”

    荀溪恒双眼睁大,这个消息他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牧之与季佩竟是师生。

    “你……”荀溪恒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刚刚的惊讶与知道这一关系后心里的抱歉,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牧之这时将盒子双手捧上,脸上的平静依然完美保持着,“这没什么,走吧,该回去了。”

    平静的表情、平静的语气、平静的眼神都在掩饰牧之心里那浓烈的悲伤。

    荀溪恒将那正准备开车的牧之赶到了副驾驶,自己启动车辆。牧之双手紧紧抱住那盒子,笑道:“不用担心我,我啥事也没。”只是那保住盒子的双手越发用力。

    “嗯,我知道,我也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车速。”油门轰到最大,窗边的事物便也变得不在真切,成为了一条条线呼啸而过。

    牧之在这不真切中眼睛爬满了血丝,红色的泪迅雷般地出了眼眶,滴在了那盒子之上。

    恩师的死将他深锁在心底的生前记忆凿开了一道道裂缝,生前与恩师相处的场景如电影般重现在脑海中,一锤一锤地锤在了心口上,已是满目苍夷的心此刻更加荒芜。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是那个结束恩师性命的人。

    荀溪恒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专心致志地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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