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琥珀抬头仔细看着面前这个人,虽然许多时间过去了,她五官也已经展开,皮肤更加苍白,是那种终年不见阳光的白,但眉角的痣是最后一条确认身份的线索。

    “阿采,他是我的好朋友,也知道我们过去的事,这没什么好回避的。”金琥珀心中急迫地想知道她走了之后苗采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拉苗采采那白到看得清楚血管的手。

    “你怎么了,这些年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就一直在这里吗?”

    苗采采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防备,她在金琥珀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抽走了放在扶手上的手。

    “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金啊,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阿金!”金琥珀有些尴尬地紧紧盯着苗采采的眼睛问。

    苗采采起身走到窗户前,望着远处漆黑的森林,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一条细细的藤蔓。

    “小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独自在这山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今夕何夕,更没想到,你我还能有见面的一天。只不过恐怕我们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苗采采暴躁地弹走一只朝着光源飞来的小虫,随着一条细小的弧线划过,虫子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阿采——”金琥珀无奈地拖长了尾音,“对不起,我后来想尽办法想要联系你,都没能收到你的消息。”金琥珀顿了顿,开心地说,“但是,今天终于再见面了,这不是只得庆幸的事情吗?”

    他是真的很高兴,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有所牵挂的也只有这个儿时小伙伴,因为有她的陪伴,金琥珀的童年才不那么孤独,她后来的坚强独立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苗采采。她感激她的陪伴,遗憾她们的分离,庆幸她们的重逢。

    苗采采似乎松动了一些,她眼神幽深,看着金琥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但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看着一边。金琥珀觑着她的脸色,走上前问:“好啦,给我说说,你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还有这些树,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苗采采终于抬起眼睛看着金琥珀,“你呢?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苗采采愿意与自己交流,金琥珀不禁弯起了眼睛,把自己一行人的来意大致讲了一遍,“没想到我们要考察的对象就是你啊!”

    苗采采听到他们是来找人的,不动声色地给了旁边站着的小蕾一个眼色,小蕾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金琥珀正说的眉飞色舞,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一旁的顾薄言却是全程看在眼里。

    “这算什么,都是小把戏而已,”苗采采终于有些放松下来,看着金琥珀,眼角有了些笑意,她伸手一挥,侧旁一边的门自动打开,与此同时,窗外伸进来一只粗壮的藤蔓瞬间卷起了顾薄言,不等他惊叫,就带着他退回窗户外面去了。

    金琥珀回头的时候已经没有顾薄言的身影,苗采采缓下神情,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跨进刚打开的那扇门,笑盈盈地说:“没事,我不会伤害他的,只是让他去外面等一会,我们说会话。”

    金琥珀无暇怀疑,她已经全完被房间内的情景吸引了注意。

    “阿金,你考完试去哪里上学啊?”十三岁的苗采采趴在桌沿边支着脑袋看金琥珀收拾自己的笔袋。

    “我不知道呀,如果考得好可能会去很远的城里上学吧!”

    “那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放假了我就会回来,每年都有寒暑假呀。”

    “嗯,那每年我们只能见两次了。”苗采采有些沮丧。

    金琥珀放下手里的笔袋,看着苗采采的眼睛,认真的说:“阿采,你等我,我大学毕业了找到工作就会来接爸爸妈妈和你,我带你们去城里,我会赚很多钱,养活你们。”

    “真的?”

    “嗯!”

    两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回忆渐渐褪去,画面转换,苗采采看着金琥珀对着房间发呆,鼻尖竟有些酸涩。

    金琥珀也有些恍惚,这里赫然就是曾经自己家里的那间巨大的书房,所有的书都摆在原来的位置。宽大的木质书桌上随意地摆放着几本摊开的书,显然苗采采时常在这里待着。

    是时光穿梭了了吗?自己回到了过去?金琥珀谨慎地走近书架,手指抚过那一排排书脊,往事泉涌,她曾经无数个日夜都在这里消磨自己的时光,父亲教他如何阅读,如何思考,如何攫取疏离那些金子般的知识。

    她转动了一下摆在桌角的地球仪,坐在椅子上,那椅子立刻调整好了一个非常适合阅读的姿势和距离,金琥珀带着惊喜的笑容看向苗采采,苗采采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她伸手想从书架上去一本书下来,只一伸手,那椅子好像通她心意,滕然升起,直接将她送到她想去的那一层书架面前!

    “哈!”金琥珀带着点意外地叫了一声,随即便试探地在书架前左右摇晃起来。

    “阿采!这是我家的书房!怎么会在这里?”

    苗采采在靠近窗户的空地坐下,随着她下沉的身体,一条细嫩的藤枝随即出现在身下,编织成了一条柔软的秋千,柔柔的托住了她的身体。

    苗采采专注地看着金琥珀好奇地左看右看。

    十五年后,终于再度重逢,喜悦,怨恨,委屈和说出不出的惆怅都在这一场相认中弥散到了空气里。苗采采好像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又好像根本不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两人真的见面了,苗采采心里多的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已经物是人非的悲凉。

    金琥珀看见苗采采的眼神,心情也随之触动,她眼里含泪,却弯起眼角,“今天下午一见面我就认出你了。”

    “你一走进这林子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

    “感觉到的。又让小蕾打听了下。”

    “那你干嘛那会不理我?”

    “我……我只是惶恐,你走了这么多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可是你却在外面的世界忘了这里,我猜,你这次回来也不是特意回来找我的。”苗采采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

    “对不起,阿采。当年我父母骤然离世,我一时慌乱,不知所措,只能顺势而为,我那时太小了。”

    听到金琥珀说起往事,苗采采躲开了眼神,看向一旁。

    “后来我写了很多信寄回来,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打电话,镇里说你失踪了,我想也许你生气了,不想见我。”

    “我进山,迷路了,然后就再也没出去。”

    “阿叔阿婶他们都没来找你吗?”

    苗采采伸手擦了擦金琥珀眼角的泪痕,轻声说,“呵,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怎么会找我呢。”

    金琥珀无言以对,她知道苗采采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也许真的宁愿上山拾一捆柴也不愿意上山找阿采,她来到苗采采身旁坐下,心疼地靠在了苗采采的肩头,看着她雪白的手臂皮肤,甚至能看见皮肤下的血管,这么瘦弱的一个人,这么多年在雨林中独自生活,她是怎么过来的呢?

    苗采采一手搂着金琥珀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抬起来,手指尖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在旋转,随着手指舞动慢慢地变成两朵,三朵,越来越多,那小小的花朵不一会儿就开满了手掌,苗采采顺手一抛,无数小花从空中散落。

    “原来真有天女散花。”两人相视而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多年对植物的研究让金琥珀产生了习惯性的好奇,她似乎跳过了恐惧与不可思议的阶段,强烈的求知欲让她只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苗采采叹了口气,眼睛看向地面,讲起了往事。

    “那时候,我在林子里迷路了,大雨倾灌,我全身冻僵,躲在一颗树下面。我想,如果我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可是如果我死了,那就太不值得了,你要是回来找我找不到怎么办。”

    “后来我精疲力尽,被雨水折磨得疲惫不堪,就闭着眼睛想,要是有一片雨伞那么大的叶子帮我挡挡雨就好了。那时候,心念转动,我感觉渐渐头顶的雨变小了,真的一片叶子挡在了我头顶,我恍惚以为自己是做梦,就想着再大点,再大点,大到能把我包起来。等我睡了一觉醒来时,真的被一片巨大的树叶包裹着。”

    “经过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我才渐渐掌握了这种特别的能力,我想也许是山神娘娘眷顾了我,给了我魔法,从那时起,我决定再不出山。后来我渐渐适应了山里的生活,也偷偷回去过镇子里,去了——你家。”

    苗采采瞟了金琥珀一眼,金琥珀笑了笑,“然后呢?就把我家的书房搬过来啦?”

    “嗯,我也想读那些你曾经读过的书,而且你家没人打理,好几本书都被老鼠咬坏了,我就偷偷的把你家的书全搬了过来。”

    金琥珀拨了拨眉间散落的额发,回到书桌面前,看着苗采采:“阿采,为什么你会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呢?”

    “因为你啊……”

    “我?”金琥珀诧异地问。

    只有你啊,其实只有你才可以。

    苗采采没有说话,仔细端详着金琥珀一脸毫无所知的样子,轻轻地起身,走到书桌最右侧,打开柜子,里面居然是一个保险柜!苗采采熟练地按了密码,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一本旧的泛黄的用绳子绑住的皮质本子,递给金琥珀。

    “这是……”

    “你阿爸的本子。我搬书的时候发现的。”苗采采神色平静,“里面有一封写给你的信。抱歉我打开看了,用了很长的时间看完了很多资料我才想明白,你才是湿水幽的继承者,我只不过是碰巧拥有了你的血液而已。”

    说完苗采采眼神暗淡了下来,转身出去了。

    笔记吗?爸爸的手记本?什么湿水幽?我继承了什么?!

    金琥珀内心隐隐升腾起一种模糊而强烈的感觉,在过去几十年的时光里似乎隐藏着巨大的,和她有关的秘密,而她对此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或许眼前这本旧的泛黄的本子里就有打开这秘密的关键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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