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颜毫无动摇,目如尖针刺破卫照的虚浮示好。卫照长睫一动,心里毛毛的,不过面上依然坚持世家大族的儒雅风范。

    何玉颜摇摇头:“公子,我也需用。”

    “但某更急。”

    何玉颜报以冷静微笑:“不,一定是我更急。”灵融草可是保她逃出生天的投名状!

    卫照眸光流转,低眉一笑:“这次游寻离家匆忙,未带嘉礼——”他转头朝黑衣男子一挑眉,语气冷峻:“崔六。”孔雀羽扇还挡在腮边。

    崔六立即收起方才的威严怒态,从怀里掏出一颗硕大的珍珠,低头双手奉于两人中间。扇后的卫照笑得和煦:“请娘子笑纳。”

    洁白圆润的珍珠晶莹无瑕,落在何玉颜和阿奴的眼中成了一个个大白馒头朝她俩招手。

    何玉颜强力忍下自己的目瞪口呆,将珍珠往外推:“我只需灵融草。”

    钱财当然惹人心动,但玉颜的当务之急是从这艰苦难熬的吃人环境中脱身。唯有治好县令千金,才有机会投靠当权者。这不是一颗贵重珍珠能换来的。若无权力庇护,哪怕现在玉颜腰缠万贯,也一样会被恶人夺走。

    卫照的温润如玉有点装不住了。雍晋第一世家的大长公子,向来该是他落眼何处,何处便该跪谢恩泽。这么好言好语相哄,他是第一次。

    何玉颜明显感觉到面前这郎君的目光变冷,即刻解释:“并非小女有意与公子争抢,倘若是小女自用,遇上公子属意,怎么可能不献与天人呢?”

    卫照结霜的深瞳瞬时春水解冰。

    何玉颜敏捷抓住那神气,心中已得主意:得顺毛撸。

    “小女二人来此荒山,是因为这个——”何玉颜展开告示,抖落给卫照看:“我们洛渠县令之女面有异病。小女去看过,她左脸生了恶疮久治不愈,已经伤及肉骨。还请郎君体谅女子失颜之痛。”

    卫照眉头一皱:“那么严重?”

    何玉颜点头。

    “可某也严重。”

    何玉颜眼皮一跳:“啥?”

    卫照垂眼堪堪遮住眸中的失落和郁闷,这番愁态却比他之前的温和有礼真心一万倍。他轻轻将华美的羽扇移开,整张脸现于何玉颜面前。

    “……有什么问题吗?”先前何玉颜夸他天人并非全是奉承,卫照的脸不是那种欲说还休的含蓄美,去扇之后,他光彩更艳。她看着卫照眨眨眼,找不出半点瑕疵。

    卫照被她空濛的眼神气笑,更靠近一步,让何玉颜看得更清楚:“这儿——”孔雀羽尖点点脸颊边一颗微不可查的暗红圆凸:“痘。”

    纵使是被他美貌晃了心神的阿奴也憋不住,小声拖出一个字:“这……”

    何玉颜差点气笑,立时调整呼吸,叮嘱自己:不能骂人,得哄着来。

    “郎君实乃风华绝代,小女还以为这是颊边红痣呢。”尴尬笑两声后,玉颜手指点起自己的脸:“可是……小痘和恶疮相比,后者更重吧?”

    卫照摇扇于胸前:“若是本公子的情况也会恶化呢?”

    何玉颜被这人的娇蛮震惊:您那小痘痘再不治疗可就痊愈了!

    “不会的。小人可担保。”

    卫照停下扇子,“你能看病?”

    何玉颜嘿嘿一笑:“准确来说不是看病,小女精通美容颜之术。”卫照瞳孔一缩:“如何证明?”

    “小女有把握治好县令千金。”何玉颜胸有成竹,自豪得像一只挺起胸脯的小麻雀。卫照手指蹭过自己的小痘,兴致盎然:“哦?”

    何玉颜和阿奴被胡乱塞进了卫照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里,被裹挟着往山下的洛渠县城去。人牙子守在山路口,亲眼看着何玉颜她俩突然山鸡认了凤凰当老大,目瞪口呆中拍腿大叫:“这叫个什么鬼运气?!”

    一进县城,小贩摊主,行人孩童纷纷自觉避让,立于街道两旁引颈相望,像看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稀奇玩意。

    “谁啊?谁啊?”

    “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是河东卫家!你们看那为首汉子,是卫家的‘乌衣卫’!”

    何玉颜跟在最后,偏头朝最前头看去,百姓们讨论的“乌衣卫”,便是山上与她争执的崔六。直到接收到人们惊叹的目光,何玉颜才对自己遇上卫照有了实感。

    雍晋有赞语:世间九艳,卫郎分三。

    河东卫家,百年豪族。卫照家世,才学,人物,皆是上上之品,天生万众瞩目。因这张“九艳分三”的脸,卫照早早琢磨出天命所在:美神临凡,普度众生。

    雍晋好美之风盛行。可在卫照眼里,不过是一众庸脂俗粉穷其一生白费功夫。目睹汲汲营营却毫无功绩是一种残忍,卫照“仁义之至”,索性把家族营生全丢给弟弟们,自己逍遥天下收集各类美容秘法。

    在系统的淡蓝光字之间浏览,玉颜逐渐狂喜,好似自己碗里的米饭被重重按了两下一样有底气:“这雍晋,还真挺适合我!”

    看起来她饭碗固若金汤,饿不死。

    没等她过多庆幸,队伍忽然停了下来。玉颜老远就听见一个“呜呼哀哉”的恳切之音连滚带爬传来:“卫郎君!卫郎君大驾,有失远迎!”

    县令陈默如同看见亲爹一般,佝偻身子冲到软轿前点头哈腰:“哎哟,卫郎君怎么不通传一声好让在下有所预备呢?不过无需担心,在下已让婢子们设下宴席,卫郎君您看是……”

    软轿里的人没出声,崔六抱臂握刀,直言打断:“够了。公子无意见你。此番前来,只为令爱。”陈县令皱巴巴的脸上一瞬飞扬狂喜。

    “咳——”轿上传来清晰的咳嗽声,崔六神色一滞知道说错了话,立刻改口:“只为令爱的脸伤。”

    “啊?”陈县令刚升起的乘龙快婿之梦瞬间破灭,他土黄苍老的脸上充满疑惑:“卫郎君怎知小女情况?”

    “我我我!”何玉颜拉起阿奴跑至县令面前:“我们找药,碰巧遇上卫郎君。”她拍拍腰间布袋:“药准备好了,我即可便能医治女公子。”

    绝不能让陈县令一心扑到卫照身上把她们给忘了。

    陈默昏花的眼珠不住地在玉颜和软轿间来回滑梭。今晨才出现的小小女子,居然认识河东卫郎君?可几个时辰前他还直把人轰出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立即转身向玉颜礼敬颔首:“小女正在府内等候,来人带娘子入府!”转头又以飞扬的喜悦对着卫照奉承:“本官亲陪卫郎君……”

    轿中人伸出羽扇挑开白纱一隙,指着何玉颜,嗓音清明:“不,本公子跟着她。”

    陈默僵如硬石,先前的傲慢变成砸向自己的铁锤。阿奴眼瞧着陈县令手足无措的古怪,心里出奇痛快。明明先前她们揭下告示时,衙门的官老爷们只拿鼻孔看人。一趟寻药,一切就已天翻地覆。

    卫照倚在陈县令特意搬来的紫檀三足凭几上,垫着从家里带出来的荣锦团垫,眼睛盯着屏风里面几个女孩子的身影一眨一眨的。

    何玉颜已经给陈默之女用过灵融草煎成的药水,又用灵融绒花给她敷面。卫照扇柄一下一下磕着凭几,慢吞吞问:“陈娘子如何?”

    一旁端水伺候的侍女手指紧扣着盆,眉头锁起,焦灼盯着自家小姐,口中嗫嚅,祈求着什么。

    玉颜轻手轻脚把敷面的布取下来,用帕子浸湿温水,仔细擦拭陈莹的面容。她听见自己期待的呼吸声。

    成了!

    “女公子的脸好了!”

    卫照猛然起身,褒衣博带走得飘摇潇洒,他靠近屏风问玉颜:“一点印记都没有?”

    玉颜喜笑颜开,把帕子拿出来丢回温水里,“白皙无瑕,如同新生。”

    卫照眸子含笑,闪出亮晶晶的光投在玉颜身上,“甚好。”说完又向屏风内观察:榻上端坐那女子皮肤虽还是不如自己,但恶疮确被治得了无踪迹。这“小灶灰”还真懂如何美姿容。

    陈莹六神无主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无缺的面容,侍女柳香蹲在她身边还举着黄铜水盆忘记放下,主仆二人对看一眼,双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沉郁。

    忽然感到被鹰隼叼住一般,陈莹抬头举目,见那大名鼎鼎的卫家长公子含笑望着自己。

    “陈娘子感觉如何?”

    陈莹脊背爬上来一阵寒凉的苏麻,这才想起来挤出一个笑容,木木答道:“很好,很好。”

    外头陈默听见女儿和卫长公子搭上了话,兴高采烈的声调扬得更太阳一样高:“阿莹,赶紧谢谢长公子送来的灵药!我家阿莹真是有福啊……”

    刚刚擦完手的玉颜听他这语气差点把眼睛瞪出来。她就知道会这样!世间拜高踩低从未停止,不缺奉承和贴金的人永远有更多的讨好和夸赞。

    玉颜一步跨出房门,对着陈默光明正大讲:“灵融草是我找到的,也是我知道用它的法子。卫郎君只是……”

    玉颜忽然有点拿捏不住,功劳她肯定得认,但要是此刻把卫照踹开,会不会太冒进显得她粗笨?玉颜声腔迟疑,回头瞧他,他正气定神闲走出来,俊俏的面容上染着点雀跃。

    他走到玉颜身后,孔雀羽扇轻轻扇动,玉颜背后起了温柔的小风,“本公子只是来看何娘子妙手回春的。”

    他笑意更深,颊边的暗红痘痘简直成了颗朱砂痣,在粉白的脸上更添风韵:“何娘子,可有意与某签订契约?”

    何玉颜一头雾水:“什么契约?”

    卫照扇子轻抬下巴,故作思量:“何娘子妙手慧心,自是做什么都成……不若试试做在下的梳妆娘子?”语毕时他眨眨眼,等着何玉颜回答。

    青蓝翠羽,映着他笑意盈盈的恣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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