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姑娘!”

    “三落!”

    宸风和裴素霓同时惊呼出声,前者一身银针动弹不得,瞪着眼干着急,后者则迎着刀锋白光,在耳边一阵刃劈风之声中挡在了三落身前,用左肩膀硬接住了这一刀。

    血很快染红了衣衫,小股顺着刀身流到地上,流了一滩血水。

    掌柜的大叫着:“不是你!”另一只手也叠到刀把上欲拔出来时,裴素霓身子晃了晃,右手抓住刀背,皱着眉头又将铁刀往身体里按了些进去:“你杀一个医者,要的可是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的性命!”

    楚兮在楼下听到异常的动静,立刻飞身上楼,刚到门口就看到她家小姐被人砍了一刀浑身是血的样子,心下盛怒难抑,更不思索地拔出佩剑刺向凶手。

    “楚兮住手!”

    裴素霓直对着她,可自己现在一手被砍,一手要按住掌柜,眼睁睁看着楚兮这样却没有余力阻拦。忽然腰间一动,三落拔了她的佩剑双手挥出,两剑相撞,铮的一声响,楚兮手中的长剑落地,她看了眼地上的剑,呼吸急促,挥起拳头向掌柜的打去,三落扔了剑,忙伸掌隔开,道:“楚兮姑娘,你冷静一下!”

    掌柜的趁乱,抱住三落的腰向前一顶,跟着用脚勾住她的小腿窝,带着两人直朝后摔去。倒下的地方正好有一把剑,掌柜的拾起来,跪坐在她身上,双手握住剑柄举起,瞪大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喘着粗气不带一丝犹豫的向下刺去。

    三落右手攥死剑刃,剑尖抵在胸口却不得深入:“您真的想杀我吗?”

    掌柜的满脸通红,双手青筋暴起:“你见死不救,还用毒药害人,心肠歹毒如此,死一千次都不足为过!”

    三落道:“那您将您六岁的亲生女儿送到黄老爷家做血奴,没几个月便被折磨致死。向捻教中人举报凌武镇上所谓的不安分的女子,给头目带路将人抓起来火祭。将往来客商用迷药迷晕,交给捻教做药人,你做这一切只为了事后的一枚仙丹。掌柜的您数过吗?至今您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我要是心肠歹毒需要死一千次,那你岂不是要死一万次?”

    掌柜的双目含泪,声音颤抖:“事已至此我有什么办法?连你都不救我......连你也救不了我......”

    裴素霓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楚兮连忙上前将她扶住,缓过神后瞧着一旁不知道唱的哪出的大戏,心一横,握着刀手柄用力一拔,鲜血喷了一地。

    “小姐!”

    她挥手拦住了要帮着处理伤口的楚兮,踉跄地往边上挪了两步,走到三落和掌柜的身旁,没怎么用力地就从两人手里拔走了长剑,向后一掷,扔到墙角。

    “她怎么没想救你?凌武镇都已经快成鬼城了,空屋子那么多,她干嘛偏偏要住你这里,图你给她做口热野菜吃么。”裴素霓疼的脸上血色全无,颤声道:“她让你离开这里你不听,你甚至都不告诉她你还在帮捻教做事,还在吃他们的什么鬼仙丹。她是人不是菩萨,你指望她拿着白玉瓶里的树条在你头上点两下,你从前种种就可以当做没发生,体内的毒也能全部化解然后立地成佛?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掌柜的呢喃道:“那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三落,对不起......当年我不听南大夫的话,非要加入捻教,不顾你的劝阻,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沦落至此,全是咎由自取......”

    “万物相生相克,所以这世上不可能有无解的毒,等等我,再给我些时日,总能找到活下来的办法!”三落苦笑着抬起没有伤口的左手,将掌柜的散在脸庞的碎发别到耳后:“活着才有机会赎罪。”

    也不知道是仙丹的疯人药效过去了,还是裴素霓的话真的点醒了掌柜的,她捧着三落血淋淋的右手,俯趴在她的怀里不住地啜泣,哭了很久很久,直至睡去。

    等一切都落定,外面的天也黑透了。

    楚兮带着了不知名的草药回到房间,按照三落交代的,她要将面前的草药一一捣碎,混在一起,然后涂抹在裴素霓的肩膀上。

    裴素霓看着她准备的差不多了,缓缓褪下衣衫,用一旁的布条胡乱扎住肩头的伤口,等着上药。

    草药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味道不太好闻,加上伤口剧痛,裴素霓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也就是这一声哼,楚兮立马红了眼眶。

    她笑骂道:“死丫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楚兮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要是子誉少爷在,小姐就不会受伤了。”

    裴素霓道:“那种情况之下,连我都只能以身去挡,何况黎年呢。”她脑中忽然浮出黎年的身影,叹息一声道:“这回出来一共就办两件事,还都搞砸了,回去他不得笑死我。”

    楚兮道:“才不会,子誉少爷可我见过最温柔的汉人。”

    裴素霓食指在楚兮头上点了点:“你才见过几个汉人。”

    楚兮道:“这段时间见的不都是汉人,欺软怕硬不说,还总是自相残杀!”

    裴素霓目光望向窗外,轻声道:“这是人的本性,绝不会是大鄢一家独有。”

    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道倩影浮上门帘:“裴小姐,我自作主张给你和楚兮姑娘做了些吃的,方便进来吗?”

    裴素霓套好了衣服,让楚兮开门,等到三落将托盘放到了面前,也没客气,拿起一个窝头便吃,她余光见她神色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先行开口道:“你千万别和我道歉,道谢也不用。要是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就看在我都为你挨了一刀的份上,告诉我哪里能找到你师父郑丹英。”

    “裴小姐......”三落抿了抿嘴,微微一笑道:“那个先不提,如果你身体撑得住的话,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没问题。”裴素霓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手比了比门口:“请吧。”

    她刚一站起身,楚兮立刻取剑紧随其后。

    她回头吩咐道:“你留下!”

    “不行!”楚兮道:“您要再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子誉少爷交代!”

    裴素霓道:“这世上降的住我裴素霓的还没出生呢!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再不济我也能自保,可客栈里另外两个就不一样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起都起不来,你不留下,我怎么安心?”

    她凑到楚兮耳边,低声又补了句:“你留在客栈找找看还有没有仙丹,如果有的话,替我藏上两枚。”

    楚兮点了点头,慢慢抬手作揖:“遵命!”

    天色昏暗,裴素霓出了客栈一时难辨方向,只能跟着三落快步而行。

    两人七绕八绕地过了几条小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子尽头,遍地瓦砾焦木,房门侧倒着一块匾额,上面的字已经被烟熏得看不清了,但裴素霓依稀辨认出了最后两字——医馆。

    想必这里便是郑丹英十年来的藏身之地了。

    裴素霓本以为三落是带着自己来怀旧了,谁知她推门而入,不作停留地直奔后院厢房一处断墙所在之处。她伸手在墙身四处敲打,一连几声都是那种闷响,突然有那么一下发出的是脆声,说明里面是空的。

    三落随即将整个手附上去用力向上一推,将那块与墙壁颜色一样的挡板推了上去,露出下面的机关扭轴,左转了两下,右转了四下,墙根处一道向下的暗门悄无声息地便被打开了。

    下面是个小房间,月光照不进来,三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后才让裴素霓看清楚房间构造。

    其实也谈不上构造,四方走起来不超过三步便到头了,小的可怜,四壁整个凹了进去,内置分隔,放着诸多书籍,有诸子也有医书,大概是郑丹英和夫人的小书库吧。

    可如果是书库,那又为何要建在地下,还要设置那么复杂的锁?

    裴素霓摸不准三落的意思,那时候她故意给她挡刀,为的是博取同情与信任,现在被带到这个秘密书库,算是达成目的了吗?

    她抬手轻轻拂过左肩伤口,眼神又坚定了几分:“三落,你让我见一见郑丹英,宣王能给的,我也能。”

    三落四处瞧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听到裴素霓这么说后,笑了笑:“裴小姐是在以自己的名义承诺,既不是秦理国王室,也不是你的摄政王父亲?”

    忽然,她眼睛一亮,从最底下翻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卷轴,她取了出来递给裴素霓:“要是裴小姐站到那个位置上了,再来承诺也不迟,在此之前,拿这个回去吧,也算是不枉此行。”

    裴素霓接过卷轴缓缓展开,一幅排兵布阵图赫然在目,借着火光她看清楚了最右的题字,惊喜交集,惊呼道:“《山止川行阵》!”

    此阵图按天上星月分布摆开天阵,据山川形势排列地营,坚不可摧,行不可阻,故名:《山止川行阵》。

    此乃大鄢麒麟才子郑丹英亲创,当年他曾以此阵法协助黎照将军东征西伐,如果不是那场意外,黎家一度可以完全收复中原失地。可惜天妒英才,郑丹英忽然失踪,生死不明,黎照将军死在了十年前大鄢旧都的护城战中,亲兵也无一幸存,此阵法跟着便失传了。

    现世,不少人曾借着现存资料想要复刻此阵法,可终究是东施效颦,甚至连皮毛都没学会。

    “你就这么白送我?”

    兵家人人想要的布阵图,现在就在裴素霓手里,她大为兴奋的同时也有些不解,三落都愿意将郑丹英亲创的阵图给自己,那为什么不可以让自己见一见郑丹英呢?

    “你不怕是假的吗?”三落反问道。

    裴素霓摇了摇头:“家里有个武痴,这十年来一股脑地扎在兵法里,翻烂了秦理这方面所有藏书只为再现记忆中那只有过一眼的绝妙阵法。”她看着阵图的目光忽然柔和,笑容温柔:“这次出征前他给我看过他研画出来的阵图,竟然与这只有细微的出入。”

    他果然衬得起先王的赞誉——至如年者,国士无双。

    “那个人是楚兮姑娘口中的子誉少爷么,你把这个带给他,他应该会很高兴的。”三落转身走到放满医书的一侧,从中抽了本黄皮书,翻开看了两眼又塞了回去,重新寻找,边找边道:“至于我师父,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恐怕他现在都不知道我在哪,所以裴小姐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裴素霓比了比手上的卷轴,笑道:“那真可惜,你师父还不知道他的徒弟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随手送人了呢。”

    三落抽出另一本书,带了些沉灰下来,呛的咳嗽了两声:“他可不当这东西是宝贝,不然我又怎会知道放在了哪。这是大鄢黎家的东西吧,放在这里左右也是生灰,不如交给有心之人。裴小姐会因旁人诋毁黎将军而出头,想必也会妥善保管黎家的旧物。”

    裴素霓心下了然。

    白天时那三个酸秀才口出狂言诋毁黎照将军的话,原来她在楼上听到了,怪不得在看到自己大闹了一场后没有多言半句,一直和和气气的。黎照将军死后蒙冤,可大家的眼睛不瞎,知道是非,心之所向可不是一道黄色薄纸能决定的。

    回去的路上,三落问起裴素霓的打算,她望着秦理国的方向,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后,道:“没什么打算,如果你不介意,让我跟着你混一段日子呗。”

    三落笑了笑,没搭茬,换了话题道:“听师娘说,师父早年也是风流倜傥,欠了不少情债,所以最开始,听到你说要找郑丹英的时候,我还当裴小姐是师父的私生女呢。”

    “别了别了!”裴素霓嫌弃摆了摆手:“我这大小姐当的挺舒服的,就算他真是我爹,我也不想跟他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一辈子。反之,他要是想投靠我过逍遥日子,我非常欢迎。”

    她将目光转向三落:“话说回来,你明明知道自家医馆里藏着大鄢第一将军家的旧物,却始终不好奇你师父的身份,真厉害!”

    三落道:“裴小姐知道为什么我师父多年来一直以郑殷这个名字生活吗?听说是因为他无言再见为自己起表字的那个人,所以这个名字也跟着弃置了,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们都只是想过平稳普通的日子,太过深究一些不合理事情的话,对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裴小姐?”

    “行吧,不深究就不深究,但是三落......”裴素霓将卷轴在手上转了一圈,搭在没受伤的肩膀上:“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要是你以后研制出无花蔓毒的解药了,能不能来秦理国知会我一声?呃......配方我不要,给我两颗解药就好。”

    想她秦理国人才济济,用成品倒推成分应该不是难事。这样,等来日问鼎中原时就不用再忌惮桃冶谷了。

    三落缓缓说道:“好啊,我还没去过秦理国呢。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看看呢,到时候,裴小姐可以带我认识认识只凭自己钻研便仿画出《山止川行阵》的那个人吗?”

    她抬起头望着天边明月,双眸中透着股裴素霓一时难以读懂的忧伤。

    但当听她提到黎年,后者顿时一个激灵,不过又转念一想,黎家遇难之前,连最长子黎年都很少活跃在大众视野,应该很少人知道详细,郑丹英又一心隐世,必然不会同三落提起过往,所以她应该也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这个与自己师父有一样天赋的人是什么样子罢了。

    “好啊,秦理国随时欢迎你。”裴素霓嘴上这么客套道,心里却还是埋下了颗怀疑的种子。

    郑丹英为了避人耳目,总是尽可能减少与周围人的接触,可做出的事情却一点也不低调,娶妻但不生子,却收了两个徒弟,又在这里大大方方开了家医馆。人人都知道他夫人和小徒弟三落,但自己连家门都不出。还有三落的师兄,听掌柜的意思,他绝不是个软性子,行事作风也颇为张扬。

    可这样,不就和郑丹英的初衷相悖了吗?

    不,也许没有。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隐世,他这么做是人为在制造疑点,为了让人发现,然后引蛇出洞。

    带着这个想法,裴素霓到了后半夜也没有困意,抱着《山止川行阵》在床上翻来覆去,来回琢磨今天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忽然,门口一声轻响,她立即坐起身,见是楚兮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神经又放松了下来。

    楚兮见她没睡,脸上划过一丝惶恐,双手背后关上门后再没拿出来:“小姐怎么还没睡,找到了子誉少爷一直钻研的阵图,有些兴奋的睡不着?”

    “你去哪了?”裴素霓问道。自己一晚上忙着想郑丹英的事情,都没注意到楚兮居然出去了这么久。

    “三落姑娘喊我去帮她配药来着,她的手不是不方便么。”楚兮将两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道:“结果弄得我一手的药味,洗了好半天呢。”

    裴素霓盯着她看了一小会,站起身,右手搭在受伤的肩膀上尝试活动:“你去看那个叫宸风的小子了没,情况如何?明日能不能驾车?不能的话由我扮成那个黄老爷派来监视咱们车夫也行。”

    白天时她留意了一下,自己与黄老爷指派的那个车夫身量差不多,到时候穿上一样的衣服再带上帽子之类的捯饬捯饬,其他监视的人应该看不来。

    楚兮上前将她按在最近的凳子上:“他大概不行,所以麻烦小姐现在安分些,别再加重伤口了。三落姑娘说可能出城到郊外前都得让小姐坐在最前面。”

    裴素霓道:“三落这么晚了在配什么药,无花蔓毒的解药?”

    楚兮道:“明日送那个车夫上西天的药,她说动起手来难免会闹出动静,所以明早由我叫他进客栈里喝茶,掉包后我们一路向北大概十里有驿站,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短暂喘口气了。”

    “哇,我要穿死人衣服啊!”裴素霓假声假气的惊呼一声,又笑道:“不过她这应机立断的性格,我还挺喜欢的,要是她能随我回秦理就好了。”

    楚兮道:“小姐可以同她说啊,大鄢内忧外患,危机一触即发,不如来当我们秦理国摄政王府的座上宾。”

    裴素霓道:“她现在一心要研制无花蔓毒的解药,到时候一定会带上那一身伤的小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的那小子更危险,绝不能让他踏进我秦理国半步。”

    楚兮比了个手刀的姿势,低声道:“那要不早早除之而后快?”

    “你怎么突然间戾气这么重?”裴素霓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我说了,这世上能杀得了我裴素霓的还没出生呢,你不用因为我受伤而自责,正所谓福祸相依,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刀,三落又怎么会给我《山止川行阵》呢。”

    她将她的手拉到鼻下闻了闻:“瞧瞧你这血气方刚的样子,连手上莫名都沾染了股淡淡的血腥味。”

    楚兮脸色一变,慌忙将手抽回:“哪有,小姐熬夜过头出现幻觉了吧!或者是小姐自己身上的伤口散出的味道!”她为了应证这番说辞,左右手交替放在鼻子下面:“我手上明明只有药草味,啊——真不好闻,我到后院井里再洗洗去,小姐快睡吧,不用等我!”她最后几句语速极快,说完后连礼都没行便跑出门去。

    裴素霓坐在桌前,缓缓地打了个哈气,揉着饱含水汽的眼眶看向三落给她的《山止川行阵》,心中忽然泛起些许愧疚之情。她天生嗅觉异于常人,特别是对血气极其敏感,所以才更清楚房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的来源不是自己,而是楚兮用草药刻意遮掩过的双手。

    “先回家一趟吧......”她喃喃道。

    至此,裴素霓没了睡意,坐在窗边看着天边渐渐泛白后起身去了隔壁宸风的房间。

    这小子不知道是和自己一样整宿没睡还是已经醒了有一会了,穿戴整齐盘腿在床上打坐,听见门口动静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笑道:“裴大小姐起的好早!”

    裴素霓目光在他全身上下扫了一圈:“你可真是铁打的命,昨天都那样了,只用一个晚上就能坐起来。”

    “不敢当不敢当!还得是我们落姑娘医术了得,宸风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宸风给她比了个随便坐的手势:“裴大小姐这么早过来,应该不是来和在下闲聊的吧?”

    裴素霓拉了把凳子,正对着宸风坐下:“哎你还真说对了,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和你说说话。”

    “那裴大小姐想和在下聊些什么?”宸风问道。

    裴素霓道:“想和你聊聊,假如这家客栈从始至终只有咱们几个人,可突然有一个人死了,那你说谁是这个倒霉鬼,谁又是凶手?”

    “性命是很宝贵的东西,裴大小姐还是不要作这种假设的好,不吉利。”宸风嘴上说的似乎很严重,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云淡风轻。

    裴素霓摆弄着自己的袖口,表现的更轻松:“那你是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了?区区一个杂种,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小动作,不想活了可以直说,我虽然和卓文嫱的关系不太好,但替她补两刀也不费事,我愿意代劳。”

    初见面时她便留意到了,宸风虽长着一副中原汉人的面孔,可眸色却极淡,是汉人中少有的那种珀色,在他恢复精神时,那双眸子既明亮又透彻,亮的像颗明珠。

    违和感太强了,裴素霓不得不怀疑起他的身份,珀色的眸子虽在汉人中少有,可胡汉混血里好像还蛮常见的。于是,她便诈了一下,没想到宸风果然急了:“裴大小姐,药可以乱拿乱吃,话可不敢乱讲。再说,杂种也是人,人和人之间难道非要分个高低贵贱不成?”

    人和人之间因为血统不同而对立,至于身体里各流一半的则被两边都不待见,宸风自小就是这样被歧视过来的。

    裴素霓道:“这世上,人确实不分高低,可命分贵贱,而且不同人标准还不一样,就像在我家丫头眼里,我的命比客栈任何一个人的都高贵,所以在特定条件下更容易冲动,也更容易受人挑拨。宸风公子,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我和我家丫头,三落和你还有掌柜的,五人之中如果注定有一个要被杀,那死的会是谁?凶手又是谁?”

    宸风沉默不语,裴素霓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不快点答,等下天亮透了,可就要带上三落挨个查了。”

    宸风缓缓道:“既然裴大小姐心里有数,那何必要和在下多做纠缠?”

    裴素霓道:“我想一身轻地回秦理国,越快越好,所以不论你这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可以先放过你,现在能好好‘闲聊’一番了吗?”

    之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没出去,静等着楚兮按照计划解决掉第一批来监视大家的人后给自己拿来伪装的衣服。不出所料,三落这时候才顾得上去叫掌柜的,继而发现她已被人一刀毙命。

    裴素霓换好了衣服出来,顺着宸风的一番说辞,诱导三落让她以为掌柜的是让黄老爷派的人杀害的,估计那个凶手就在方才被干掉的来监视的人之中,咱们也算是替她报仇了。

    裴素霓自认很会读人心,可此时却看不出三落是否信了这番说辞。只见她站起身擦了眼泪,拜托四人中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楚兮到后院挖了个坑,草草地将人埋了。

    之后大家一路无言,直至分别前的那个驿站,裴素霓掏出了那瓶之前谎称是回转丹的消食丸,嘱咐三落用这个给宸风好好补补。

    “臭小子,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姑奶奶的一番心意!”她指着宸风道。

    宸风靠在马车上,抬手给她作揖:“裴大小姐如此贵重的礼物,在下可得好好收着!”

    “早吃早补!”

    裴素霓撂下这句话,马鞭在空中拍响,□□的马儿昂首长嘶,在大路上冲了出去,等楚兮纵马紧跟上去时已有一段距离,她顶着风,道:“小姐,我想起来了,那瓶消食丸的具体药效同泻药差不多,那家伙吃了身体受得住吗?”

    “是吗?”裴素霓不以为然:“哎,听说身子太虚的容易一命呜呼,那没办法,看他造化了。再说了,我才是你主子,你关心他,心疼他可没有好处。”

    她双腿轻轻一夹,马儿四蹄翻起,向前飞奔进一片树林,跑了没一会又突然勒马四顾,掉头回走。

    楚兮好不容易纵马跟了上来,见她这般举动大为不解:“小姐要干嘛去?”

    裴素霓给楚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住缰绳引马缓缓往树林外走,远远看见三落与宸风的马车朝着焘国的方向驶去,略加思索后再次扬鞭纵马回到了驿站。

    这回只有她和楚兮两人,驿站的主事驿丞出来后恭敬地给裴素霓行了一礼,道:“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裴素霓道:“找几个机灵的跟上刚才那一男一女,定期向我汇报二人的踪迹,还有,把那个小子一路上吃过喝过的东西全给我记下来,誊写一份送回府里。”

    多好的一个活药本,不研究研究可惜了。

    待驿丞领命离开,裴素霓解下背上的包袱扔给楚兮:“我回凌武镇一趟,你先在这里待着,如果看到三落他们回来就想办法将他们拦下,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楚兮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着急道:“小姐,现在那个镇子估计满是黄老爷的眼线,回去是自投罗网!”

    “会尽量避开的,我一个人可以自保,所以你别来添乱。”

    裴素霓说完便不再理会楚兮,即刻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没多久便回到了凌武镇。

    街道比她们走前更加荒凉了,半个人影都没有,别说派的眼线了,连先前墙根底下要饭的李老头也不知道去哪了。裴素霓沿着一地焦木赤砖向前一直走到黄老爷家的门首,她拔了剑,倒提在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只见遍地尸首,恶臭的血气扑面而来,院中央有颗粗壮的古树,树枝上横挂了个脑袋,走到近处一看,正是昨天那个能将鼻孔扬到天上的柳哥。

    裴素霓弯着腰,一手捂鼻嘴强压那股从胃里泛上的恶心感,一手扒拉着脚边的死人身体,见他们皆是被人用利器抹了脖子当场毙命,且伤口被切的很漂亮,像是职业杀手所为。

    她将那只碰过尸体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继续往里走,进了室内,率先入眼帘的就是那稳稳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的黄老爷,头上仰,嘴大开,眼睛睁的老开,眼球里遍布血丝,十指蜷缩紧紧扣在椅子扶手上,似是痛苦至极。

    裴素霓上前探黄老爷的鼻息,已是呼吸全无,手背碰了他的侧颈,尚有余温,说明人没死多久,那么那个杀手很有可能还在府邸。

    此想法一出,她立即戒备了起来,横剑在胸口,压低了呼吸,放缓了步子,一点点往其他房间移动,将整个府邸能进去的地方都闯了一遍也没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活物,连后院的马厩都空了,屋子里的浮财看起来却一点没少,她不由地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再一次走到外面,右手在窗台上一按,借势上了屋顶,站在屋檐自上而下,环视了一圈宅邸,万籁俱寂不见一个人影,但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身吸引了注意。

    “怎么感觉摆了个阵呢?”裴素霓自言自语道。

    刚才在下面还看不来,这会站在高处俯览忽然发现尸体被有规律地摆放了在地,由鲜血相连接,构成了个说不上来的诡异图形,感觉多看两眼就会被吸进去似得。

    裴素霓心道:“那个黄老爷死的样子也很惨,难不成是掌柜的化身厉鬼附身在杀手身上来这里索命了?”

    她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真是厉鬼俯身,也断然弄不出跟灭门般的惨景,不过都回来了,她还是决定回一趟客栈,路上砍了一截木头,削成板状想给掌柜的做个墓牌,可当站到土包前,准备提剑刻字时却一时不知道刻什么上去。

    裴素霓的手在空中一顿,又无力放下:“连三落这个从小长在这里的都没想着给她立碑,我这么上赶着干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还刻碑......”

    她自嘲一笑,将木牌插在土包之上,站在正前方,朝着土包拱手一拜,转身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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