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着伤,二人从进了凉国境内后便走走停停。某一日刚过晌午,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楚兮四下环顾一圈也没见到街边有卖斗笠的,连忙拉着她家小姐转过一条街,走进了一家茶馆躲避,正好赶上里面说书人手中惊堂木一拍,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

    裴素霓找了个空位坐下,从一片嘈杂声中大致猜出刚刚说书人所讲的故事。大鄢黎照将军两伐匈奴,收复失地,平定北郡,大震国威,听的人是热血激昂。

    不过,其中也夹杂着些质疑声:“这么厉害的将军最后不还是欺君罔上,投敌叛国了。”

    当即有人骂道:“投你爷爷的脑袋!青天白日里你脑子就被驴踢没了,真是张口就来!当年要不是黎照将军死守国都,挡住了匈奴人,给你我逃命的机会,不然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质疑的那道声音继续道:“你给一个大鄢都定罪了的人说好话有什么用?真亏了你现在脚底下踩着的是人家大凉萧氏的土地,大鄢的新都又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没人知道,不然就凭你刚刚那几句抱不平的话,定你个余党罪都不为过。”

    那人道:“定就定,小爷怕他宫鄢皇室不成?当年大鄢整个朝廷渡江南下,剩下黎照将军孤军独守,整整半年啊,没有补给也没有救援,放着他们自生自灭。城破那天,城里黑烟四起,街道堆尸贮积,手足相枕,有眼睛的谁看不明白他们是从城墙打到巷子,战斗到生命终结为止。”

    这人情绪越来越激动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大,周围登时有许多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左边有个身穿绸衫的中年男人说道:“那仗简直是必败之战,也就黎照将军能撑那么久,真是可惜了。听后来去打扫战场的人说,有人见到郑丹英了,本以为他是听说了帝都保卫战的惨烈特地回来帮忙,或者是替父向匈奴人报仇,结果就单单出现了一下,又了无音讯了。”

    提到了曾经大鄢另一个传奇,好几个人七嘴八舌道:“我可听说如今兴起的那什么捻教就是郑丹英干的好事,捻教肆虐的地方,没一个正常人。”

    “肆虐也是在南边的大鄢肆虐。再说了,宫鄢皇室那么对黎家,人家作为黎家的义子稍稍报复一下怎么了?”

    “这位兄台你算是说到点上了!凌武镇知道吧,就那个大鄢的高祖皇帝故里,高祖一统九州后下旨,凌武镇世代可免调租,以示圣恩。相传都是大鄢龙脉之地的地方,让捻教去过后,那惨样我都不忍心说!”

    “那有个黄姓大族,一直不信邪,住着死活不走,结果前阵子被灭门了,一大家子百十几口,连牲畜都没剩,尸体被摆在前院,鲜血汇聚愣是汇成了个奇怪的阵图。你们说诡不诡?除了那个疯癫的捻教人,谁干得出来这么邪门的事!”

    裴素霓听到这里才算是正经起了兴致,正眼向瞧说话的方向瞧去:“你的意思是说,黄姓大族被灭门出自昔年那个麒麟才子郑丹英的手笔。”

    突然被搭话,那人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反而是他的同行人热络的凑了过来:“姑娘不知道了吧,凌武的黄氏跟如今大鄢的当朝首辅侯思文是连襟,当年侯大人和黎将军那叫一个水火不容,隔两天就得相互参对方一本。至于那个黄氏,据说那封所谓的黎将军通敌的书信就是黄家人找出来的”

    裴素霓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如果捻教真是郑丹英所创,那灭了黄家一门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这故事吹的,要不是她不久前才亲自走了一趟凌武镇,还真就信了。郑丹英在凌武住了快十年,又不是最近才知道邻里住着污名义父的黄氏,真想报仇还用等现在?

    “是啊是啊!”热络的那个人见裴素霓身边还有空位子,自顾自坐了过来,殷勤道:“姑娘瞧着眼生,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我是这土生土长的,若是有空等下我可以带姑娘四处转转,哦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裴素霓不着痕迹的朝外挪了挪,笑而不语,用耳朵辨了一圈四周的声音,本以为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能听到些前线情报,现在看来这里并没有她希望的舌头,故朝门口望了一眼,见雨势渐小,给楚兮比了个手势,全然不理会身边还在喋喋不休要问姓名的男人,准备出去找家安静的客栈。

    这时,忽见门外一匹快马朝着衙门府的方向飞驰,一路上的行人见马上人身着军服,连忙四散退避。

    茶馆里大多数人也见了这一幕,不禁议论起那个士兵身上装着的军报是好是坏,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看来摩城也丢了,汉家这点基业迟早要被外族人占了去。”

    裴素霓顿了顿脚步,朝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脚夫打扮的男人正坐在桌前捶胸顿足,她嗤笑一声,心道:“这人还忧国忧民的不行。”

    秦理国两代前便开始逐渐汉化,改服制、仿官制、学文字,到了先王时代连官话都变成中原话,像裴素霓这一辈从小学汉语识汉字长大的官家子弟,要不是同时还学着秦理本族的语言文字,真就会觉得自己本就是个汉人了。

    所以说连秦理人自己都觉得与汉家九州上生活的人没区别了,他们到底在介意什么?

    昔年大鄢帝国的高祖,还有他的肱骨之臣们也没几个是正统的汉人啊,这近百年在九州之上不也融合的挺好,凉国还有焘国之中多少人都等着大鄢重新北上呢。

    啪的一声响,台上的惊堂木被说书人狠狠拍下,裴素霓与大伙同向说书人望去,原来是他给周围人开小灶,说到激动处习惯性打了一下桌子。

    说书人见自己引起了注意,面上没有丝毫羞涩,反而拉开架势给坐在的免费又来了一段。

    这回他讲的是秦理国与凉国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自诩可以媲美黎照将军巅峰时期的大凉元帅黄寒,与秦理国大元帅裴宪立的义子将军的对决。

    “......只见那白衣小将军持戟悬弓,大呼冲阵,在凉军主营里所向披靡,无人敢阻,如威武将军赵子龙在世一般。”

    说书人说到这里,堂下有人问道:“小将军也在我军大营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说书人将折扇一合,在空中虚点了两下,道:“比七进七出厉害多了!小将军依着天上星月分布摆开天阵,据山川形势排列地营,此阵法坚不可摧,行不可阻,威力堪比昔年郑丹英的《山止川行阵》。此阵法一出,大凉军闻风丧胆,纷纷丢盔卸甲开城投降!”

    堂下又有声音道:“说到底不还是冒牌货,这世间难道真有人能赶超郑丹英?”

    “那可说不准!”说书人故作神秘道:“你可知秦理这位新起之秀姓甚名谁?”

    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人抢着问道:“谁啊!”“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啊!”

    说书人笑眯眯地正要张口回答,裴素霓抢先一步,扬声道:“你是不是想说他姓黎,是那位汉家第一大将军黎照之子,所以他能使出义兄所创的阵法便不足为奇了。”

    说书人一愣,脸上笑意不改:“正如这位姑娘所说,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小将军恰好使出了与郑丹英一样的阵法,又恰好姓黎……”

    裴素霓不客气地打断道:“说的你上过战场,亲眼见过郑丹英排兵布阵似的。更何况,天底下姓黎的多了去了,秦理国下旨让民众改汉姓也不是一次两次,就是有人崇拜黎照将军,改姓改成了黎不行吗?难不成天下姓黎的能人只能出在他黎照一脉上?”

    话毕,堂下寂静无声。反倒是刚才那个不断向裴素霓献殷勤的男人率先发声,声讨说书人净讲些不实言论,乱造谣没有良心,引起了一群凑热闹人的共鸣。

    裴素霓拉着楚兮趁乱离开了茶馆,大致辩了方向,去集市买了两匹快马不停脚的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二人断断续续听了不少关于黎家后人的传闻,碰上说的绘声绘色还添油加醋的,裴素霓都会上去以理服人,让这些人少在那凭空捏造。可架不住后来次数多了,连身边的楚兮都忍不住起疑惑:“子誉少爷真的不是黎家那位生死不明的世子吗?”

    这时,裴素霓则会低声喝斥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连夜疾行了快一个月,二人终于回到了秦理国都城——鸢都。

    在远远能看到城墙时,楚兮在马上便双手双脚抬起,高声欢呼道:“终于回家了!”

    “你要是在家门口坠马摔断骨头,还不把人笑死。”

    裴素霓目视前方,一手控着自己的马,一手拉住楚兮放开的缰绳,她见状,赶紧要回缰绳,乖乖坐好:“小姐,你的伤还好吗?咱们昼夜不间断地往回赶,就算是个铁人也撑不住吧……有什么要紧的事,连伤都等不及养好就要往回赶?要是这次落下什么病根,奴婢只有以死谢罪了。”

    裴素霓单手隔着衣裳盖在伤口的位置,笑了笑,无声的叹了口气,楚兮平时很少在自己跟前自称‘奴婢’,可这一路上,自己听这个词都要听吐了。

    这段日子,她比平日更加谨慎,对自己的关心也是只多不减,想来是因为这次受伤,真的把她给吓住了。

    她原本想安抚她一下,可又想到这个丫头在凌武镇所做的事情,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另外说道:“等下你先不要回府,到集市上买些做衣服的料子,再置办些礼品,亲自送到东巷十一少爷家,记着一定要送到他亲娘手里才行,必要的话,你再留些钱给她。”

    楚兮道:“荣博少爷自从拜了大帅作义父后,便跟自己的亲娘断了关系,生怕人知道他原本是个没爹的私生子,大帅知道这事都默不做声。也就是小姐你心善,这些年隔三差五的便会去关照关照他家老娘,可就这也没人念小姐的好,荣博少爷之前不是还到咱们院里闹了好几次,让咱们别多管闲事么。”

    裴素霓缓缓道:“裴荣博可是我爹的救命恩人,那四舍五入也是我裴素霓的恩人,孝敬恩人的亲娘,谁敢出来说我一个不字?”

    大概在八、九年前,秦理国与疯狂向外扩张疆土到几乎快与本国接壤的新凉政权打了一场。

    彼时,裴宪立帐下只有九个义子将军,老大和老五皆在那仗中英勇殉国,裴宪立闻此讯,悲痛难忍,卧床不起数月,秦理王请遍了全国名医也无济于事,后来不知道从哪来了个自称能掐会算的瞎子,在摄政王府里走了两圈,嘴里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经文,忽然一顿,身四周开始冒烟,接着便开始自称是仙人下凡,特来帮裴大帅渡劫。

    ‘仙人’让下人取来纸笔,写下一个生辰年月,站在府门口指了个方向,让人顺着这个方向去找符合这个生辰的小男孩,带回来养几天,大帅的病自然便会好。

    那个小男孩就是裴荣博。

    自他进府的第二日,大帅便奇迹般能下地走路了,第七日,经宫中老牌御医诊断,大帅已完全康复。

    大帅欣喜至极,称这个小男孩是裴家的福星,当即不论过往,认他为之后十一个义子中唯一一个裴姓的儿子,其特殊性,不言而喻。裴素霓作为裴家的嫡长女,也是大家眼中唯一的后人,自然应该做出表率。

    不过,大部分客套话,终究是说给外人听的,裴素霓只是觉得哪怕是小恩小惠,攒的久了、多了,有心人终究会看在眼里。

    她纵马疾驰,老远看见路边有个年轻的少年郎,戎装未解,在进出城的往来人群中格外扎眼。

    二人目光相接,少年郎原本紧蹙的眉头瞬时舒展,朝着她远远招手喊道:“大小姐!”

    裴素霓在少年郎面前勒马止步,看清楚来人后,有些惊喜,道:“哲卿,你怎么在这?”

    哲卿拱手作揖:“前几日大帅在府里办庆功宴,为几位从前线回来将军的接风洗尘。属下在子誉将军和康拓将军身边侍奉,偶然听到子誉将军说大小姐这两天会回来,于是属下趁着兵营操练的闲暇之时,自作主张在这里等侯,想着有没有可能遇上您......”

    哲卿头垂的很低,从脸到脖子红的像个煮熟的去壳虾。裴素霓坐在马上,从高处俯看,打量了一番他的着装,轻轻笑道:“哲卿有心了,再看看黎年和拓哥,明明都知道我要回来,自己不亲自来接也就罢了,连个人也不派。”

    哲卿牵过裴素霓松开的缰绳,引马朝城里走:“两位将军军务繁忙,难免有所疏忽,不过也正是他们的疏忽,哲卿今日才能见大小姐一面,自从军后,可再也没有给大小姐牵马的机会了。”

    裴素霓道:“看你这装束,现在应该已经是校尉了吧,要是等会让你的下属看到你给我牵马,不会觉得你趋炎附势?”

    哲卿仰起头,目光不再似方才般躲闪,神情坚定异常:“就算是做到三军统帅,哲卿也是大小姐的护卫,要是没有大小姐,哲卿早冻死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了。所以,哲卿这条命早就是大小姐您的了,若是您不嫌弃,哲卿愿意为您牵一辈子马!”

    “我顶多欺负个校尉。”裴素霓看了他一眼,笑道:“三军统帅我可招惹不起,要是哲卿将军真有飞黄腾达之日,我还等着你关照呢!”

    哲卿听了这话,心中无端生了些别的念想,忽然听楚兮从后面喊道:“那个哲卿哥,你等会有没有空?现在就有个你替小姐分忧的机会。”

    她指了指一旁的商铺:“小姐让我去给荣博少爷的母亲送些礼品,你帮我搬过去好不好,这样我就不用特地回府找人了。”

    “可是......”哲卿牵着缰绳,神色犹豫。

    裴素霓要回绳子,朝他说道:“去吧,若是那位夫人问起来,就说你是见楚兮一个人搬东西辛苦,主动帮忙的,至于楚兮要去哪,东西送给谁你并不知情。之后你也别多问,还有,你以后要是得空就去帮着干些体力活,这对你有利无害。”

    哲卿在原地向裴素霓作揖道:“只要是大小姐吩咐,哪怕是刀山火海,哲卿都在所不辞!”

    裴素霓摆了摆手,招呼两人去采买,自己则牵着马缓缓往家走,中途还回头望了眼他们进去的店铺门口,回想起刚捡到哲卿时,他跟个初生羊羔似得,瘦弱无力见人又躲,同屋住的那几个人一年半载感觉都听不到他说两句话。

    最初,分给他的是粗使的杂役,后来有一天他主动找上黎年,希望学些手脚功夫,裴素霓见他还算有悟性,便调去做了王府护卫。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哲卿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人开朗了话也多了,隔三差五就要在她这里表示一番他那颗炙热的心。

    “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白白辜负了他的一腔热忱......”裴素霓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回到家后,将马扔给门口的侍卫后又喊来管家,让他拿些刀伤药和纱布到房里,切记不要声张。

    打小贴身服侍自己的丫头玲兰端了盆温水来,帮着褪下衣衫,看到原本结痂的伤口此刻又开始往外冒血时,着急什么也顾不上了,张口就骂:“楚兮这个废物!不但护主不得力,连照顾人都不会!小姐您等着,奴婢先去抽她十几鞭,然后回了大帅和夫人,再打她十几板!”

    裴素霓伸手将人拉住,不料扯到伤口,疼的眉头紧蹙:“照你这罚法,她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嘶——好了是我日夜不休,还疾行千里才导致伤口恶化的,与她无关。”

    “小姐就是太惯着她了,惯得她现在是无法无天!”玲兰嘴上不饶人,手上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很轻柔,生怕加重裴素霓的痛感。

    她边处理伤口,边吩咐房里其他侍女将染污的纱布和冲洗伤口的血水扔出去,井井有条的样子与毛躁的楚兮有着天差地别。

    裴素霓没搭玲兰的话,看着房里进进出出的几个侍女,突然想起些事,于是朝门口吩咐道:“你们嘴都严实点,要是有人问起这些脏东西,就说是我抱回来了条受伤的野狗,血都是它弄的。”

    侍女们齐声道:“是!”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出去给你找条狗来圆谎?”

    忽然,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裴素霓心下一惊,还没等她拉起衣服遮盖伤口时,那人便急冲冲地进来了。

    玲兰当即转过身,双手张开将裴素霓完全挡在身后:“子誉少爷,虽然您平时与小姐关系紧密,但这不是您擅闯闺房的借口!”

    “没事,我和黎年谁跟谁啊。”裴素霓拉好带伤一侧的肩膀,又扯下另一边,露出白白的半条手臂,从玲兰胳膊下钻出,笑嘻嘻道:“想看就看呗,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的。”

    凉国众人口中堪比赵子龙在世的小将军面对此景,连忙侧头到另一边,眼睛紧闭,耳根子通红,又羞又急,只觉这屋子都没落脚处了。

    他虽与裴素霓关系亲密,平日里也不太拘小节,但男女毕竟有别,突然间见到她裸露的这么一大块肌肤,他作为一个各方面正常男人,心里不断默念‘非礼勿视’的同时,又说道:“裴素霓,你稍微有点正形好不好,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我进院子看见她们端着血水进出有多担心!”

    裴素霓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这种情况下闹人确实不太好,默默穿好衣服挥退房中侍女:“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黎年脸上丝毫不掩饰他的担忧:“伤的重不重?要不我还是进宫请太医来瞧瞧。”

    裴素霓将他按住:“然后宫里就都知道了,再然后,我爹就要来审我这一年多到底去了哪,是干了什么能被人砍一刀,要是几个义兄再插手深查……虽然咱们平日里部署的比较周密,问题不大,但要真有个万一,这几年的心血不就都白费了。”

    黎年拿起桌上的金疮药,掀开盖子看了看:“等会我给你拿些见效快的,还有祛疤……算了,你应该也不在意身上有几道疤。”

    他抬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裴素霓的侧脸,见她容色憔悴,全然没有往日在秦理国神采飞扬的模样,一时心中百感交集,道:“这一年来,你受苦了。”

    裴素霓愣了愣,想起自己一年来东奔西走就为了两件事,还一件都没办成,不禁苦笑道:“抱歉,我没找到你义兄……说起来,连我自己三顾茅庐都想请的先生,也被人截胡了,这一次出去可真划不来,都不如趁着你们在外面守城打仗,我从爹那里再分些政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尚书省里钉下钉子。”

    其实,她在去凌武前其实还去了趟焘国,寻一位隐居士,在亲自上门前,她也断断续续地向这位居士递过信,不过始终没得到准确答复。

    居士是个土匪窝里出来的奇人,焘国土匪的每一个据点部署皆过他手,与官兵隔空作战托,打的是有来有回,也是托他的福,焘国的土匪是各地猖獗,连官道都敢抢,各地官府常年围剿却又常年无获,到最后也是放任自由,祸害民生。

    直到两年前,这股势力忽然消失了,没人知道为什么,裴素霓派了很多人去暗中调查也果,于是待她空出手后,特地去居士所在的山下住了小半年,效仿刘备请诸葛孔明出山般,三顾茅庐都没见着人影。

    不过,最后一次上山时倒是有准信了,人跑了......听手下人说,居士要去报效明主了,至于裴素霓,他们深感抱歉。

    “土匪窝子出来的就是不讲诚信!”裴素霓想起这个,恨的牙根都痒痒:“还明主?不就是看我是个女人,和我混没前程么,千万别让我逮到他,不然我把他做成天灯,给那些瞧不上我的男人开开眼,这就是得罪我裴素霓的下场!”

    “天下能人多了,不差他枭嗣一个,你先消消气。”黎年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只要不是秦理人,他认谁做明主都没关系。对了,你回来路上听说了没,这次咱们不但收回了十年前的旧地,还乘胜追击攻下了凉国两个城,四哥作为主帅算是出尽了风头,大王再怎么赏他都不为过。”

    裴素霓抿着杯子里的水,静静等人说完,才道:“我不但在外面听说你们打胜仗的消息,还知道你这位白面银枪俏将军的威名都快传到最南边的大鄢了。黎世子,改良版的山止川行阵法用的可还顺手?打起仗来是不是特别威风?”

    黎年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丹英兄长用此阵法大杀四方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有人记得这个阵法,也不见得能认出这个被我改的面目全非的版本。不会有人将我和昔年的卖国贼黎家联系起来的。你安心!”

    裴素霓道:“凉国四处都在传你用的就是原版,还刚好姓黎,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黎年目光中闪过一丝落寞,道:“对啊,十年后凭空冒出的别国将军就是黎照子,哪有这么巧……”

    裴素霓道:“可事实就是这么巧。但你刚才的话提醒我了,这个阵法最后一次现世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亲身经历者要么是对面的敌军,要么是同郑丹英的战友。前者在这个阵法里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后者要么是死在了护城战,要么是在大鄢清算黎家的时候被株连。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这么笃定你用的就是原版?”

    黎年道:“可能是听说我姓黎,顺势猜的吧。只不过他没想到经我手的实战其实差别很大。”

    裴素霓端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扣紧,轻声道:“但愿是我多虑了,你的真实身份就像一个炸药桶,被有心人掌握了去,指不定会被利用着做什么呢。”

    正说着,玲兰在门口轻轻叩了两声,道:“小姐,大帅听说您回来了,喊您过去一趟。”

    裴素霓应了门外一声,扭头跟黎年道:“你这次用的是出征前给我看的版本?”

    黎年道:“嗯,那算是我目前最有信心的一版。”

    裴素霓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往床边走去,在床内侧摸了一会,从夹缝里抽出一个长匣子:“这是给你的礼物,你回房了再打开,不然万一等下你激动的哭出来,我可懒得哄你。”

    见她说的神秘兮兮的,黎年不由地好奇起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可再好奇他也忍住同她一道走出房间,在主院门前分别,回到自己房里才开了匣子。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可画轴摊开,见到熟悉的笔锋时,他还是湿了眼眶,不过心中没有裴素霓说的那股激动之情,而是一阵孤独的凄凉感。

    与此同时,裴素霓自主院进入大厅,只见裴宪立坐在太师椅中,正在闭目养神,一旁站着两个御史,似乎刚刚汇报完政事。

    裴素霓往里进,两位御史往外退,三人擦肩时相互欠身行礼,之后,她又看向高座上的人,叫道:“爹!”

    裴宪立面色一如往常,也没有睁眼,说道:“在外面野够,舍得回来了。”

    裴素霓道:“闲在家里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出去看看各国不同的风土人情。”

    裴宪立顺手拿起手边的烟袋,放在嘴里吸食,在一片白雾中睁开眼:“那依你此番游历的所见所闻,大鄢如何?”

    裴素霓眸色一沉,道:“金玉藏败絮罢了,不过还是不可轻举妄动。”她走到大厅一侧挂着的十二州地图旁,手指在上面大致点了几个位置:“依孩儿看,我们虽可以借凉国为跳板继而吞并大鄢,但东边焘国的桃冶谷又不得不防。目前,秦理国还没有足够的医师做后勤,就算打下了凉国,恐怕后续也守不住。”

    裴宪立走到地图旁,道:“这个问题,我之前也和你四哥说过,桃冶谷再擅长制毒药,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更不可能即刻拿出,还有他们那个无花蔓制的鞭子,生长期长,又难存活,全国上下其实就那么几根,倒也不足为惧。他们打不起消耗战,所以更愿意维持现状,他们现在不对凉国与大鄢出手,是害怕咱们和匈奴从背后夹击,但要是咱们主动出击,局势可能就颠倒过来了。”

    直接攻焘国,受不住桃冶谷的毒药,可攻凉国的话,又怕中间桃冶谷趁虚而入。

    裴宪立的语气中带着丝无可奈何,裴素霓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笑了笑道:“爹,建医学馆吧,在全国招女学徒,一个师父能带七八个人呢,短时间内虽不能出师,但打打下手,做些简单包扎、照着方子制药总可以吧。男儿前线保家卫国,女人则在后方打打下手、做做医护,若是见到聪明的便提拔起来,用为细作,有的地方,女人融入起来,比男人容易多了。”

    裴宪立眼中一亮,哈哈大笑道:“还是霓儿聪慧,比你那几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蛮兄厉害多了!那便依你,明日上朝我向大王上奏建医学馆,至于交给谁来领头,我可得好好斟酌一二了,毕竟涉及情报,得交到自己人手里才好......”

    裴素霓顺着他的话,道:“爹要是不嫌女儿愚笨,就由我来吧,女人自然要由女人来管理了。还是爹觉得我信不过?”

    裴宪立脸上笑容不减,道:“怎会?想一想,这件事其实也只有你最合适。”他负手而立,侧扬起头,看着十二州地图,忽然笑叹了口气,又道:“素霓,要是你是个男孩就好了!偌大的家业交给你,为父百年后也能瞑目了。”

    “那真可惜,我不是。”裴素霓陪着父亲干笑了几声,但笑声中没有任何欢愉之意。

    裴宪立并未发觉她的异样,手搭在她的头上摸了摸,目光宠溺:“哪怕如此,爹也会尽可能地给你一切。”

    裴素霓嘴角扬起,‘嗯’了一声,道:“孩儿明白!”

    之后,父女俩又说了会家常话,裴素霓以要向母亲请安的理由退出了大厅,待走出了外面守着的侍从的视线范围,她乖巧的面容即刻变得冰冷了起来,抬手扶了扶被碰歪的发饰,心道:“明明就算我再聪慧,比其他几个义兄再厉害,你也不会真的重视我......你或许可以给我一切,可这一切里唯独不包含你的继承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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