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永安城被围困的第十三日。

    萧条的街道,余风卷起残尘,目之所及的墙壁上还残留着箭矢的痕迹。

    这座孤城缺粮断水,接连抵挡了几波鄢兵的进攻后,那位名为赵林的义军头目肉眼可见消沉了下去。

    三落几次都在祠堂里见到他独自一人倒歪在墙角,披头散发似个疯子般抱着坛里面不知道装的是米酒还是药酒的酒罐,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

    外衫松垮地搭在肩头,贴身的粗麻长衣到处是被利器划开的口子,干涸的血迹布满了全身。

    他缓缓举起酒罐,朝着黎照将军画像的方向举了举,嘴里不停念叨着一句话“心系天下,悲悯苍生……”

    这话三落听着耳熟,抬头见祠堂前黎照将军的画像旁便写的是这句,心中泛起阵阵酸意。

    义军正式起义前,这位头目还不似现在这般颓废,相反还格外地意气飞扬。自称是昔年大鄢朝黎照将军的亲兵,乱臣凉焘之辈鸠居鹊巢,残暴无道,今日他要带着大家杀出一条生路!

    昨日的誓师之词慷慨激昂,仿佛可以响彻云霄,而今日的他却仿佛是一只笼中困兽,自己将自己困锁在一个名为心系天下,悲悯苍生的笼子里,进退不得。

    三落默默退出祠堂,绕到后面一颗参天古树前,抬起头默默注视着粗壮树枝上惬意小憩的家伙。

    过了一会,树上的家伙可能是被盯得不好意思了,终于舍得开了金口,说道:“我脸上可没有破敌之策,你盯我再久也没用。你信鬼神吗?黎照将军自己都尸骨无存,哪有精力去庇佑别人。再说,他那么在意自己的身后名,以死殉城都不会反大鄢的人,怎么可能保佑所谓的亲兵跟大鄢官军厮杀呢。”

    三落双眸暗淡了几分,哑着声音问道:“哥哥,你真的不能帮帮他们吗?”

    黎年应声睁开眼,偏了头向下看去:“赵林面子比我大,我哄了你一路也没见你松过口,他举着黎家旗帜舞两下就顺利解决了。”

    三落叹息一声,道:“他正义的大旗挥到脸上了,不接住还挺不好意思的。你刚刚问我信不信鬼神,我信啊,不管是被人设计到此,还是我们碰巧来此,这都是因果。之前你不是说我师父约了你和裴小姐来这里,他自称神机妙算之人,也许就是算到今天才叫你过来解围的。”

    黎年低低笑了一声,道:“你哥哥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将领,越是这样越要爱惜自己的羽毛。白起那样的战神都不打注定失败的仗,何况是愚兄我呢。”

    三落捡起脚步的小石子,朝着上面扔去:“那你还留在这里干嘛?起义那天看热闹看的比谁都快,等热闹看完城门都关死了,想跑都没法跑。”

    “娘亲的坟头就在脚下,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黎年坐起来,眼神示意三落所站之地。

    “我脚下?”

    三落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退后了好几步。

    “开玩笑呢,在另一边。”

    黎年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指了指身后:“我还真能坐到娘亲头顶么。”

    闻言,三落跑到另一头,在树干上找到了他十一年前刻下的字,确认好后掸了掸身上的土,双膝跪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会才回来。

    “我发现你和裴小姐真的是像,从小一起长的都这样吗?”她问道。

    “怎么说?”

    “都喜欢欺负人!”

    黎年招手把人叫到跟前,将她被风吹散的碎发别在耳后,指尖轻轻触摸额角,柔声道:“那以后再不会了,主要你为了个外人才肯叫我一声哥哥,真的让我很伤心。不过也是我该的,谁让我这十一年来一天也没尽过当哥哥的义务。”

    三落重重眨了几次眼睛都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最后索性直接扑进黎年的怀里:“刚刚看见娘亲的坟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黎年回抱住三落,手掌在她的后背轻拍安抚:“我也是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现在带着你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真的是无颜再见爹娘了。”

    忽然,天边一声破响,紧接着万箭齐发,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密集雨点般倾泻而下。

    黎年下意识搂着三落藏在树后,躲过了这一波攻击后,他望向远方,只见夜幕降临,星辰暗淡,而城楼上的战鼓与呐喊声已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没一会,又奇迹般的偃旗息鼓了。

    最近,大鄢的官军就是这样有一阵没一阵的突然冲锋,不分早晚,更不以攻城为目的,但阵仗拉的极大,像戏弄这群草班出身的义军一般,纯纯消磨他们的体力和精力。

    黎年在四周恢复平静后走到树后,拔下嵌入树干的长箭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真是可惜这么锋利的箭了,这群义军没几个会张弓搭箭,不然这么多的箭要全射还回去可是够大鄢官军喝一壶的。哎落儿,你又去哪!”

    一个晃神,三落已经往外跑去,听到他的声音,脚步没停,匆匆道:“灾民营。”

    以赵林为首的义军在血洗官府后开了粮仓救济灾民,但哪怕是官府的存粮也捉襟见肘,经不住城中全部人的消耗。

    于是,赵林便学着官宦模样将灾民集中一处,每日定时定量发放口粮,坐吃山空。

    这里是灾城,又先后经历了起义、镇压,再起义然后自立旗帜,弄的四处都是残垣断壁的废墟,万箭齐发之下几乎没有可以躲避的死角,可想而知,城中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的血已经染红了整片土地。

    三落一连几天都在这里帮忙,此刻赶到现场,没有任何犹豫地迅速撕下自己衣袖的布料。目光锁定在离自己最近的小孩,泪水糊在他惊恐的脸上,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住往外渗出。

    她快速上前,蹲下身子,利落地将布料缠绕在小孩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并安慰道:“别怕啊,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小男孩颤抖着身体,哭着问道:“姐姐,那些义军不是说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吗?为什么现在死的人更多了?”

    三落轻轻掩住他的嘴,余光打量了一下不远处负责监管灾民的守卫,见他的膝盖也中了一箭,正倒在地上哭爹喊娘,顾不上这边。于是,朝小男孩摇了摇头,道:“有些话自己知道就好,别说出来。”

    紧接着,她站起身转向下一位伤者,那是一位年迈的老人,身上多处被利箭所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她半跪着检查了一遍老人的伤口,什么也没做,艰难地站起身准备走向下一个人时,衣摆忽然被拽住,力道不大,却令她难以迈开脚步。

    她回过头,见老人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嘴巴一张一合,喉咙拼命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有呜咽,血从他的嘴角一点点溢出,流到泥土上,那颜色鲜艳到令人害怕。

    三落最终还是不忍,半蹲在老人身边,给他喂了一颗金色的药丸,很快老人的面容舒展,闭上眼安静地永远沉睡了。

    “喂,你给那个老头吃了什么?”

    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三落循声找去,见是个身穿衙役服饰的年轻男人正朝着自己走来。他好像原先就在县城衙门当差,赵林等人掀杆而起那日主动打开了官府大门,助其一臂之力。

    此刻,他的状况着实令人揪心,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竟有四五个,染的原本深色的衣服更加猩红。

    三落猜测,这人应该是从城墙上下来的,因为他的右手小臂切口十分整齐,明显是利刃所谓,那碗大的缺口格外刺眼,看得人心惊肉跳。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蹒跚,每走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坚定和不屈。

    这样的人,死在这种地方不值得。

    三落拿出一个小药瓶,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这是凝血的药,就这么两粒了,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吃。”

    年轻男人嗤笑一声:“这些日子,阎王爷喊了几次小爷都没理,还能怕你这几颗药?”

    他接了药瓶,咬开瓶盖,将里面的药丸全吞了下去。趁着这会功夫,三落撕下另一只衣袖的布料,走到他身边,往断臂切口处洒了些药末,只听呲的一声,伤口处冒起了小股白烟。

    年轻男人原本皱眉紧闭双眼,准备咬牙扛过这一阵痛,但意外没有感到一丝苦楚,伤口处又麻木的仿佛没有受过伤一般。

    三落紧跟着又往伤口处倒了几层药粉,用撕下的布料快速包扎,看的年轻男人眼睛都直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呆呆问道。

    三落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医者救死扶伤,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要是没记错,前阵子宸风也问过自己差不多的话,那时候看他求生欲不强,还绞尽脑汁想了两句鼓励话来着。

    年轻男人将左手搭在右肩膀上,看着右臂干净利索的包扎,又道:“你刚刚说我吃的药是最后两粒,这种时候保命的东西应该留给自己才对,为什么给我?”

    三落不喜欢这种奇怪的氛围,站起身,脚尖向外准备随时离开,但听到他问到这个问题,不由自主的回答道:“因为我喜欢你刚刚走过来时不卑不亢的眼神,和我师兄很像,他也是个哪怕被逼到穷途末路也不会低头服软的人。”

    “他......也在这?”

    “不,他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会陪我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三落望着大鄢的方向,脑海中忽然闪过两年前与师兄离别前的争执画面,自己和他到底在吵些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只是隐约记得那时候自己气到暗自发誓,再也不想见到他,可近来一次次面临危险,性命攸关之时,她想的却是如果能再见一次师兄就好了。

    她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忽然感觉裸露在外的胳膊一阵瘙痒,仿若有条小蛇徐徐而上,惊得她赶忙甩开,撤步到一旁。继而发现那年轻男人凝视自己的目光已非刚才那般冰冷,反而充满了......渴望。

    三落立刻戒备起来:“你想干什么?”

    年轻男人的眼神中透露出渴求与贪婪,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既然是医者,那该懂得都懂吧。我们男人在外面厮杀,女人受到我们的保护,理应给些回报才是,我也不瞒你,这城被镇压也是早晚的事,外面已经给里面定下了反贼名号,城破后你我一个也跑不了。你给官军是给,给我也是给,你刚刚不是说喜欢我么,那让我临死尝一次滋味有什么不可以?”

    “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跟我师兄一点也不像,放在一起相比较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三落一步步向后退让,引得男人似乎更加激动,眼见身后无路,双手背过去,在袖子里掏出先前治宸风的虱毒,捂在手里,蓄势待发。

    不过下一瞬,她紧绷的神经便松懈了下来,面前的年轻男人尚未来得及深思她的表情变化,只觉一只手猛然从伸出,紧紧拽住了自己,完全来不及防备,身子一歪,随后便被狠狠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男人的身躯重重撞击在坚硬的泥土上,胸口紧接着被千斤顶般的重量狠狠砸下,新旧伤叠在一起,承受不住,嘴巴不自觉张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黎年略带嫌弃地将鞋子在男人的衣服上蹭了蹭,转过头看向三落时语气也不怎么和善:“前两天我就告诫过你,不要在这种地方释放过多善意,你又不是裴素霓,她一个人打十个还余半只手。”

    三落自知理亏,低头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半弯腰探了探男人的鼻息,扒开眼皮又看了看瞳孔,抬头讨好道:“死透了,哥哥真厉害!”

    这种没有感情的夸赞,黎年向来不为所动。

    以前经常在军营里和众将士切磋,偶尔裴素霓会来观摩,他在康拓等人的怂恿下找了几个士兵一起斗武,他一对多,胜了以后裴素霓跟哄小孩似的一边拍手,一边夸赞自己武艺超群。然后,随手点了翻倍的士兵人数带着刀枪将她围城一圈,赤手空拳将所有人打趴。

    该怎么说呢......裴大小姐终究是裴大小姐,一般人真的学不来。

    所以,他也不强求三落照着裴素霓那样闯江湖。

    “我刚才要是没赶过来,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他偏了偏头,看向三落手里的药瓶,大致猜出来里面的成分。

    最后一瓶奇痒粉误打误撞用到了裴素霓身上,那三落现下能用来防身的只有比其药效更猛烈的虱毒了。

    二人血脉相连,可能多少有点心灵相通,三落光是跟她哥哥眼神相对视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随即双手背后,将瓶子藏起来:“这个也只有一瓶了!你想用这个对付官军,除非下到他们喝水的河里,但咱们又出不去……”

    “这东西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做吧。”黎年说的笃定,仿佛那个能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奇毒随处可得。

    三落反驳道:“你不要和裴小姐一样总是强人所难,这里是灾城,最缺的就是草药,仅存的那一点都要给到前线的义军疗伤,你居然还想要我做毒药!”

    黎年环视周围一圈,拉着三落往人少的地方避了避,微微躬身凑在她耳边道:“你确定你手里毒药是寻常草药能做出来的?”

    听素霓说,三落在凌武镇时尚对无花蔓的毒性毫无头绪,想过以毒攻毒,又无从下手,而再相遇时却拿出了闻所未闻的虱毒,其中真相恐怕只有一个。

    “老实说,你身上捻教的金丹还有多少?”黎年说道。

    三落捂着口袋,面红耳赤道:“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啊!”

    她的反应,一下子坐实了裴素霓先前的猜测。

    黎年不意外,继续追问道:“除了虱毒,你是不是还能用金丹制出其他的东西?”

    三落道:“就算是纪莲前辈,在这种情况下也制不出能突围破困的制胜法宝。”

    在哥哥的示意下,三落不情不愿的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香囊,里面有将近半袋的小金丹。

    黎年摸着下巴略略思索了片刻,问道:“奇痒粉和虱毒的区别是什么?”

    三落回答道:“慢性和见血封喉的区别吧。中了奇痒粉的人,如果一直心如止水且不受伤,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毒发,但虱毒是当即见效,会把人折磨到痛不欲生直至死亡。”

    黎年又问:“有这些金丹的话,你能做出多少虱毒粉?需要多久?”

    三落比了个大概的量,道:“四五日吧,前提是外面的鄢军能太平些。”

    黎年了然:“这个交给我,这几日你安心制药就好。”

    “可是哥哥......”三落抓住黎年的小臂,面带愁色道:“这样真的能赢吗?”

    黎年反握她的手,回以一笑:“放心,我不会容忍黎家最后这点名节,败在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武夫手里。”

    接着,黎年带着三落正式面见了这次起义的领头赵林,向其说明来意,自称有破敌之良策。

    开始赵林等人并不信任二人,但在黎年几句道出现阶段鄢军目的,以及永安县城的城防部署漏洞时,他们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

    接下来的几日,黎年逐渐掌握了义军的领导权,不但数次完美抵御鄢军的进攻,还趁着一日深夜,率领十几名壮丁摸黑出城,袭击了鄢军大本营,抢掠了不少粮草辎重回来,大大缓解了城中困境。

    三落里趁着这段时间,在先前的祠堂里按照黎年所说全身心投入制药,终于折腾出足量的虱粉的那天晚上,听到城墙外面的冲锋声渐渐平息,这才带着所有的东西走上了大街。

    街上四周散不掉的血腥味和尸身腐烂的味道令她不禁作呕,手帕捂住口鼻,快步走向了城中一家不起眼的门店。

    这是永安县城里唯一一家药材店,外头门没关严,三落自作主张推开进到后院,见正有三人在此。

    两人坐在磨盘边,一人则守在他们身边。

    月光朦胧笼罩在三人身上,清冷的光辉衬着人的背影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人刮跑。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哪里是起义军,一天天干的跟那些土匪,还有北边的那些匈奴人有什么分别!”

    说话的是这家药材店的掌柜,此刻他正一脸忿恨地给义军头目赵林处理他大臂上鲜红的裂口。

    赵林的义兵终究是临时组起来的农兵,穷了一辈子,骨子里有些恶习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纠正过来的。

    之前疲于与鄢军的战斗,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但这两日的接连胜仗,似乎滋长了他们心中的邪恶,不少人借着这股胜利之风,大肆欺压城中平民,抢掠良家女。

    城上战事艰难,城中也民不聊生。

    这不是赵林想要看到的。

    一个两个了尚能杀了立威立信,可整个军纪涣散如此,他也无能为力。

    都杀了,他一人来护城吗?

    统领千军的大将军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他和黎照将军之间差的既不是显赫的家世,也不是足够的机遇。

    是能力和天分,还有足够的觉悟。

    “想当初我跟着黎照将军是何等威风,别说官军了,连漠北的察尔德川汗都得给我们乖乖让道,要是黎照将军还在,咱们这里哪里会变成这幅鬼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这两日的仗打的爽快,我好像找回当年跟黎照将军的行军远征的感觉了!”

    掌柜呸了他一口,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可都是人家子誉兄弟的功劳。没有人家,你这大脑瓜早让鄢军弄去当夜壶了。”

    站在一旁的黎年笑了笑,客气道:“掌柜的过誉了,子誉只是识得几个大字,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读过两本兵法,实在不敢和赵将军这样曾经还是黎照将军身边的人相提并论。”

    赵林得意洋洋看向掌柜,脸上的表情好似在说:“看,这么厉害的人都认同我了吧!”

    掌柜的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转头向黎年揭穿道:“他本就是个县城里的小兵,轮调的时候在黎照将军手底下待过几年,服役满了就回来了,平常自吹是人家亲兵也就算了,去年居然跑去新京找鄢宣王讨饭吃,回来跟我说他冒充成功了,宣王让他在这里做内应,带领灾民起义他们就会响应。现在看到了吧,人家就是用这个傻子的脑袋送人情的!”

    赵反凉投鄢,凉借鄢镇赵,鄢杀赵送凉。

    一个小小掌柜都能看清的局势,赵林作为推动整个计划的关键一棋,现在还在自欺欺人。

    “我跟你这种没有家国情怀的燕雀就说不通道理!”赵林咂嘴,反唇相讥:“告诉你,黎将军当年肯定没叛国,就算他真反了,我也一定会跟着他干,一起干翻这一个个欺人太甚的朝廷,还有这吃人的世道!”

    “你才读过几本书,学人家陈胜?”掌柜取了把小刀,划开他小臂上已经化脓的脓包“说我是燕雀你是鸿鹄,那你还记得陈胜怎么死的吗?”

    掌柜恨铁不成钢,手下多少失了分寸,赵林面目狰狞地扬起头,大叫了一声“你他娘不知道轻点!”

    “我来吧!”

    一道柔声响起,赵林立刻警惕起来,大喝一声:“谁?”的同时,没伤的手也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鞘。

    黎年上前按住他的手,朝着门口叫道:“落儿,进来吧。”

    掌柜微微眯眼,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时,顿时喜上眉梢,连忙站起来抱拳行礼“哎呦,落姑娘!这段日子多亏了你在伤兵营里帮忙,还有你配的汤药,大部分活着的人才没落下残疾!”

    “你愣着干什么!”掌柜抬腿给了赵林一脚“要不是人家落姑娘,你那点农兵早就打干净了!”

    几日前就听副手提起,老天给永安城降下位神医,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不夸张地说,要不是这位神医,估计不等外面的鄢兵打进来,城里面早就哗变了。

    “不知是落神医大驾,赵某失礼了。”赵林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拱手行礼。

    两人如此兴师动众,弄得三落这种薄脸皮的人还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看向黎年,见他好像也没有帮着自己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学着他们的样子连连回礼:“神医不敢当,小女子一介凡胎□□,只是尽自己所能罢了。”

    “对了,我这里有一药,喝了应该可以缓解将军的痛楚。”三落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罐放在磨盘上,指了指赵林的伤口:“将军还是尽快疗伤的好!”

    掌柜代赵林道谢后,拽着他坐了回去,打开药罐,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

    “姑娘像是华佗在世。”他边给赵林灌药边笑着说道“恕在下眼拙,不知这可是传说中的麻沸散。”

    三落道:“我没那么神。这是我自个看着古书瞎摸索的,效果应当是比不了真货,但眼下也是能应急的。”

    赵林道:“落姑娘和子誉兄弟是兄妹对么......呵呵,能得你们二人相助,果然是黎照将军在天有灵保佑我赵某人!”

    黎年皮笑肉不笑的后退半步,没多说什么,看样子是已经习惯了赵林三句不离自己亲爹的事情。

    三落出于礼貌,一般不会让人的话掉在地上,故顺着说道:“黎照将军啊,我知道。小时候瞒着爹娘偷跑出去玩时,总能听到这个名字,我记得黎照将军还被大家称为十二州第一大将军呢。还有黎家军,那可是全国最威风的一支军队。”

    赵林不知为何愣了愣,道:“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下月就满十七了。”三落道。

    “已经十一年了......”赵林苦笑一声,道:“你那么小时听到黎照将军还有黎家军的故事能记得现在,说明当年大家都是真英雄啊!”

    “赵将军不是吗?”三落问道:“那日火烧县衙,带领饥民到平日里欺压百姓的豪强家里开仓放粮,在城楼上折断凉国的旗杆,重新打扫黎照将军的祠堂,在那里以黎家亲兵的名义向皇天厚土宣誓:杀敌报国,光复山河。那时候,您振臂一挥,群起响应的样子当真威武,难道这样不算英雄吗?”

    “我哪是什么英雄!”赵林挠了挠后脑勺,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自嘲般轻笑道:“不瞒姑娘说,我的确当过两年兵,也在黎照将军手底下混过,不过是杂牌军。杂牌军在黎将军眼里,是没资格殉国的,那时候打在最前面的永远是黎家的亲兵,只有他们死光了才能轮到我们。”

    他形容不来黎照将军的这种品质,但他知道只有像黎照将军这样的人,才练得有气吞山河的之势的黎家军;只有像黎照将军这样秉性的人,才能让士兵心甘情愿成为黎家军,让黎家军永远保持生生不息的活力。

    这样的人怎么会叛国,根本就不可能叛国!

    他以黎家亲兵的身份去投靠鄢宣王,一方面是私心为了谋条生路,另一方面他也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洗刷盖在黎照将军身上数十年的黑墨。

    哪怕只能擦去一点点,他也想让多一个人知道,黎照将军、黎家军的所有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好男儿、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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