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温丽湘愣了愣。

    裴肃朗敛眉毛,“你可有听说过旱魃的事迹?按照这种说话天下旱灾则是由旱魃引起来的,而这旱魃常寄生于怀孕富人肚子中,因此小繁才会死。”裴肃朗额间还有些汗渍,他的脸被太晒得有些红,眼睛微微虚着,望着前方埋头苦干的农人,“就连圣上也对此深信不疑,烧了自己最为宠爱的妃子,连自己的血脉都不要了。”

    裴肃朗的声音轻飘飘的,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朝天湖的湖水因为农人们挖出渠道而急速流动,哗啦啦的声犹如天籁之音,润湿开口的土地,伴随农人阵阵谈笑声,人人干枯的脸上则又浮现以前那种岁月静好般的笑容。

    天边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普照大地,耳边是人们的欢声笑语,地里还是干涩一片,尚没有被水润泽,只是像无边无尽的黄色沙漠吞噬这十分有限的水源。

    温丽湘被远方的白刺得眼睛有些发酸,眼前模糊一片,她揉了揉眼睛,仍能看见朝天湖那汪湖水波光粼粼,闪烁碎光。

    “大人,这朝天湖既是皇帝亲自下令修建的,你擅自修渠引水,可…”温丽湘想了想如今的裴肃朗,他还能拿什么与以前的自己相比,又如何能违抗那不可违抗的权势。

    若是上头当真追究下来,按照裴肃朗如今孤立无援的境地,恐不会好过。温丽湘这一番细想,想了今世,想了前世,想到阿爹,想到阿娘,想到她自己,想到她们每一个人的结局,可最后,裴肃朗的结局是什么。

    是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带领百姓兴修水利,还是兢兢业业推行他那异想天开的田制度,实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世外桃源?还是如近来做的梦,被打得遍体鳞伤,卑微爬着,向前蠕动自己的身躯?

    都那样了,还能爬到哪里去呢?

    温丽湘心口蔓延阵阵刺痛,却不知这莫名的悲怆从何而来。

    裴肃朗的声音依旧平淡,“我只知道再不想法子,这里的人便要被饿死了。死的人太多了,可他们还是连尸体都不剩下,就像这世间从未有他们的存在。”

    朝天湖里的水还在源源不断涌动,百姓此起彼伏的喧闹声还响在耳边,在这夏日并不算得凉爽的风拂过温丽湘的面颊,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侧过头看着裴肃朗,裴肃朗也在与她对视,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黑。

    “大人你…”温丽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认为前世的那场悲剧是有她们自作自受的成分,否则她怎么见到这样的裴肃朗。现在她还敢认为裴肃朗是她潜意识认为的的坏人吗?

    又或许真正的坏人是她们,这对于前世的温丽湘简直想都不敢想。

    温丽湘眸光隐隐流动,裴肃朗虽还是面无表情,眉目间却透着一股子清浅,就像他这个人般,如青竹节节挺立,散发悠远的竹香。

    裴肃朗移开视线,啃了啃手里的马铃薯,眺望远方,“这崔什便是拿捏了百姓们的这种心态,领着一大批人去找小繁的麻烦,挖出她的孩子,如此,百姓心里才有一个安慰。不过当天晚上崔什便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来了这朝天湖附近,掉了朝天湖,连尸首也未曾打捞出来。”

    温丽湘眼睛恨恨,说不定就是小繁的冤魂来索他的命,免得他围祸百姓。

    这方谈话不久,田埂尽头便来了一位颇为惹眼的男人,那人长身玉立,走路带风,因着出色的容貌,引得人频频向他投去眼光,女子居多,她们相互交头接耳,“这位大人好生俊俏,比我们新来的县太爷也不遑多让。”

    "是啊,是啊,长得真俊!"

    “不知有没有娶妻……”

    “我觉得我们的县太爷也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有成了亲的妇人打趣道:“你们可就别将心思放在县太爷身上了。瞧瞧,”妇人朝温丽湘的方向扬扬头,“那位小姐来找大人,几乎日日不落,听说人家可是江陵有名的田产大户……”

    “什么,又是地主?”一个颇为干瘦的汉子道:“地主凭什么还活在这世上,他们该去死 !若没有他们,我们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好过……”

    “欸,你别说了,那位小姐可是连自家的田契纸都撕掉了,终归是不一样的……”

    “是啊 ,是啊!”有人连声应和。

    顾青方是世家子弟,大抵是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女人们,在夏京又有几个正经女子会盯着男子看。

    顾青方有些不自在,抬手掩掩唇,心里却是认为,如此粗鄙的人做出那些易子而食,自相残杀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终归是一群刁民罢了。

    想到此处,顾青方脸上又隐显出几分嫌恶,他连忙走到裴肃朗身边,朝裴肃难拱手道:“裴大人,朝天湖贪污案子有进展了,还请你与我走一趟。”

    裴肃朗眉眼一动,随即起身,点点头,“这样也好,顾大人在此处也耽误不久了,听闻身圣上自那日从祭坛摔下便卧床不起,大人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找到了吗,在哪,我可否与你们一同去?”温丽湘也从地上起来,她看看裴肃朗,又去看看顾青方的脸。

    顾青方分给她一个眼神,眉头蹙起,似乎有些不耐。温丽湘神色有些滞然,不知为何,心口莫名跳了跳。

    裴肃朗道:“无碍,这案子本是顾大人负责,你我本也不必过多插手。”

    温丽湘到底没说什么,她点点头,提着空了的饭篮子回家。

    裴肃难看了温丽湘的背影好久,直到她走到田埂的尽头,顾青方挡在他面前,语气颇为严肃道:“裴大人,算顾某给你一个劝告,离那温丽湘远一些,免得惹火上身。”

    裴肃朗听了这话,眉头微微蹙起。

    夜色渐沉,农人三三两两扛着锄头离开,直到这朝天湖只剩顾青方与裴肃朗两人。

    顾青方道:“裴大人,请。”顾青方在前方带路,不过一会便又在一块十分空旷的土地上停留下来,这处离朝天湖不远不近,四周黑黝黝一片。

    裴肃朗神色如常,并不半分惶恐,林间落下些斑驳月光,映照到裴肃朗脸上,他微微垂下眼睛,“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眉目?”

    这处正是埋葬那冯有才尸首的地方,那日因为事态严峻,刘空只告诉他证据在冯有才身上,当天晚上裴肃朗便动了心思,和青川将冯有才尸体挖出来,又交给顾青方,顾青方是当朝大理寺卿,这次来宛城,跟着来了个经验丰富老道的仵作。

    “裴大人猜得不错,冯有才体内确实有东西,不过没找到朝天湖被贪去的征款,倒是这有一份关于地契转让的字据。”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灰白色绢帕,那绢帕周周巴巴,上边的字据倒是很清楚——江陵温家愿转让十万亩土地归于梁王殿下名下。

    “幸亏大人将人送来得及时,若是再来晚些,这份证据也要被胃酸腐蚀掉了。”顾青方拿着那方帕子,离裴肃朗又近了些,“大人恐不知道,本官让仵作剖开那冯有才的肚子,冯大人的胃里去全是一些未腐蚀殆尽的纸片,以及这方绢帕。”

    绢帕上面的字迹很是浅淡,不过上方红色的印章分外刺目,那是属于刘阜的将印,没想到仅仅是朝天湖的案子,竟然牵扯出刘阜来。刘阜驻守边关,要那么多土地作甚?

    裴肃朗看着帕子上那几个字眼,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

    顾青方又道:“大人,本官劝你还是离那温丽湘远些,圣上如今卧床不起,梁王谋反之心蠢蠢欲动,凡是沾染上这些事,不论有罪无罪,总归避免不了一死。况且那江家田产大户无官无职,何以在江陵立足这么多年,恐都是受了梁王庇护,大人当真要连自己搭进去吗?”

    裴肃朗动动眼眸,并未说什么。

    顾青方也不多做停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明日他便得动身回长安了,出来太久,恐遭人怀疑。

    夜空坠着几颗繁星,裴肃朗还未走近府衙,便听里边传来一阵说笑声,过去二十七年,有他在的地方,却从未有过如此其乐融融的场景,几人在院子里坐着聊天,白念升因着这几日温丽湘呆在府衙,十分兴奋,一个劲地喊温丽湘,喊得十分亲热,温丽湘觉得这小子十分闹腾。

    一会又缠着青川教他学武,满院子窜,总闲不下来。

    罗春花端了个板凳出来,脸上堆着笑,往府衙的方向看了看,“哎!这都什么时候了,大人怎的还不回来?”

    温丽湘记着冯有才那事,眉头微蹙,不过还是安慰罗春花道:“阿婆,大人与顾大人有些事要商量,恐再一会人就回来了。”

    正说着,裴肃朗从黑暗的阴影里走了过来,白念升眼尖,一把扑到裴肃朗身边,大声唤了一声:“阿爹!”仰着脑袋看裴肃朗。

    青川也走向前道:“大人,你回来了!顾大人怎么说?”

    裴肃朗摇摇头,却见温丽湘走过来,眼眸闪着微光,“大人,可有证据能替冯大人洗刷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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