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要往何处,只见他越过荫丛间,一石门兀现眼前。“虚月”二字尤为可见,尉迟明朗稍作抬头便能看见。此处乃是天行道人修炼之地,老师之闭关所在。传闻老师学传渊源,习还魂回生之术,更是百闻未得一见,尉迟明朗搏此一掷,上前数步而扣之。

    “弟子尉迟明朗,携单于修瑾之躯冒昧而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老师出手相救!”

    话落,尉迟明朗遂而跪下。

    “阴阳不可逆,死者不可复。”缥缈之音传而至耳。

    “虽我知天地之律,阴阳分隔不可逆,但愚生实不忍睹与修瑾君此一别,此次修瑾替天行道,破妖魔自致陨落,不实为命数所尽,惜魔道强夺其魄,此为逆天逝世……。”

    “尉迟明朗,师教汝与生死之道,为何还不曾勘破?”天行道人声色平淡,打断道。尉迟明朗扯扯嘴角,略作思考之状,师非毫无情意之人,且待我与修瑾视如亲生,见死不救非其所愿,想必再苦苦哀求,定能答应与我。尉迟明朗稍刻便答道:“天道之循环,同星辰之宿,有陨便有生,人之生死亦有阴有阳,修瑾君已逢奈何,其经见阴,而阳而至,置于死地而后生,怎能说之有违天道?”尉迟明朗强词与辩之,硬要说得有文有理。

    而尉迟明朗之所想,其师岂能不晓知?在师之心里,二人性情早已摸透,尉迟明朗喜爱行鬼道,强词夺理,性举高傲自大,而单于修瑾则天道入心,有理有据,为人庄重谨慎,二者居为阴阳互补,平分秋色。容他再作丝毫诡辩,方才答应与他之所求,洞内潺潺流水,好似绝境居所,老者放下拂尘,继续静坐不动,眉色微颤,竖耳厚听。

    方久不闻老师所答,尉迟明朗便知试探,犹作恭敬之礼,遂口搬出天行道书,第三百四十一条,继道:“亥子天时,卯知地兮,降本流末,演生万物者,未尝不可倒末本置,起尸还魂。”

    “不可。”

    “回魂之术,无非索命。死者借阳,方可起生。吾愿献阳,以续修瑾。”

    “胡闹!弃命之事何等儿戏!”听闻尉迟明朗所言,老者颇似震怒,气得欲站起身,急训之。

    见师不肯,尉迟出其狠招,乃长跪,欲以感化其师。这一跪就是一日夜。

    是时上官云霄及众师兄弟四处找寻尉迟明朗,仍未发现其踪迹,犹敢断他未以施法,以保单于修瑾之尸,又唯恐生乱,心急俱焚。月色入夜,见他一人举火搜遍天姑山腰,独未踏入山门半步,遂亦见不得尉迟明朗。

    “尉迟君会是去了何处?”上官云霄跳跃在树林间,他决意要将尉迟明朗找到,询其以单于修瑾之事,看其是否已与以渡化。越是思量,上官云霄心里越是不踏实,他示意身后五位随者,分其三路而搜之。上官安南无奈之色,不清楚自己内心所想,想让他们找到尉迟君,却又不欲找到,亦跟随其后。林荫之中,五道人影即而掠过。

    片刻乌鸦飞过,尉迟明朗忽而惊醒,略似有人靠近模样,以防万一之举,带尸体躲于古树之后,偷偷探头以察之。果真,阴暗之中淡出人影,由于间隔甚之为远,来者容貌未能看清,身高约有八尺之余。此人经古树前走过,其后跟随者有二人,皆为天姑白衣门徒。上官云霄?他前来作甚?尉迟明朗紧了紧尸体,眉头紧锁。

    “云霄君,最后一处地方也搜过了,还是没有发现。”后者白衣东张西望一会,冲上官云霄禀报道。

    上官云霄打量一番,声色不动道:“去别的方位搜搜,不许放过丝毫。”忽时,眼光停留在石门之上,顿作思考稍许,随即转身将离。

    此时上官安南与一人从后赶来,急问道:“大哥,你找到尉迟君了吗?”

    上官云霄摇摇头,脸色未改,好似有所隐瞒,道:“没有。”

    “那我们回去休息吧,今天也够累的了……。”

    “嗯。”

    上官云霄点头,与其四人遂离。他表面装作应允,私下却想独自行动,以为是上官安南通风报信,才得以让尉迟明朗偷尸潜逃。而那个石门亦似有开过痕迹,盗尸者定是躲了在那里面,平日老师厚爱尉迟君与修瑾君比他更甚,思之所触,他狠狠地拽紧了拳头。接而再虑,老师修炼于虚月洞天,那儿便早是天姑禁地,若要冒犯闯进洞内,必将遭受弥天大罪,逐出天姑师门,乃克制自身之心绪,松开了拳头。姑且单于修瑾尸体未果而终,实为天姑之祸害矣。

    “他们走了吧?”尉迟明朗于古树之后现身,抱着单于修瑾再至石门之前,确认此地并无他人,歪脑筋一动,思出一计策,方敢放声大哭起来,“呜哇——!修瑾既死,师而不救,我存于世上又有何用?还不如早死了算。”

    “天道不仁,陷我于不义,倒不如修成魔道亦了……。”

    大哭未尽,他眨了眨眼。想道:我哭的如此悲惨,糟老头子肯定会听见的,那样他就会迫于无奈帮我啦,嘻嘻。

    尉迟明朗再使一劲,将泪点推至高峰,哭天喊地,摆出一副悲痛欲绝之样,甚是可怜。忽然,觉得悉悉作响,露着半脸的他咧出笑意。心想:老师肯定被我感动了,嘿嘿。

    未久,石洞内传出老师虚音,犹似大笑。

    老师道:“十年之余,汝之猴性一丝未变,众天姑弟子之中,唯独于你最为刁猾,尔之所思,吾岂能不知?”

    尉迟明朗恳求道:“老师既知我所思,何不满足我之所愿?”

    老师笑道:“吾与点也,需待分毫,静候子时。”

    “人之言,理应遵循君道,师不准骗于我。”

    老师面露苦色,既而说道:“必也,为师从无戏言,只是……。”

    “只是什么?”

    “回天之法,阴阳均分,死尸汲取阳寿,活人聚魂之阴,如此而为,汝将与单于修瑾系命,寿命去半。汝仍执意乎?”

    “我愿意!”尉迟明朗喜颜大放,继而抬头望月,方知此是亥时,需再待一时辰。他替单于修瑾整理一遍衣裳,以清水为之抚眉,端详看着单于修瑾之脸,喜悦道:“修瑾,你有救了!”

    月明之稀,虚月洞窟内,道光乍现,尉迟明朗与单于修瑾安躺于道法阵中,拂尘于老道者手中飞舞,嘴中念念有词,缥缈虚幻。二者阴阳错位,转尉迟明朗之阳,换单于修瑾之阴。久矣,尉迟明朗方才迷糊而醒,见一秀身坐于自己之前,那是……?想要伸手抓住,却又一阵抽搐袭来,再而眩目倒地。

    ……

    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看见一双清秀眉目正盯着自己。

    “单于……修…修瑾。”

    尉迟明朗似乎已忘却疼痛,欲要扑倒眼前端坐的单于修瑾。谁知,单于修瑾侧身一躲,尉迟明朗便扑得满脸是灰。

    “你干嘛,为什么要躲我?”尉迟明朗拍拍身上的尘土,嗔道。

    单于修瑾一脸清高的样子,道:“你为何不穿衣物,便来扑我?”

    听他所言,尉迟明朗才发觉有好几日未穿上衣,他仅着一下襦便通山乱逃,急忙嗅了嗅自己的下襦,犹似有一股熏臭味,耳根立马红了起来。心想:修瑾君躲我,是否出于此因?平日里看似单于修瑾好似有洁癖之状,该不会?诶,怪我自己太鲁莽了,修瑾君应该不会怪罪于我吧,嘻嘻。

    单于修瑾站姿临风,疑惑道:“你……是何人?我似乎不认识你了,而且…你的举动好生怪异。”

    “哈?你不认识我了?”

    尉迟明朗指了指自己的脸,犹步靠近单于修瑾,笑嘻嘻道:“你看清楚一点。”

    单于修瑾扭开了脸,道:“不识。”

    见状,尉迟笑意戛然,脑浮一恐思,难道修瑾君回生之后彻将失忆了?想到此,他有一丝失落之感。

    于此时辰,一阵笑声传入耳内,老师执拂尘习走进来,笑道:“尔等方才而醒,有无不适?”

    既见之师,单于修瑾忙行参见之礼,礼貌道:“弟子修瑾,见过老师。”

    尉迟明朗拱手道:“尉迟明朗也拜见老师了。”

    老师继笑,抬了抬手,道:“呵呵,尉迟,修瑾皆免礼。”

    尉迟明朗背依石壁□□,叼竹签于嘴。单于修瑾道:“老师,我好似做了一很长之梦,梦见一蝴蝶,萧生而飞,既尔消散,吾遂而醒……。”

    随之一大笑,乃出自尉迟,似看破玄机,他道:“修瑾,你可知否?蝴蝶为你所化,要不是我拉你,早就过了奈何。”

    单于修瑾疑迟,道:“历经此梦,好像忘记了甚多之事。”

    尉迟明朗睁大眼睛,愣道:“修瑾,你不会是喝了孟婆汤吧?你又非赶往投胎,那玩意喝不得。”

    单于修瑾道:“我知。”

    尉迟明朗将脸再而凑近单于修瑾,好奇道:“真的不认得我了嘛?”

    老师道:“尉迟明朗,你到侧洞回避,我有事与修瑾私谈。”

    “好,弟子遵命,那告退了。”

    于是,尉迟明朗转身走入侧洞。至于老师与单于修瑾所聊之事,他亦自然未能听到了,感觉无聊,便靠在洞内睡起觉。

    他发现身体好生不舒服,似乎缺少一道中气,但并没有理会。

    一觉醒来,好似睡了三天,朦胧中犹见一根玉指戳着他的挺鼻,看清此人是单于修瑾,乃大惊失色道:“喂……你…你干什么啦?”

    单于修瑾淡色道:“师吩我叫醒你,他欲看我与你之弈棋。”

    “对了,修瑾,你可否告知于我,我方才睡了多久?”

    “两柱香之时。”

    “是吗,可是我觉得自己睡了三天之久。诶,那糟老头子又想看我俩弈棋,不知道他是不是太无聊了……”

    “谨记尊师,不可诽谤!”

    “好啦好啦,瞧你生气那模样。我说,修瑾你这人就是太正经了,开不得一丝玩笑。”

    “我不认识你。”

    “……”

    两者走出侧洞,洞内逐渐无音。

    主洞室内。

    提手落子声响亮,白子提,黑子落,对坐二人丝毫没有停顿。

    老师拨弄白须,娓娓道出:“黑子杀势如锋,白子稳居连营。黑棋破釜沉舟,殊不知陷己于绝境,此局危甚矣。”

    须臾未半,尉迟明朗提一黑,而久久未能落下。单于修瑾温和道:“弈棋如生死,执意求置对手于死地,亦容易将己逼入绝境。”

    当此同时,尉迟明朗少许冷笑,眼色一阴,道:“我就是喜欢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感觉!”说罢,便将指间那片黑色,点入棋盘内最不起眼的一个交叉。

    须臾之时,黑棋宛如活龙,吞并了多半数的白子,棋势乾坤扭转。老师看此一子甚妙,连连点头微笑。单于修瑾却眉头一皱,心想:置于死地而后生?好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尽出些稀奇古怪之招。

    一番对弈将毕,老师数目,缓缓而道:“黑棋,西九北四,白棋,东八南二,黑棋胜。黑棋,五十八目,白棋,五十六目。”

    单于修瑾淡笑,拜谢道:“我输了。”

    老师呵呵一笑,处袖中取出两物,抹额道:“局非如此而定,为师之所认为,论心道乃修瑾胜,论心计为尉迟胜。二者亦有长短,阴阳则需互补。此有两卷天书,上下各分为卷。你二人各读一卷,十年后天下必乱,尔等可用此书平治天下,二十年后再回此地见我。”

    尉迟明朗与单于修瑾分处拜下,双手接过竹卷。修瑾答师,谢道:“瑾受师教,定遵师命还天下一个太平之治世。”

    尉迟道:“老师之所愿,弟子定当尽力而为之。”

    ……

    序卷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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