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家里有人过世,别人来帮忙,主家是要请客吃饭的。

    村民顾念着金莲实一个孩子,本不想麻烦,但金莲实坚持要请。

    他爹借村民的钱没还就走了,村民们还如此帮着跑前跑后,闭口不提钱的事,金莲实看在眼里,很是感激,不好让人忙了一上午饿着肚子回去。

    不过也没太多好菜,不少蔬菜还是这几日村民们送来的,肉类是单大叔送的山鸡跟野兔。金莲实掌勺,几个村里的婶子帮着打下手。

    原先家里两个男人,他爹前半辈子没怎么做过饭,“半道出家”,做的也不过勉强能入口,金莲实自是懂事的早,将家里的洗务庖厨都学了起来,如今皆已有模有样。

    南月白跟着入席,同单大叔坐在一起。

    一顿饭下来,南月白赶走地痞,是个“真材实料”会仙术的道士的事儿已经传遍来者耳朵,不少人向他问东问西,南月白都耐心答了。

    而问者在得知他是个游士,没得道观给他们上香,且只会测算姻缘,“仙术”也变不来金银财宝后,便失了兴趣专注于吃饭去了。

    “清闲”下来的南月白,看着金莲实忙得团团转,似乎这样可以暂时让他忘了痛失至亲的苦,不禁有些窝心。

    等各家将借出的桌椅碗碟自行带走,尘嚣止息,小院里只剩了南月白,金莲实,还有单大叔。

    而单大叔明显与金莲实有什么严肃的话题要讲。

    南月白想起自己的衣服还在水里泡着,便避到院子里,将堂屋留给了两人。

    院子不大,堂屋的门没关,两人说话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南月白耳朵里。

    单大叔先是叹了一口气:“唉!莲实啊!你爹虽然走了,但你还小,日子还长,想开点啊。”

    “单叔,我没事!我爹一辈子都为了我能过好努力,他不在了我也会好好过的,我不能让他走不安生。”金莲实如是说,无悲无伤。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之前跟你说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单大叔又问。

    单大叔与金父关系不错,不放心他一个小儿独居,便提出让金莲实入了他家作养子,而且他老婆身体不好,只生了一个女儿,他如此提议也算有些私心。

    “单叔,我不能答应,我舍不得这个家,”看单大叔眉头一皱,金莲实接着说,“我不小了,能照顾自己,我现在也能上山猎些小动物了,我爹还留了两亩地,我吃穿都不成问题。婶子身体不好,英子妹妹也还小,您偶尔来看看我就好。您放心,我不会逞能,有事一定会去找您帮忙的。”

    “唉!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记着你还有这个叔,叔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就行。”单大叔叹道。

    “谢谢叔!您早些回去休息吧!婶子跟英子还在家等你呢!”金莲实回道。

    “好!有道长在,我也放心,就先走了!”单大叔站起身,看了一眼外头一件衣服搓了半天的南月白。

    “嗯!”看着在两人起身后,突然加快了搓洗动作的人,金莲实觉得这个家没一下空下来真好!

    南月白甩了甩手站起身,跟着把单大叔送出门,便与沉默下来的金莲实回了院内,也不知该说什么开解他的话。

    金莲实走到南月白洗衣服水盆边停了下来,问他:“衣服很难洗吗?”

    “嗯......我不太会......所以,洗不干净......”南月白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水盆。

    这一点倒是出乎金莲实的预料,一个云游道士,少不得风餐露宿,却如此细皮嫩肉,连衣服都不会洗。有些神通,却又不像精通各种术法的得道高人。

    果然更像山上出来的貌美精怪!

    “我来吧!”金莲实见南月白窘迫之态,不等他拒绝便挽起袖子下了手。

    “不用......”南月白想着自己再搓一夜怕是也洗不干净,便消了声。

    却见金莲实将衣服拎起来看了眼,把一处展开在他面前问:“这......昨日破的?”

    “啊?是是是!一定是昨日脱得时候扯坏了,没关系,缝一下就好!”南月白有些磕绊道,决不能承认是自己洗破的。

    “嗯!”南月白见金莲实抿紧了唇,好似憋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始说话,“那你会缝吗?”

    “呃......”在金莲实晶亮的眸子注视下,南月白老实交底,“不会......”垂首绞着手指,倒是比金莲实更像孩子。

    “那我来?”金莲实又问,却是语气轻松,不再藏着某种压抑消沉的情绪。

    “谢谢!”南月白也跟着放松了不少,试探着,“不若我再画几张符纸给你?或是给你算个姻缘?”当做报酬,南月白如是想。

    “不用,符纸一张就够了。我还小,姻缘过几年再算吧?”

    “也行!若是符纸坏了,同我说,我到时再画给你。等你长大了,也一定帮你寻个好姻缘,保你子孙满堂。”

    “好!我记着了。”

    “......”

    他们闲聊着,问到年龄,南月白一个几百岁的“老”神仙,厚着脸皮说自己是24。

    问及生活技能,南月白一问三不知,在一个孩子面前惭愧的无地自容。反而是金莲实连荷包都会缝,说改日做一个把他送的符纸放进去,能长久些,不用他隔三差五的画给他。

    待到衣服洗好,待到月上枝头,待到共进晚餐,待到南月白睡在了金莲实的房间。

    金莲实唯独没问南月白何时走!

    家里拢共就两间卧房,没甚可避讳的,金莲实当夜便宿在了金父的房间,想着趁早收一收他爹的东西,免得睹物思人,触景伤情。

    他爹节俭了十几年,剩下的东西不过一个箱子便归置了。

    金莲实身上盖着他爹的被子,想着过几日连这上面的味道也会没了吧?心里空唠唠的。又想着好在还有人在,不至于心如空城只余风声。

    ......

    因着衣服未干,还破着,南月白“顺理成章”的可以多待一天。坐在廊下瞅着飘摇的白衣,等金莲实把早饭热好。

    唉!要不要干脆找借口留下呢?找什么借口呢?

    一个小孩子不放心?萍水相逢,好像轮不到他不放心!

    要不,把衣服再扯破一点?唉!......

    “吃饭吧,”金莲实把早餐端到厅堂中间的方桌上,招呼道,“如今天气热,昨日剩了不少东西,不快些吃就浪费了,这些都是我挑拣了没怎么动的,吊在井中冰着的,道长不要嫌弃。”

    “怎会?你做的饭好吃,不吃的确是浪费。”南月白看着垂首摆饭的金莲实,诚心道。没有充足的灵力做支撑,他还真得靠吃来补充体力,有的吃,且好吃,他倒真的不介意是不是剩饭。

    闻言,金莲实抬头对上南月白温和的笑容,只觉得这样的场景让人心酸又心安。

    因为相处时日短,昨日闲谈能问的都问了,饭中一时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南月白想着不如先试探一下,金莲实对他有何想法,以及有无留下的可能。

    “莲实,不若我多给你画几张符纸吧?这两日如此麻烦你,实是于心不安。往下又不知身在何处,你想要符纸也寻不到我,我现下多留一些吧?”

    “你...你要走了?”金莲实闻言,先是瞪大了眸子,而后垂眸放下碗筷,整个人眼见着消沉了不少,“何时走?我...还没给你...缝好衣服呢。”

    “那我先不走?”南月白看金莲实的反应,觉得有戏!

    “我...针线活其实...不太熟练,会慢些!会不会耽误道长的行程?”金莲实未直接回答,有些支吾。

    “不会!我哪里来的行程,不过一介游士,走到哪算哪?哪里称心,便多留几日......”南月白说话时一直观察着金莲实的反应,有些骗小孩子的亏心。

    “那这里可称道长的心?”金莲实却是不知自己在被试探,还当是自己在试探别人,话间有些小心翼翼。

    “还不错啊!吃穿都不用我自己费心,哪里能不顺心!”答案显而易见,南月白一笑同他开起了玩笑,却不知这话被人记在了心里。

    金莲实还要说什么:“那......”

    南月白已猜到了他会说什么,仍想等着他把话说完,却没想到,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此时的温馨祥和。

    “莲实小友!”

    是个道人打扮的花发老头,正站在小院门口,一手捋着颌下长须,另一手持着拂尘,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看着可比南月白像道士多了。

    “道长?”金莲实见人眉头一皱,却还是起身迎了出去,“您又云游至此了?”

    “是啊!如此灵光宝地,我自是惦念着多来几次,”那老道人作势环顾四周景致,又做悲痛状,“没想到是物是人非啊!小友可还好?”

    “多谢道长惦念,还过得去。”金莲实回道。

    那道士见金莲实如此平静,轻咳一声,自顾提起往事:“可叹你父亲不听老道之言,才遭此劫难。不知小友作何打算,若仍不寻化解之法,恐再祸及他人。听闻此地民风淳朴,邻里关系和睦,对小友多有帮扶。小友且听我一言,万不可同你父亲一样固执啊......”

    倚在屋门口的南月白观那道人有些古怪,又见金莲实面色一变,自是听不下去了:“哦?何破解之法?”

    南月白昨日在来帮忙的村民处囫囵听了一耳朵,似是议论金莲实命格,还提到什么云游道人,怕不是此人?

    近前南月白才发现道人眼中污浊之光尽显,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道人。

    那道人见金莲实时已是眼放精光,再见南月白却是激动的胡子颤了几颤:“这位是?”似是方才注意力都在金莲实身上,没注意到南月白。

    “是......”金莲实刚要介绍,便被南月白轻拽衣角打断。

    金莲实面露不解,南月白却是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远方旧识,昨日来奔丧的,”南月白说着还做出急迫之态,“莲实之事我亦有所耳闻,道长若是有化解之法,尽管言明,这孩子命苦,在下定不会放任不管。”

    老道士见有人信服,自是微抬下颌,端起了架子:“早先便说过,要么寻一个木骨干亲奉养,要么随老道去修行,日久天长,方可化解小友命格中的煞气。”

    又斜眼看向金莲实:“你如今找不来木骨之人,若还不愿随老道去修行,可是要连累更多人,造更多罪孽,早逝的父母泉下也难得安宁。”

    金莲实蹙眉揪着衣角,抿唇沉默。

    “哦!既是如此,那木骨之人很是难找?”南月白作真诚求解状把话接了过来。

    许是有自己的目的所在,老道士倒是耐心:“自是难找!人之命格分属五行,这木骨之人便是着木属者中的佼佼者,刚柔并济,多是大爱大德的圣贤,寻常人间难得几回见。”

    “道长果然博学多才,我等凡夫俗子,孤陋寡闻,竟不知人之命格如此深奥。难得见到得道高人,不若道长也帮我看看吧?我这身子骨一只不怎么强健,也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因怀疑这老道是察觉金莲实身上的特殊之处,心怀不轨又不敢明目张胆作恶,南月白便起心试探。这世间父母早逝者多了,还都是命中带煞了?

    “见你如此诚心,我便顺道帮你看看,”老道似是早就等着了,不禁未拒绝,声音中似还有些兴奋,“将你八字道来,我予你测算一番。”

    本以为老道只是装模作样,却见他闭眸掐指一算,而后面色严肃猛地睁开双眼,惊道:“你,你竟然是木骨之人......”

    南月白眉头一挑,与金莲实对视一眼,一疑一惊。

    老道说罢又像是察觉失言,恐自己目的不成般急忙找补:“我...我算错了,我再算算。世上怎可能真有木骨之人......”许是有些慌神,老道把自己心中所想也嘀咕了出来,声音虽小,南月白却是未曾听漏。

    南月白面色一凌:“道长,不是说让莲实寻木骨干亲?又说世上没有木骨之人,那是非要带莲实去修行?又为何要大费周章,二次相顾,不早些言明?所谓修行,到底有何隐情?”

    面对南月白态度突变的连环质疑,老道一愣,却仍是坚持梗着脖子道:“我何时说没有了,只是木骨之人稀少,我也没见过而已。小友命格特殊,若非木骨之人可解,我又怎会如此说。老道正儿八经的修行,好心入世救人,竟遭你们如此折辱。”老道不能承认自己心中不轨,只好认了木骨之人存在的事。

    “即有,且我便是,那莲实我收作义子便是,就不劳道长带他修行了。”南月白语气生硬,方才的推崇之意早已不见,同时揽了金莲实的肩膀,与他对视,示意他先配合一下。

    “我......”金莲实喉中哽咽。他还有何不明白的呢?这老道是个骗子,虽不知把他骗走,所图何为。但南月白让他知道了,父母早逝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

    老道恼羞成怒,吹胡子瞪眼:“你!不识好歹!多少人求着随我修行,你竟敢语出轻蔑?”

    “哪里?不都是按道长所说的吗?二选一。”南月白无畏道,紧接着旁若无人的问金莲实,“莲实愿不愿意?若是愿意,我便在此长久陪你,若是不愿意,就......”

    “愿意!愿意...”金莲实紧道,颤声喊出了那个称谓,“义...义父,你...不要走了...”你不是我爹送来陪我的吗?那就陪得久些吧!金莲实私心想着。

    “好!不走...”见金莲实眼中流光闪烁,不似做戏,南月白觉得胸中酸胀,他既有所图,本也不想走,只是没想到是以如此身份。好在,按自己之前说的年岁勉强也可以做个长辈。

    老道恼羞成怒,自是无法就此作罢,大声呵道:“你们身怀有异!本想容你们多活几年,不曾想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日便要将你们一起收走,炼作炉鼎。不枉我费心周旋!”说罢,拂尘一甩。

    顿时怪风盘旋于院内,让人深感压迫窒息,其间似含刀剑,于夏日阴寒刺骨。

    “义父!”金莲实见状抓紧了南月白手臂,这老道可不比寻常地痞,他不知道南月白是否对付的了,毕竟南月白看上去比老道年轻太多?

    风吹得南月白半眯了眼,身形却仍是四平八稳,还回以安抚一笑:“放心!”虽说他灵力受限,但万不可纵这妖道作恶。

    只见南月白左手多了一道红色不断伸延,像红绳,却比之前粗了不少,如绛色长鞭。

    南月白亦是如同使鞭子般挥甩几下,空中猎猎作响,老道被风沙树叶挡住的身形随之再次显现,与此同时风停了,蝉鸣鸟叫再次入耳,方才似是错觉。

    老道自是一惊,许是没想到自己的招数竟被如此轻易破解,定定的看向手持“红鞭”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南月白长身玉立,坦荡道:“修行之人,只是与你修的不是同一种道罢了。邪魔歪道可走不得!”

    老道被南月白目中厉光震慑,自觉不是对手,脚下一转便想潜逃,南月白察觉他的意图,手腕一动,红绳便急速飞出,将人捆了结实,老道就势僛到在地。

    “道长为何如此着急走,话可还没说清!”南月白信步向前,蹲步托腮,一副“天真”求解的样子,“为何要带莲实走,还如此蓄意久远?”

    老道觉得眼前人简直是个伪装做白猫的“笑面虎”,可怕得很,他若不说,便要被挠个鲜血淋淋。

    “我......我不过是......我已近暮年,却仍未得大乘,便想走些捷径,偶得一秘法,寻命格强悍的青壮年炼作炉鼎,借其福寿突破境界。我见莲实小友身上似有灵脉天资,可他年纪太小,我便想等几年,如今本想着先养到身边......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啊!”

    “你这叫什么都还没做?”说话人却非南月白与金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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