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丹使节团离开都城已经有些时日,东桑和亲公主的送亲队伍也一道去了西丹。

    余贵妃这几日逢人面上都带着喜色,看不出一点忧愁烦闷的样子。

    按理说,女儿远嫁,兄长和侄儿又被关入天牢,她不应该这么闲情逸致才对……

    众人不知道的是,余显宗前阵子托贵人给瑶华宫传了密信:起事在即,沉住气。

    前阵子余显宗和余盛双双入狱,余贵妃确实焦急过,收到这封密信就再也不急了。

    她倒差点忘了,哪怕夜明没有和司马辰华公平竞争的机会,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余贵妃第一次这么感激自己的兄长,庆幸他这几年和贵人密谋铺好了路。

    司马夜明来给母妃请安。

    少年郎抬起了清澈的眸子,“儿臣拜见母妃。”

    余贵妃越看儿子越顺眼,笑眯眯道:“快过来,让母妃好好看看。”

    司马夜明顺从地走了过去。

    余贵妃动作轻柔地替他整理着鬓间的碎发。

    “母妃。”司马夜明幽幽唤了一声。

    余贵妃慈爱地看了过去,“怎么了?”

    司马夜明眸中的清澈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儿臣想请求您一件事。”

    余贵妃被这个眼神骇到,木讷道:“什么事?”

    司马夜明郑重地跪在了地上,“儿臣请求您一道劝说舅父。”

    余贵妃皱了皱眉,“劝说他什么?”

    司马夜明定定地看着她,“劝说舅父供出在东桑朝堂上搅弄出事端的幕后之人。”

    余贵妃脸色有些发白,“你、你……”

    司马夜明坦然道:“舅父为儿臣谋划的那些事情,儿臣大抵都知道了。”

    这阵子他暗中四处探查,得知了不少秘辛。

    “儿臣并不想和皇兄竞争,也不想坐上皇位。”

    余贵妃的脸色愈加惨白,“你不想?”她抬手指向他,“你为了东桑自幼去西丹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那个位置是你应得的!”

    司马夜明摇了摇头,“收手吧,就当是为了儿臣,你们也应该收手了……”

    余贵妃气得双唇发颤,“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贵人起事在即,说什么都晚了!”

    司马夜明叹了口气,“母妃,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那个所谓的贵人,从始至终想要扶上皇位之人就不是儿臣!”

    余贵妃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你都查到什么了?”

    司马夜明无奈地看着她,“这阵子的谶语您都听说了吗?”

    余贵妃木讷地点了点头。

    “你们所指望的那个人,他真正想要扶上皇位的是前朝皇室的后裔,你们仅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这话如一道重雷击入了余贵妃的脑中。

    司马夜明复又解释了许多……

    司马弘泷踏入了殿中。

    “父皇,您来了。”

    司马弘泷眼神复杂地看着小儿子,“难为你了。”

    司马夜明恭敬地俯下了身子,“这是儿臣身为东桑皇子该做的。”

    司马弘泷抬了抬手,在空中顿了一瞬,随即拍在了小儿子的肩上,“朕前阵子还怀疑过你的血脉……朕、有愧于你……”

    司马夜明抬起了眸子,“儿臣不怪父皇,歹人若是有意引导,你们难免会有所误解。”

    余贵妃闻言不敢置信道:“陛下?您怀疑过夜明的血脉?”她跪在了地上,“臣妾冤枉呐!夜明可是您的亲骨肉呐!”

    司马弘泷看了她一眼,“朕已经知道了。”

    结合司马夜明的态度还有这阵子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幕后之人引导他们怀疑到司马夜明的身上,完全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那位真正的前朝皇室后裔,此时应该藏得好好的,就等着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于世人面前,锋芒毕露。

    司马弘泷抬了抬手,“带上来吧。”

    门外的暗部押着一个人进来。

    余显宗方才一直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此时神色飘忽,一脸恍然。

    司马弘泷侧眸看向了他,“你刚刚在外边都听明白了吧?”

    余显宗喃喃,“老臣……听明白了。”

    司马弘泷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和你暗中联手的那人究竟是谁?”

    余显宗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启禀陛下!”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眼底含着复杂的潮涌,终是开口说道:“那人、那人是……南大将军,南玄振!”

    殿内几人当下变了面色。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一名内监冲入了殿中。

    司马弘泷眼风扫了过去,“你是谁?在瞎叫嚷些什么?”

    那名内监拱起手跪在了地上,“陛下,南大将军他、他反了!”

    司马弘泷急道:“你说仔细些,你说谁反了?”

    那名内监抬起了脸,悲怆道:“南玄振!南玄振带兵到瑜郡后与那些红袍术士携手拥立了一位新皇,并向周边各州昭告劝降。他们第一个要攻打的,便是丰州!”

    “什么?”

    司马弘泷脚下一个不稳,朝身后踉跄了几步,被司马夜明扶住了。

    余贵妃厉声问道:“南玄振拥立的那位新皇是谁?姓甚名谁?”

    那名内监突然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脸上换了副神情。

    他得意洋洋地扫过殿内几人,“南大将军要拥立的,自然是东桑这片土地上的正统,前朝皇室的后裔,殷氏后人,殷南屿!”

    内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司马弘泷的身上,嘴角扯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司马弘泷,这龙椅你坐着舒坦吗?你且再等几天,殷氏新皇定会杀回都城,重新将那个位置给取回来!”

    他双目赤红,似乎要将司马弘泷的脸上瞪穿一个洞来。

    “大胆!”门外的李有德大惊失色,奔入殿内挡在了司马弘泷的面前,“来人!护驾!护驾!”

    门外的侍卫听到这声叫唤后蜂拥而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在侍卫们的拉扯之下,那名内监一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和司马弘泷对视着,脸上始终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司马弘泷颤着手抓住了李有德的衣袖,“快!快让人去平州探探情况!朕要尽快知道四公主的下落!”

    ……

    南玄振拥兵挺进瑜郡后花了三日的时间就拿下了整个平州。

    当日梅衡拼尽全力也没能将司马绯带出包围圈,只得自行逃走。

    司马绯被软禁了起来,有专人好吃好喝伺候。

    拿下平州后,南玄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南屿的身份昭告天下。

    南屿是前朝皇室殷氏的血脉,是东桑这片土地上真正的正统之人!

    南玄振向最为临近的丰州下了战帖,限期半月之内投降,否则便会从边缘城市开始大举进攻。

    瑜郡,书房内,南玄振坐在案前执笔疾书。

    房门被推开,南屿走了进来。

    南玄振抬眸看了一眼,将笔放下,郑重地起身抱拳行礼,“拜见吾皇。”

    南屿动了动唇,“父亲……”

    南玄振的眸中毫无波澜,“您以后还是别这么称呼臣了。”

    南屿在新婚之夜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晚阿绯走了之后,他心中烦闷,在府中闲逛,却撞见了父亲大半夜乔装出门。

    南屿一路小心尾随,最后看到父亲摸黑进了天牢。

    他心生疑惑:目前天牢中关着的最为重要的犯人便是余氏父子,而这父子俩的罪行在朝野中传得沸沸扬扬……父亲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天牢?

    南屿又想起之前在丰州的时候隐约听阿绯他们谈论到的幕后之人,心中大骇。

    那天晚上,南玄振在儿子的质问声中坦白了一切。

    从很久以前开始,南玄振便忠于皇室,忠于前朝皇室。

    当年前朝大势已去,司马弘泷势不可挡,南玄振抱回先皇幼子,让其作为自己的儿子长大。

    这么多年来,南玄振从未放弃过复辟前朝的念头,和巫族联手,利用余显宗、苏太守等人惹下各种事端。

    他授意余显宗行科举舞弊一事,授意余盛配合巫族妖女掳走青年才俊,让谢凌当年极力推崇的科举制度成了笑话。

    他纵容苏太守在丰州逍遥多年,转移朝廷视线,暗中勾结西丹,蛰伏边境储备势力。

    他让梅跃在东桑大范围制造疫症,放出谶语,好以天时之利起事。

    南屿听完父亲的坦白后,沉默了好一阵,最终说道:“孩儿只问您一句话……”

    南玄振凝着他,示意他问。

    南屿的眸中含着痛意,“孩儿和阿绯的合卺酒,是您让人下的毒?”

    南玄振答道:“是。不过为父已经预先让人在你的餐食里放了解药。”

    南屿不敢置信地又问道:“您从知道孩儿会迎娶阿绯的那一刻起,便没打算让她活命?”

    南玄振毫不避讳道:“是。”

    南屿再也说不上话来……

    父亲既然对她起了杀心,哪怕那杯合卺酒杀不死阿绯,他也会不断用其他法子尝试,直至将她彻底杀死。若不是阿绯已然离开将军府,现在或许已经不在世上了……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无法和阿绯成为夫妻。

    对于南屿来说,那晚之后的一切都浑浑噩噩的。他被父亲命人带离了都城,他跟着父亲来到了瑜郡,他被拥立成了新皇……

    瑜郡书房,南屿重新看向了南玄振,认真问道:“父亲,这个新皇……我必须得做吗?”

    南玄振的眸中流露出了一丝困惑,“你不愿做?”

    南屿面含期冀地看着他,“父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行。”南玄振的眸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狠厉,“这片土地上现在只剩下您这一位正统,莫要再说这些丧气话!”

    南屿动了动唇,最终没再说什么,顾自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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