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雅宁是突然一下醒过来的。

    卧室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外面的一切挡得严严实实,让人对时间与空间有瞬时恍惚。

    她眨了眨眼,等视线慢慢聚焦,才坐起身往旁边看去。

    左侧的床铺整洁平展,和昨天睡前的最后一眼比起来,似乎只多了几条从她这边延伸过去的褶皱。

    方雅宁突然有些懵,

    她不确定是明远深动作轻到自己已经无知无觉,还是对方昨晚上根本就没有上来睡觉。

    这个问题在心里萦绕了几分钟,等缓过神,方雅宁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之后推门下楼。

    楼梯斜对面是半开放式厨房,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有声音从那边传来,没在意,但等走到一半看见厨房里的全貌之后才发现,发出声音的人竟然是明远深。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有几根发丝微湿,自然地垂在额前,身上穿的是件很简约的白T,版型很好,能隐约看见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

    大概是听到楼梯上的声音,明远深正在切苹果的手微停,抬眼看她,平缓又懒散地:

    “醒了?”

    “正好吃饭。”

    这画面挺寻常的,唯一抓人的大概就是明远深那张脸,但方雅宁的脚步却还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定在原地,心跳快快慢慢,带着点无端的紧张。

    半晌,她才闷着声音嗯了声,挪着步子坐到餐桌边上。

    最普通的那种三明治,已经被处理成合适大小的苹果,几颗蓝莓,以及一杯温热的牛奶。

    不算是复杂的早餐,但考虑到厨师本人的身份,也能称得上一句丰盛。

    方雅宁呼吸未缓,也不去看明远深,道了声谢谢之后便低着头吃起来。

    只是三明治刚送到嘴边——

    “昨晚睡得怎么样?”

    “...”

    方雅宁动作一僵,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从体感来说,睡得应该是挺好,

    不过他既然这么问,是不是代表,这人晚上没到卧室去睡?

    方雅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执着到明明已经紧张到不行,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还好,”

    “你呢?”

    “睡得好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方雅宁掀起眼皮,正好看见明远深微微抬起的唇角,语气悠闲:

    “一般。”

    一般?

    方雅宁顿时心里一紧。

    她从小睡相就不好,经常从床头睡到床尾,一直到上了大学开始住宿,才在单人床的“整治”下略有好转,但也只限于在学校,一回到家睡上大床,立刻原形毕露。

    明远深说一般,不会是因为自己昨晚上过于离谱的睡相吧。

    这个问题占据她大半思绪,一想起来也就没空做表情管理,明远深只消微微抬眸,就可以看见女孩脸上参杂着好奇疑惑惊讶慌乱的表情,

    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动模样。

    他抿了下唇,压住唇角的笑意,慢条斯理地:

    “会议材料看到快五点,在沙发上眯了两个小时,当然睡得一般。”

    这话和消除键似的,一下将方雅宁发散开来的思维打住,她有些茫然地抬起眼,半晌,才哦了声:“那你怎么没去开会啊?”

    明远深喝了口咖啡,面不改色:

    “会议取消了。”

    这下方雅宁无话可说,眼睛眨了两下,将三明治送到嘴里。

    味道意味地还不错。

    对待食物她向来诚恳,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抬眼看向明远深:“挺好吃的。”

    明远深脸上神情淡淡,只眉尾往上轻挑:

    “食材有限,改天给你做些别的吃。”

    这句话方雅宁没应。

    今天这份早餐已经超过想象,她可不敢指望明远深这位忙的连觉都没空睡的大老板承包自己的早餐。

    两个人吃完饭之后一起下楼,司机已经把车准备好在楼下等着。

    这司机给明远深开车好些年头,比公司里有些中高层都有眼力见。

    昨晚上明远深给他打过来电话之后没立刻挂,他在这边儿将剩下那几句听的真切,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加上这会儿分辨一下明远深的表情,心里立刻有数,朝方雅宁笑了下:

    “方小姐,昨天晚上谢谢您体谅。”

    方雅宁听到他叫自己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一直等对方才说完才意识到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本来就是我打扰,怎么好再麻烦您。”

    司机和善地笑了两声,顺势抬眼从后视镜去看后座二人的脸色,等确定自家老板眉眼间没别的意思才目视前方,不再说话。

    车子还是把她送到学校。

    她下车的时候明远深在讲电话,是生意上的事情,而且看表情还不是很高兴。

    本着‘好歹是夫妻关心一下总没问题’的精神,下车之前方雅宁还是伸出手,很轻地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等对方转过脸来看自己才用气声:

    “我走了,”

    “要是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吧。”

    或许电话那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明远深的眉眼有些冷,等听完她说的话才略有松懈,视线在她身上落了几十秒之后,才缓缓地点了下头。

    方雅宁见状便没在车里多留,下车穿过马路往学校里走。

    只不过她刚进校门走了还没几米,手机就先一步震动起来,

    是明远深的消息。

    【装修搬家的事情联系李岩即可,他全权处理。】

    方雅宁看着,有些疑惑地蹙了下眉。

    这事他昨天晚上说过,自己记得的,干嘛还要专门发条消息啊?

    她想着,转头朝校门外面看。

    车子已经开走了,马路边上空荡荡的。

    这人,

    该不会是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吧?

    -

    转眼到了周末。

    周六一大早方雅宁就接到方卓敖的电话,让她今天晚上务必回家吃饭。

    她和明远深领证这事方卓敖知道,或许是拉不下面子,又或许是心里有气,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反而是江言秋,时不时会发个消息过来问问近况。

    从吵架那天开始算,她也是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回家了。

    是该回去一趟,

    毕竟总不能躲一辈子。

    不过想归想,等她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完,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饭点儿。

    方卓敖显然对她此举不甚满意,眼睛斜着,要不是江言秋上来拉了下,肯定又是个见面就吵架的场景。

    方雅宁只当没看见,简单收拾了下之后便在餐桌边上就座。

    “宁宁尝尝这个,山药茯苓乳鸽汤,健脾养颜的,你们小女孩适合多喝些。”

    方雅宁道了声谢,然后接过江言秋递来的碗放到手边,随手又夹起面前盘子里的一小块菜心放进碗里。

    “你和明远深现在怎么样?”

    算是来之前就想到的问题,方雅宁垂着眼睛,神色未变:

    “就那样吧,没见过几次。”

    “是吗?”

    方卓敖将筷子很轻地往边上一搁,斜过视线看她:“那我怎么听说,前段时间你和他,还有明斯淮,在外面见面了?”

    这话一说完方雅宁就懂了,

    合着是那天晚上酒吧的事儿传到方卓敖耳朵里,这才把自己叫回来了。

    那天在酒吧,场面上的人虽然大多是明斯淮的朋友,但也不全是没有脑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二代。

    这些人从明斯淮那里得知她和明远深结婚的消息之后,心里肯定是存了个疑影,又正好亲眼见到明远深为了维护自己下明斯淮的面子,自然各有各的考量。

    他们回家和各自长辈说起,长辈们之间再互相打听,等话传话落到方卓敖耳朵里时,不知染了多少猜测和试探。

    想到这,方雅宁面色沉下去,语气清冷:

    “正好遇见,说了两句话。”

    “哦?”

    方卓敖悠悠地;“你们不是一起离开的吗?”

    话说到这儿,方雅宁再迟钝也品出点别的意思来,她眉间拧了下,忍着从心头窜出来的烦躁,撒了个谎:

    “他顺路把我送回学校而已。”

    毕竟那些人总不可能在明远深边上安了监控,能将他所有行踪都一一掌握。

    果然,方卓敖叹了口气,语气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无奈:

    “你们两到底现在是领了证的夫妻,总该要有点儿夫妻的样子。”

    方雅宁没搭理这话,视线落在面前那盘颜色清淡的菜心上。

    然而她的沉默并没让方卓敖停止话头:

    “要不,你抽空叫他来家里吃个饭?”

    又是一句藏着试探和逼迫的问句。

    方雅宁深吸一口气,也将筷子放到边上,抬眼看向方卓敖,眸间是一片寂然的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卓敖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愣了下:“有个项目,我想试试看...”

    “他应该已经帮过你了吧。”

    方雅宁直接打断他的话:“不然你也不会一直等到现在才想着找我。”

    她这话没留一点面子,方卓敖面上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愤怒取代,蹙着眉瞪过来:

    “你这是和我说话的态度吗!”

    方雅宁看着他,只觉得身体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她深吸口气:

    “明远深又不是欠我们的,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

    方卓敖哼了声:“就凭你是他老婆,就凭我是你爸,难道他不该帮吗?”

    “所以他帮了啊,”

    方雅宁无力地苦笑了下:

    “我知道,当初是家里出了问题你才让我去和明斯淮结婚,所以即使后来那桩婚事没成,即使后来我和你吵了一架,我也是惦记着这件事的,所以...”

    “所以和明远深去领证那天,我开口求他,希望他能帮你一次,”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窘迫,多抬不起头么。”

    餐桌上安静了半刻,方卓敖没说话,只江言秋懦懦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索性这饭也是吃不下去了,方雅宁站起身就要离席,只是她刚抬腿,就听到方卓敖语气冷淡:

    “帮都帮了,也不差这一次,”

    “如果当时听我的,和明斯淮结婚,这会儿我都把这个项目拿上了,还用求你?”

    “明斯淮?”

    神经在额角突突地跳,方雅宁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方卓敖:

    “做错事的是明斯淮,隐瞒欺骗的是明斯淮,当着酒吧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的也是明斯淮,而你,就为了一个项目...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随时准备叫价的商品吗?”

    方卓敖大抵也是觉得自己刚才那话不对,但等听到方雅宁最后一句,又觉得作为父亲的权威被挑衅,忍不住发起火来,猛地站起身:

    “我是你爸,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我说话的!”

    方雅宁盯着他,血液不断翻涌,呼吸间满是热气:

    “明远深不是明斯淮,他没有做错认识事,他只是和我结了婚。”

    “而你,家里的公司走到如今这一步,就是因为你能力不足又好大喜功,最后只想着靠交易女儿来填补错漏...”

    “啪——”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月前争吵时方卓敖没有落下的巴掌,终是在今天,落在方雅宁脸上。

    他用的力气大,方雅宁的脸偏到一边。

    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方雅宁转过脸,看向方卓敖的视线如死水一般平静:

    “他不会帮你,”

    “你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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