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娜去应聘地产公司,心愉还对她去干销售这一行担心。

    以如今房价飞涨程度,有能力购置房产的,即使是向银行借贷,能承担高昂利息的也不是穷人。

    来买房的客户免不得趾高气昂,心愉怕她受不得气,干不了多久又得离职吃西北风。

    她委婉地说:“妈,这段时间老看见新闻上房产销售和客户吵架,你要辛苦。”

    汪明娜往嘴里送饭,两口吞下去后才说:“我做不得销售,我应聘的文员。”

    心愉松口气后又问:“有人带你吗?文员要用到电脑,你会吗?”

    汪明娜怔怔抬起头,恍然道:“面试时候他们问我,我撒谎说会,你一问还真提醒我,拆穿了怎么办?”

    “刚进去应该会有人带吧?”

    她愁眉苦脸道,“就算人家愿意交,也不会像教小孩一样手把手啊,一露馅咋办?”

    心愉说:“我们去网吧,可以吗?我看能不能帮到你。”

    汪明娜意外她小小一个竟然会操作电脑,好奇道:“哪儿学的本事?没离婚的时候摸索的?”

    心愉摇摇头,关文康有两台电脑,但只给自己炒股用,“学校教的,从二年级开始就教。”

    汪明娜感叹,“也算值回点学费,这周五晚上,我们去,下周一我要报道。”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要关文康和汪明娜这样父母,但这一点她得感激母亲,私立学校学费不低,但汪明娜始终没让她转校,也许是怕麻烦,也许是……爱?

    在母女情分上,她从不愿多想,越想越意识到,较之同龄人,她得到的爱有多稀少。

    周五下午是两节自习课,私立小学这点好,拿出两节课让学生们完成作业,周末可放心玩耍。

    心愉抓紧做完,临近下课已收拾好书包,她和汪明娜说好了要去网吧。

    铃声刚响,她抓起书包要走,一个男同学将她拦住,心愉吓一跳。

    那男同学她记得叫张亚飞,看架势像要找她找麻烦的,心愉突然想起在舅妈家爱欺负自己的尾巴,一样的胖,一样的横肉遍布整张脸。

    “干什么?”心愉抓紧书包问。

    “作业做完没有?”他凶巴巴地说。

    心愉点点头。

    他摊开手,“拿给我,星期一我还给你!”

    要借回去抄,心愉松口气,拉开拉链找给他,叮嘱道:“别一模一样。”

    “我又不傻!”

    心愉心想,不傻怎么不自己动手?

    他很潇洒地拿着基本习题册扬扬,“星期一还给你。”

    网吧乌烟瘴气,空气重浊,昏暗空间里,电脑屏幕射出的亮光照亮一张张人脸,在这里待上十年非得肺癌,眼癌是跑不掉了。

    网吧里年轻人居多,也不乏有中年人,到中年还流连于网吧,心愉想,这些人应当都很寂寞吧?还是无家可归?

    心愉和汪明娜找了个角落安静位置,她教她最基础的知识应用会需要说话,但在这个总地方,发出的声音只有武器攻击特效声,她怕打扰到这些兴致正浓的人。

    是否男人都偏爱暴力游戏,一路走来,不是拳击,就是攻城略地,身体不自觉地一激灵,只觉得男人十分可怕,他们都天生携带暴力因子。

    “就三天,能教会不?”公共场合,汪明娜也懂得低声说话。

    “那就看你了。”

    汪明娜自卑,“我只有中专学历。”

    心愉说:“我打赌,这网吧里坐着的人里,一定有人只得初中文凭甚至小学文凭,这些技能唯手熟尔。”

    汪明娜看着心愉在被屏幕蓝光点亮的脸,点点头,她忽然觉得女儿不像小孩,更不像大人,正在思索找出可供形容的词汇,心愉出声打断她思路。

    “我们先从文件夹学起。”

    汪明娜收回心猿意马,刚才的问题以后闲下来有无数时间在想,而今首要任务得先把基础技能学会。

    她们在网吧熬到深夜才走,本该肚饿,可是空气中漂浮的泡面烤肠味,已足够使人饱腹了。

    回到出租屋,心愉先洗了个澡,她用毛巾擦拭身体才发觉自己一开始发身,在同龄人里,她算瘦的那一类,但有些地方一反常态地平地拔起。

    她对此苦恼,她希望在自己能挣钱之前,永远只有十岁模样,若不是从舅舅那里勒索来的三万块,家里已接近揭不开锅,现在要让汪明娜掏出前来买贴身物品,她难以张口。

    同桌下课和她闲聊,从儿童步入少女时期的孩子都爱说敲敲话,神神秘秘的。

    “我昨天回家,妈妈在我床上放着小小背心,像那种海报里的比基尼,只得半截。”

    心愉只安静聆听,宽裕时候汪明娜或许能想到,但此刻她自身难保,想不周全情有可原。

    “还有,我妈妈在我衣柜里准备了卫生巾,还把我拉到卫生间,教我怎样使用,老天,我曾经在垃圾桶里见过她丢下的,血红一片。”

    同桌很有分享欲,她把自己母亲讲给她生理知识全部转述给心愉,很详细,心愉好奇,“你妈妈是医生吗?”

    “你怎么知道?”

    “上次学校请来的卫生老师,说话也喜欢这样。”

    同桌噘噘嘴,“她在医院上班,可忙了,周末都没空陪我。”

    多么有爱,心愉羡慕,周末忙着救死扶伤的人,却大方抽出仅有的休息时间教授女儿生理知识,有大爱更有小爱。

    她不禁站在卫生间里幻想,若自己有一位这样母亲生活该有多满足。

    节假日忙得不可开交,没关系,她可以从家里做好饭再乘公共交通把饭送到妈妈手里。

    她会在提前打电话询问妈妈多久到家,在她将要到家之前放好热水,让妈妈在浴缸里缓解一天疲劳。

    妈妈在工作上很有成绩,女儿也将向人生第一位偶像看齐,好成绩拿到手,别人会夸赞,“看!有其母必有其女!”。

    从浴室出来,耽搁得比平时久。

    “怎么拖拉这么久,我都快要睡着了,还有这里水电费便宜,以后你要洗快点,不要不懂事。”

    汪明娜的话将她打回现实,她的妈妈可不是医生。

    心愉顺从地说:“是。”

    第二天,心愉用公共厨房做好早饭,叫汪明娜起床,今天还要去网吧,幸亏她还会手机打字,用电脑虽然速度慢些总比不会好。

    汪明娜懒洋洋地说:“你吃完叫我,每天都是这些,吃不吃都一样。”

    汪明娜每周只给心愉三百块,让她安排家里生活,她已经绞尽脑汁,在最大范围内安排上最好伙食了.

    每个周末,心愉会到离出租屋两公里外的小菜场,那个菜场很适合她和汪明娜这样手头拮据的人,世界的残酷让人心灰意冷,但好在每个人都能在它身上找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个小菜场十分隐蔽,还是邻居老太太告诉她的。

    邻居老太太给心愉的印象便是“痛苦”在现实里的符号本身,她有条几乎弯成“S”型的脊柱,心愉时常望着老太太背影想,如果把她身体一寸寸抻直,那么心愉不见得比她高多少。

    老太太很会过日子,也把几十年过日子的本领交给了时不时上门帮点小忙的心愉,那个隐蔽的小菜场就是她告诉心愉的秘密。

    小菜场里卖的蔬菜瓜果永远都是或残疾,或欠缺标致,要是健康标致,那也不会沦落到那个菜场,不过无论外表如何,内里是不变的,洗干净切好烹饪好,放盘子里味道都一样。

    心愉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感激这个菜场,它地段偏僻、狭窄肮脏,但它以它的藏品丰富消除了她和汪明娜的生存危机。

    而且在置身于小菜场,仿佛置身于一座丰富的食品矿场,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它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但心愉摆上桌子地菜,汪明娜永不会满意,她的心还停留在最风光过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吃苦是吃苦点,但好处并非全无,起码心愉以后到公司上班,管理一干预算支出,简直是计划好手,分分厘厘地精打细算。

    三天速成学习完,汪明娜大概可以基本应付,心愉松口长气,比面临大考更难。

    早上,除了迟到的同学,她总是最晚一个进到教室,为了节约车费她选择走路,可抬脚看看与路面长期接触,磨去大半的鞋底又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不过多久又要拿节约出的车费去买一双新鞋,生活真是有得必有失,不过这次“失”要占比多点,毕竟浪费了不少时间

    上周五送出的作业本已经归还,心愉一向爱惜的物品,课本,作业本,文具袋。

    这一刻望着边角翻卷还沾上几滴黄色油渍的作业本,她禁不住有些生气。

    那张亚飞看穿着家中环境大致不会差,却太没有素质,自己的也就算了,借他人之物,爱惜不应是首要做到的吗?

    可见人的素质教育和家庭环境优良与否并不挂钩。

    有一就有二,放学那讨厌的人又将心愉拦住说:“作业给我。”

    他做惯了伸手党。

    心愉说:“我没做完。”

    他不信,“我看你最后一节作业课一直埋头写。”

    “因为我笨,算不出来!”

    回去路上,心愉想想又觉好笑,一节课四十分钟,怎么会有人宁愿花出来看别人做什么也不花点时间做自己该做的。

    她每日时间都安排得紧凑,当天各科老师布置的功课一定要在下午放学离校之前完成,回到家汪明娜可不会准备热菜热饭给她享用,万事都要自己动手。

    一顿收拾下来,两三个小时已经耽搁过去,洗完澡,时钟一般指向八点,睡前再看看课本,一天就这样过去。

    还是和汪明娜挤在一张床,心愉在心底轻轻说,心悦,我渴望和你见面,哪怕梦中也好。

    一天晚上,汪明娜喝得醺醺然回来,是女同事送她到家门口,心愉感谢地从人手中接过。

    大多数人都有个毛病,站在别人家门口,总习惯探出头朝里望,这样的人大抵私下也是八卦的。

    心愉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她不卑不亢地说:“阿姨,请你进来喝杯热茶。”

    那人勉为其难进入,又说:“我怕你一人招呼不过来。”

    生活连日来的穷追猛打使汪明娜掉了不少肉,她能招呼过来,不过被人借口献爱心,她也不该拒绝,连声说:“谢谢。”

    可是,家里哪来的茶叶?她递上一杯热水。

    那人进来后放肆大胆地扫视周围说:“你们家真不小。”

    她误会了,这三室两厅的房子是两家人住,她和汪明娜只占三分之一。

    隔壁人家传出些动静,她又说:“明娜和我说,家里两母女住那么大做什么,干脆把空着的租出去,挣些家用。”

    呵,汪明娜这掩饰功夫,要是实心用在工作上该多好?

    “请问如何称呼?”心愉不与她在这件事上纠缠,既然汪明娜想让别人这样以为,她不便多说,多说多错。

    “我姓梁。”

    “梁阿姨好,可以叫我心愉。”

    “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能照顾你母亲吗?”她问。

    能,怎么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必须能,她有预感,汪明娜要缠绕她人生后面几十年。

    心愉把姓梁的女士送到门口再见后,只听见汪明娜呕吐声。

    喝醉了还懂体面,吐也要在同事离开后。

    空气中散发的酸臭味,让心愉意识到,她今晚喝的是白酒。

    沙发旁花花绿绿一摊,可见今晚菜肴丰富。

    心愉拿过厨房脏抹布打扫,气味太刺鼻,堪称生化武器。

    庆幸沙发没有弄脏,签合同时,房东可是打过招呼,搬进来时是什么样,离开后也必须是原样,房东们都不懂得有个词叫折旧,甚至巴不得房客一走,屋子还能焕然一新。

    但租金能让她们负担,又离学校不远的房子稀少,也只好忍气吞声,口袋空空的人,最有成为忍者可能。

    抱是抱不动了,只能收拾完残局,把汪明娜在沙发上摆好姿势,替她盖上一层毯子。

    心愉把一切昨晚,全身每一条肌肉都酸痛,她突然佩服做看护、按摩一类工作的人,也暗自发誓,以后坚决不干服侍人的行业,有一个汪明娜她已够得受。

    明天又是一个周末,心愉有些憎恶,别的同学喜欢在周五已叽叽喳喳讨论这两天如何度过,他们高昂的兴致,都把每周周末当做人生最后时间来过。

    直到星期一回校都余兴未尽,是怎样的五彩斑斓快乐可让令人如此难以忘怀?

    心愉想象不出,她的一双眼睛望出去,一切都是灰白的。

    心愉一贯起得比汪明娜早,怎样都受罪,起得早把她吵醒会被说,“天生的劳苦命,连休息都不会。”

    起得比她晚则是,“你投错肚子,跟着我哪里有福气供你享?”

    这就是寄人篱下之苦,三伤四痛,七情六欲甚至生离死别都可令人痛苦,但要论首宗,还得是寄人篱下。

    早餐做好放桌上,汪明娜吃不吃不重要,但她不做一定落得话柄在她手上,只要日子不好过,隔上三五个月她都可以拿来说。

    附近有家公共图书馆,是打发时间好地方,语文老师总爱让他们看传统名著,苦口婆心说只有这样作品才能熏陶人类的情操。

    教室里的图书一角是班上各个同学从家里拿出来走上的,封面标签写着提供人的姓名,心愉的姓名自然是没有。

    书是沉重物品,对于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提着行李搬到另一个住处的人来说。它们简直是累赘。

    不过班上同学似乎对图书并不钟情,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个吝啬鬼一本书都未捐献,反而将书柜上的看了个遍。

    文学作品和读者也是有共鸣的,生活过得不错的人难以与它们共情,这是一种幸运,同桌就爱说:“这些作家都不爱分段,还有外国人总是一长串名字,人名都分不清。”

    心愉次次都只笑不说话,她喜欢这位同桌,这才是这个年龄段女孩最该有的样子,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想,以后若是能生养一个女儿,同桌就是她最想养成的模板。

    到图书馆,她只看小说,其他一律不碰,人生所到之处能让她选择的实在有限,只有图书馆上万本的书册里,她可尽情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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