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进户部吗?”

    林语棠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瞳孔微微收缩。她望着萧姝和侧脸,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留下明暗交错的影子,喉间突然涌上酸涩的疼。

    几个月前还在林府后宅、继母手中讨生活时,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将户部要职这般轻描淡写地捧到她面前。

    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吗?

    她真的可以吗?

    “殿下……”她听见自己声音里破碎的颤音,“商户之女,怎配……”

    “本宫问的是林语棠。”萧姝和执起她冰凉的手,指尖抚过她指尖的薄茧,这是入宫后她日日拨动算盘磨出的薄茧,“不是商人之女林语棠。”

    初入宫时,萧姝和让她跟在青知、夏禅身后学习,她学的最多的、做的最多的,便是与账册算盘打交道。

    因着商户出身,幼时见过母亲、继母管账时的场景,她许是在这上面颇有天赋,看得了账本,算盘也打的极好,在银钱数量、采买之事上更是记性极好。

    “便是商人之女又如何,那些男子就一定说能胜过你?”

    “你并不比他们差,女子也未必比男子差。”

    林语棠浑身一震,积年的委屈化作眼底水光,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殿下……我真的,可以吗?”

    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女子为官者,少之又少,能在历史中留下自己名字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本宫可以,你也可以!”萧姝和挺直了腰,眼中带着几分意气张扬:“不仅是你,以后只要是有能力人,不管是男女,皆可入朝为官!”

    这话太过惊人,林语棠被惊到,心尖都在剧烈震颤,久久不语。

    萧姝和粲然一笑,拉回话题:“所以,你想进户部吗?”

    “如今的户部,上行下效,早已是官官相护,蛀虫横生,如同一块腐肉。”

    林语棠一怔,随即明白萧姝和的用意,眼中泛起光彩:“殿下是想……”

    “既然户部烂了,那便刮骨疗毒,就算伤筋动骨,也要拔除这块毒瘤。”萧姝和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你愿意进户部、帮我重整户部吗?”

    林语棠眼中异彩连连,她不顾喉间痒意,屈膝行礼:“殿下,我愿意!”

    冲动过后,她又有些犹豫:“只是我身为女子,年纪又轻,又无功名、功绩,若骤然进入户部,只怕会为殿下引来不少人的弹劾。”

    “你以为我是要让你直接进户部?”萧姝和莞尔一笑:“我不会这么蠢,留给他们这么一个攻击我地方。”

    “莫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林语堂对眼前人有着盲目的自信,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窗外传来零星的鸟鸣,暖光穿透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烙下斑驳的影。

    陈孝领着张云苓进殿时,正看见林语棠坐在椅子上,神色怔怔得看向萧姝和。萧姝和立在暖色阳光里,就站在离她一米处,朝服上的金线凤凰振翅欲飞。

    “不要命了?”

    张云苓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她匆匆向萧姝和行了一个礼,三两步走到林语棠身旁。

    药箱被重重地搁在书案上,拉过林语棠的一只手替她把脉。温热的指尖按在她寒凉如玉的皮肤上,双眼仔细的盯着她脸瞧,还动手摆动了两下。

    “风寒入肺还敢熬夜伤神,当自己是铁打的?”

    萧姝和开口解释:“是本宫疏忽。”

    林语棠焦急出声:“是我自己不小心着凉……”

    张云苓指尖颤了颤,偏头看了一眼林语棠,眼神闪烁想说些什么还是闭上了嘴巴,仔细为她把脉。

    片刻,她收回手,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写药方:“不是大病,小风寒,我开个药方喝上两天就好。”

    似是不放心,她的目光游移着落在萧姝和身上一秒,随后又落在林语棠身上,叮嘱了一句:“虽只是风寒,还是要多注意些,若是不好好养着,小小风寒也会化成咳疾,最后伤及肺腑就不好了。”

    张云苓说的语重心长,萧姝和闻言也跟着点头:“你开张方子,本宫让人去拿药,语棠,这两日你先养养身体,工部的卷宗……”

    “殿下,我可以的!”林语棠突然抓住萧姝和的衣袖,眼中烧着两簇幽火,“那些修堤的用料用钱、工时工费、民夫数目,我都算的很好。”

    张云苓不赞同的眼神看过去,没有一个医者会想看到病人与自己对着干。

    林语棠自是看不见,她的眼睛盯在萧姝和身上,眼中满是恳求之色:“殿下,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此事事关重大,殿下肯定不放心交由他人去查,青知姐姐事情繁多,有我从旁协助,也能快些。”

    说到后面,林语棠声音有些低落,似是难过似是自卑:“殿下每日处理朝政已经很累了,我也想能帮到殿下。”

    张云苓不动声色的看向萧姝和,眼神滑过她眼下的青黑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抿抿唇低下了头。

    这些忙碌起来不要命的疯子啊……

    要不要给她们开副补药喝一喝?

    罢了罢了,无病吃药总归是不大好的,还是开些药膳吧,食补最温和……

    心思百转千回间,药方已经写完,被放在一旁晾干墨迹,开始写起了温补的药膳与汤名,做法就写在名字旁边,一目了然。

    萧姝和垂眸看着林语棠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指——那指尖微微发颤,却攥得极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好。”萧姝和叹息一声,反手握住林语棠冰凉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但你也要答应本宫,每日按时服药,若再发热,必须歇下。”

    林语棠眼睛倏然亮起,重重点头。

    张云苓轻哼一声,将药膳方子搁在一边晾干墨迹:“殿下也别光说别人。”她意有所指地瞥向萧姝和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那安神养身的方子,我可是已经写了三次了,那炮制的参茶都快被夏禅姑娘沏完了。”

    萧姝和失笑,正要开口辩解,忽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知小跑着进来,额上还挂着汗珠,气喘吁吁的抱着几本账本,来不及见礼便将账本摊在书桌上:“殿下,这是工部里江南近五年的堤坝修建记录,我大致翻阅了一下,记录很详细,图文并茂。”

    “可若是按照上面所画图纸、所用材料去修建,堤坝是不会如此脆弱。”

    许是季大人主动同萧姝和认了罪,青知去工部调取记录格外顺利。

    在工部,有了季大人发话后,其他官员也不敢推三阻四,更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工部主要负责勘测、设计图稿、制定采买的数量。

    萧姝和的手指轻轻抚过图册边缘,那上面还沾着工部特有的朱砂印泥。她翻开封面,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游走,忽然停在某处。

    “青知,你看这里。”她声音很轻,却让青知、林语棠立刻凑了过来。

    两人顺着萧姝和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三年前扬州两段被冲毁的堤坝,维修所用的石料、沙袋、木材、劳力所需用量与实际用量的记录。

    “这数目……”林语棠眉头微蹙,手指不自觉地开始在空中虚划,像是在拨动无形的算盘,“若按图册上所记录的堤坝长度计算,图册上记录的石料沙袋是不够的,少了三成。”

    萧姝和点点头,手指也点在了所需劳力与最终征用的劳力两个数字上:“按说工部给出的需求都是刚刚好的,为何这里最终所需劳力多了近一倍的数量?”

    张云苓本已收拾好药箱准备告退,闻言也忍不住驻足。她虽不懂朝政,却明白能让萧姝和如此关注的,必是大事。

    “不止这些。”青知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展开,“这是季尚书私下给我的,是他偷偷抄下的四年前徽州三处堤坝修建时,所用的银钱与劳力的记录,与户部账册上记载的相差甚远。”

    萧姝和接过那张纸,林语棠也找来了户部四年前的账册、工部的记录,三者并排放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数字赫然并列。

    户部与工部的倒是一致,比季尚书给的银钱、人力翻了近一倍。

    “好大的胆子。”萧姝和冷笑一声,“户部如此做假账,是笃定不会被人发现吗?连工部的记录都能修改了!当真是手眼通天啊!”

    沉默中,林语棠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张云苓立刻上前,却被她摆手制止。

    “我没事。”林语棠强压下喉间痒意,指向另一处,“殿下看这里,两年前与去年的用工数量也对不上。按记录,当时征调的民夫足有八千人,可季尚书给的出工人数,只有四千五。”

    萧姝和的眼神更冷了:“所以,被征调的那三千五劳力去了哪里?”

    这些劳力,或是服徭役,或是被征用的壮劳力,更多的是附近受灾的村名。

    报名去修建堤坝,不仅会管一顿饭,还会有工钱,很多青壮年的村民为了给家中省下粮食、赚取工钱,都会报名。

    三人一阵沉默,张云苓不免有些出神。

    她不过是来给人看个病,怎么就参与到这种国家大事之中了?

    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是她一个医者要关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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