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在胡同里打转,连莲领着莉莉一行人穿过七拐八弯的大杂院。

    司机识趣地留在车旁守着,李管家和她弟弟则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崭新的红绸包裹在灰扑扑的院落里格外扎眼。各家结着冰花的窗玻璃后晃动着窥探的人影,偶尔还能听见压低的议论声。

    绕过结了厚冰碴子的公共水龙头,踩着砖头摆成的“梅花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一会儿。连莲停在一个院角处——那里歪歪斜斜地挤着个用碎砖和油毡搭的棚屋,活像被随手丢弃的破纸箱。

    “到了。”连莲从棉袄内兜摸出铜钥匙,锁眼里卡着冰碴,她哈了几口热气,又用袖子擦了擦,拧了三回才把门打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带落几片碎雪。

    三平米的屋子像口竖起来的棺材,潮湿的霉味混着煤烟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墙上糊的旧报纸翘着边,水渍在人民日报社论标题上晕出黄斑。一张单人木板床占去大半空间,叠成豆腐块的蓝布被褥上摞着几本厚重的砖头书,枕巾上褪色的牡丹还依稀能辨出昔日的红艳。

    “这...这能住人?”李管家拎着礼盒进退维谷,她试着找个地方放下手中的礼品,却发现连落脚都困难。礼盒下摆不小心扫到蜂窝煤堆,扑簌簌抖落一片煤灰,在空气中画出几道黑色的轨迹。

    她弟弟杵在门口张望,突然隔壁正屋的棉帘一掀——一个穿崭新军大衣的青年端着花生瓜子皮出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连莲——”陈默的呼唤卡在半空,身后传来的欢闹声忽然清晰起来:“小默现在可是咱胡同的金凤凰!”“那不可,不仅出息了,现在可懂事了...”七姑八姨的恭维混着磕瓜子的脆响,衬得连莲屋前的寂静愈发刺耳。透过掀开的门帘,能看到陈家屋里热气腾腾,桌上摆满了年货。

    连莲闻声探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默哥,我家有客人。”陈默好奇地看了眼莉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把手上的垃圾倒进了门口的垃圾桶,转身回了家。

    莉莉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书中对连莲家简略描写和现实的强烈反差让她胸口发闷,破败的棚屋比想象中更具冲击力。

    “先搁地上吧。”莉莉见院中听到动静的邻居已经开始探头探脑。在这个拥挤的大杂院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人们的好奇。

    李管家二人放下礼品,识趣地退到院外等候。莉莉反手带上门,老木门“砰”地一声将外界的嘈杂隔绝。逼仄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她和连莲,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连莲局促地说:“您坐床沿吧,我给您掸掸灰。”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床单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间屋子连扇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是煤油灯摇曳的昏黄光晕,在报纸墙面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不必了。”莉莉的目光落在床头的搪瓷缸上——缺口处露出的铁皮已经生锈,里面的水结了冰。她突然明白了连莲为什么除夕夜还在守着茶摊,这家里还没茶摊的炉子边暖和。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莉莉深吸一口气:“连莲,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我们无亲无故,但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接下来说的话。”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见连莲乖巧地点头,莉莉才继续道:“我过几天就要回沪市了,所以才这么急着来找你。本来在走之前,我想能够帮帮你。”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至少,让你能过个像样的年。”

    “苏同志,我真的很感谢...”连莲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微微发红。莉莉抬手轻轻制止:“先别急着道谢。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需要先确认一个重要的问题。”

    “昨天那个男同志,你和他......”莉莉刻意放缓了语速,仔细观察着连莲的表情,发现她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又很快被掩饰过去。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莉莉心头一沉。她想到林念舒和阮佩雯对陈默的态度,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误导了——昨晚茶摊上连莲对陈默的疏离态度,不过是这个谨慎的姑娘在陌生人面前的自我保护。

    而现在,不过一夜之间,称呼就从生疏的“陈同志”变成了亲昵的“默哥”,这个微妙的转变让莉莉警铃大作。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主光环?莉莉不禁想起书中那些女主角们对陈默的痴迷。而现在,连莲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光彩,仿佛在宣告命运的铁轨仍在顽固地延伸向既定终点。

    就在昨天,她还大言不惭地对林念舒说她们的未来已经改变了......

    莉莉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很周全——带着“本地体面人”李管家来给连莲撑场面,震慑那些欺软怕硬的邻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再让李管家给连莲安排份体面工作,平时多照应着。等自己离开时,留下一笔足够连莲安稳度日的钱款,让这个苦命的姑娘能慢慢把日子过好。

    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首先是这个所谓的“家”,平时多周全的李管家都能失态地脱口而出“这能住人”,却也道出了这个棚屋令人心惊的破败,那张所谓的“床”,不过是用砖头垫着的一块木板。

    更让她觉得讽刺的是陈默,书中那些“照顾连莲”的温情描写,在亲眼见到这个冰窖般的棚屋后显得如此虚伪。

    莉莉盯着墙角堆着的碎煤,胸腔翻腾着难以名状的怒火——陈默所谓的照顾,就是让一个姑娘在寒冬里住这样的地方?

    就算连莲真对他动了心,她的苦难可曾因此减轻分毫?难道非要等到陈默买了独栋四合院,让连莲搬进去给他当免费保姆,才算“苦尽甘来”?

    莉莉想骂人,想揪着陈默的领子质问。可最终,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让刺骨的寒气冷却沸腾的怒火。因为她看到连莲正不安地绞着衣角,那双皲裂的手上布满冻疮。

    莉莉没有恨铁不成钢,只有铺天盖地的心疼。她明白——对于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哪怕是最微弱的光亮,都会被视为救赎。

    在没有她的原著世界里,陈默偶尔施舍的一碗热汤、一件旧衣,对连莲而言就是全部的希望。这不是愚蠢,而是绝境中的求生本能。

    但现在不同了。她要做的不是评判连莲的选择,而是给她更多选择的可能。

    “你想跟我一起回沪市吗?”莉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连莲猛地抬头,瞳孔因震惊而扩大,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听不懂这句简单的问话。

    莉莉向前一步,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我是华侨——或者你想跟我一起回美国吗?可以给我当助理,包食宿,有薪水。”她感受着掌心的颤抖,“等你准备好时,随时可以开始自己的人生——”

    如果陈默是一束微光,那她就要把这没有窗户的牢笼彻底推倒,让连莲站在阳光下,看清这个世界的广阔。

    不需要再卑微地追逐谁施舍的温暖,她自己就能成为太阳。

    最终连莲还是跟着莉莉离开了这个阴冷的棚屋,当然不是立即就做出决定——莉莉看得出她眼中的挣扎与犹豫。这个选择对连莲而言,不亚于将一棵扎根贫瘠土壤二十年的植物连根拔起。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莉莉站在漏风的门前,寒风从油毡缝隙钻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最迟初五就要启程回沪市。”她盘算着行程,火车要坐整整一天,初八咖啡馆就要开门营业。而且如果连莲决定跟她走,还需要去街道办办理各种手续和证明,这些都需要时间。

    但看着墙角厚厚的冰霜,莉莉实在无法忍受让连莲继续住在这里。她不由分说地握住连莲的手腕:“你要决定是否跟我走,总得先了解我吧?”这个理由让连莲无法拒绝,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收拾行李时,连莲的动作小心翼翼得令人心酸——她将床单的褶皱一一抚平,甚至用旧报纸把那几本“砖头书”仔细包好。在这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家里,这些东西都被主人珍而重之。

    至于那些带来的礼品,在连莲的坚持下还是被带了回去。女孩涨红了脸,声音轻却坚定:“苏同志,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最后说服莉莉的理由是“放家里...不安全。”

    原本带着李管家姐弟来撑场面的计划彻底变了样。现在两人成了来回搬运礼品的工具人,李管家抱着那盒沾了煤灰的礼品,在结冰的路面上走得战战兢兢;她弟弟提着大包小包,不时偷瞄连莲那个打着补丁的灰布包袱——他想帮忙拿,却被连莲礼貌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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