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继续攀升。

    池雨和刘岳林的身后是一棵大榕树,疯狂向两侧生长的肥硕叶片层层叠叠,投射到地上的影子宛如翅膀般拥住了他们两个。池雨出神地望着探到肩膀旁的那一支绿意缓缓讲述,转头却正好见刘岳林咬紧牙关,下颌的肌肉跟着缩紧。

    “他们居然还想过对你下手。”

    “说实话,我没看到那人的脸,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和吕紫山有关系。但我现在还好好的,也许只是吓唬我的吧。”

    池雨试图轻描淡写地解释,可刘岳林却不为所动,“我现在想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盯上我?以吕紫山的脑子,应该不难想得出,以我一人之力,是无法让这条桃色新闻报道出来的……除非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误导他以为我手里还有更劲爆的料!但实际上我觉得拍到辛子英和任云森两人的牵手照就够了,小廖却不顾我的反对,私自在酒店通风管道里蹲守几天,好像还拍到了两人的亲密视频。那视频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我知道,他只要拍到,就一定会交给老袁。也许是老袁……不对……一定是这袁贼在中间颠倒黑白!他陷害我就算了,我反正都这样了,怎么连你都不放过?”

    池雨状似轻松地挑了挑眉,“可能我以前也没少得罪他吧。不过没什么,我离职了,反正也不想干了。”

    “辞职了也好,远离是非。还有,你以后千万不要单独接触盛捷了,像上次那样闯到他家里的行为更是不可以,太危险了。”

    “不过真可惜,我在他家里什么都没找到。”

    “你该庆幸,庆幸你多留了一个预警措施,把车子停到他的车位上,给了你足够的逃脱时间。不然他如果真像我偷听到的那样杀过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最近出门还是小心一点,我觉得他这么突然地兜回来,多半是小廖那边露了馅,引起他的警觉了。不然你住到我家里吧,他上次都找到你家了,还是住我那里安全点。”

    “不好吧,嫂子那里你怎么交代啊?”

    “她不会反对的。”

    “你的事,还是没跟家里说吗?”

    “很早以前我就给依鹿说过,除非我死,否则不允许给我爸妈说我任何受伤住院的事。本来就分隔两地,一点小伤就惊动他们,真是太不孝了。”

    “可如果下次他们见到你才知道你发生了这些不幸,他们会非常自责的。”

    似乎没料到池雨会这样说,刘岳林半天没回答。直到池雨询问他坐了太久会不会疲倦,需不需要回病房休息时,他点了点头的同时,又不着边际的说了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再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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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雨按下密码,推开了眼前的大门。她是第一次来刘岳林家,这房子在他刚入职报社三个月时就买下了,入住时请了很多同事来做客,但当时程亮刚刚因为打人被处分,池雨也就没了来帮忙暖居的心情。

    给客卧换上自己带来的床具后,池雨开始从里到外开始打扫卫生。刘岳林的书房有一整壁的书,在上面她看到了很多自己之前想看,但还没来得及买的书籍。她有些口渴,趁着等水烧开的功夫,推开了书房的门,开始从上到下细细查看。夹在众多历史小说中,有一本截然不同的书,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爱情故事》。她好像只是前年某次吃饭时无意间提过想看,没想到他竟真的买来看了。

    翻开扉页,池雨开始饶有兴致地阅读着,直到什么东西从书页也飘落。她轻轻拾起,打开那张对折的纸,才知那是一幅画作。

    画上描绘了积雪的街景,路中间是一辆印着134号的公交车,两侧是路灯和几棵挺拔的雪松,车里则挤满了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学生。他们身背书包,或一只胳膊吊在把手上,或身靠栏杆,大多是没精打采的模样。而倒数第二排旁站着一个比周围人都高大几分的男孩,用双臂圈出了一个安静的世界。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个抱着书包坐在椅子上,已经睡到无知无觉的女孩。而透过那些羽绒服能隐约看清的校服、还有那女孩的发型,竟和她高中时一模一样!

    池雨惊讶到甚至忘记了呼吸,心中仍觉那个呼之欲出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刘岳林比他大一届,但也许是早读时间一致的原因,他们总能同乘一辆车上学。池雨上车后如果已经没了座位,刘岳林总会推说自己坐了太久,腿脚酸疼,将座位让给她。她觉得反正他是哥哥,让着自己是应该的,每次都会欣然接受。

    老家冬日天亮得晚,车厢也只有到站才会亮灯。漫长的车程,黑暗中隔着玻璃上的冰窗花,池雨只记得外面朦胧的光亮——整个城市还未苏醒,那只是偶尔路过的路灯和车灯。车子随着积雪路势的不平而晃晃悠悠,池雨也总会很快就陷入早起未完成的梦里。不过她从不必担心会坐过站,因为二十站过后,刘岳林总会将她轻轻叫醒,等她从昏沉睡意中醒转,再轻轻为她拿起书包,走在前面,为她排开拥挤的人群。

    过往记忆带着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如同蒲公英种子弥漫全身,碰触着池雨的每一个细胞。那隐藏在纸上的小小世界,好似要将她带回从前,再从另一个角度,帮她看清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他。

    原来高中那个秋日下午的问题并不是梦。

    怀念如浪扑至,可遗憾也接踵而来。她已是程亮的妻,哪怕他倒在走向她的半路,哪怕他已化为一抔灰烬,再也无法对她说出一个爱字,都不能终止他们的情意。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就算曾经年少悸动过,岁侵月蚀,无声无息,现在她对刘岳林剩下的,只有感激和愧疚。

    厨房嘶嘶作响的声音传来,原来一壶水已经烧开了。她这才恍惚回神,将那画、那书连同那段记忆放回原位。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窗外不再是莺飞草长的季节,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中途暂停。围墙底下成片干枯的杂草,炸裂的小区块石路面,还有她日渐消瘦的身材,一切无关紧要或刻骨铭心的事都飞逝而过。程亮已经回不来了,她却总会下意识地想把自己感知和思考到的东西分享给他,这样的行为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不会以他的死去就画上句点……

    倒完热水,龙馨妍突然而至的电话打断了池雨哀伤的思绪——

    “姐妹!我要结婚了!”龙馨妍的每个音调都带着笑意。

    喜悦的情绪带动了池雨,“哇,恭喜恭喜!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我连你谈了恋爱都不知道。”

    “哎呀,我自己也没预料到嘛。刚跟我老公认识一个月,没想到一击即中了。我想着咱们这年纪,有了就是缘分,我又挺喜欢他的,就选择结婚了。婚礼就在下个月,你可一定要来,给我当伴娘啊!”

    “我这种戴了戒指的,也可以做伴娘吗?”

    “不是,你结婚了?!怎么没跟我说?”龙馨妍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埋怨。

    “钻戒是在程亮遗物里找到的。他原来早就准备跟我求婚了。我戴上,就算是答应他了。”

    “你别让我哭死好吧,搞这么感人干嘛啊?”

    “就算是给我们一个结局吧。”

    说到这些,池雨有些鼻酸,却听电话那端已经出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呜呜呜,怀孕之后,我的荷尔蒙严重紊乱,就听不得这种爱情故事。”

    “别这么伤感。你要结婚了,我也找到了归宿,这都是好事啊,不是吗?”

    “嗯嗯,我不能哭了,待会还要拍登记照呢。对了,我给吴梦云打电话,她没理我,你说我还给不给她发微信请她啊?”

    “她……”

    “不会吧,你们还没和好?”

    “不是的,我还没联系上她。”

    “啊?她真出轨了啊?”

    池雨疑惑道,“出轨?你哪来的消息?”

    “她老公啊。好像有一两个月了吧,他先是加了我的微信,问我能不能联系到她,在我追问过后,才说她其实已经跟她老板跑了。我还在想她怎么会出轨诶,她那么爱他老公,结婚前都要跟我借钱给他买高档西装,帮他充面子。”

    “她爸妈不是条件还可以吗?连出钱给女婿都不愿意吗?”

    “她爸妈应该并不知道这些吧!她一年之后才把钱全部还给我,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诶对了,你当时参加她的婚礼了吗?她摆了多少桌?隆不隆重?我这临要结婚,心情七上八下的,怕怠慢了大家。”

    “我不知道,当时我跟她提出要去参加,却被拒绝了,说婚礼规模不大,只请了双方亲属,没有请朋友。”

    “你说哪有不请同学朋友的婚礼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还记得毕业合照那天吗?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好像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到她。”池雨止住了龙馨妍的话头。

    “你说的是不知道是谁把帽子扔到校长的脑袋上那件事吗?那确实,要说有谁笑容最有感染力,肯定非梦云莫属。那些明星都比不上。诶?你在翻看老照片?”

    “嗯。”池雨没否认,闭上眼就是吴梦云灿烂的笑容。她努力不去多想,只想将那时的吴梦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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