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急,别无他法。

    陆银华躬身答道:“回禀娘娘,是臣女儿时在书院中所学的。臣女不求赏赐,能博娘娘一笑,得娘娘夸奖,已是臣女的荣幸。”

    皇后笑言:“孩子,走近些。难怪乐昌喜欢你,本宫也甚欢喜。”

    闻言,陆银华快步走近皇后御座,躬身于一旁,言辞恳切道:“此画中,还有一妙处。臣女在墨汁中加入了云母粉,若是将画置于黑暗漏光处赏看,便可看到摇曳生姿的月下荷。”

    皇后回望着她,提了兴趣:“当真?”

    “只是,殿内太过亮堂,故不可得见。臣女方才见偏殿里有一偏阁。若是将偏阁关上门窗,应是可以一试。娘娘可有兴挪步至偏阁,一赏?”陆银华神情坦然,不卑不亢道。

    未等皇后开口,一脸兴奋的乐昌搂着皇后,撒娇耍赖道:“母后,我们去殿后试试看嘛,去嘛去嘛!”

    在二人一唱一和下,皇后终是点了头。

    随后几人入了偏阁。

    就在关上阁门一刹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哗然,紧接着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以及百官的惊呼:“保护陛下!救驾!救驾——”

    唰唰唰,箭矢射出的尖啸声穿窗而入。

    未等人做出反应,守在偏殿门外的宫卫就被飞来的乱箭射杀,血雾喷溅在窗棂上,绽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花。

    透亮的日光照在上面,映得殿内绯红一片。

    宫娥内侍皆四散而逃。

    然而,弓弩如雨破窗而入,来不及躲避的宫娥内侍被乱箭射死,满堂鲜血飞溅。

    “什么声音?是刺客?父皇……父皇还在外面!”乐昌惶恐不安,欲开门去寻弘元帝。

    陆银华却率先挡身于前,关上阁门,扣住门闩,止住乐昌的动作,沉声道:“殿下莫慌。”又叫来嬷嬷,二人一同将阁内木案推来,抵住门,异常冷静劝慰道,“请娘娘和殿下待在偏阁,莫要出声。”

    嬷嬷也出言道:“殿下莫要担心,陛下有禁卫军护驾,定会无事的!”旋即几人皆藏身于书架之后。

    没一会儿,“宫门落锁,诛杀刺客!弓箭手,放箭!”的下令声从远处传来,外面兵刃铿锵声不断,夹杂着凄厉的惨叫,正步步逼近。

    陆银华唯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母后,我害怕……”乐昌颤音道。

    皇后搭在乐昌手背上安抚,沉声道:“别怕。就算刺客来势汹汹,手段狠绝,但此处乃为大雍皇宫,守卫森严,更有精锐,从前刺客袭宫,无一不被当场诛杀。”

    正如皇后预料,很快,殿外厮杀声渐停。

    但因殿内窗门禁闭,殿外是何情形无法得知。一时间几人皆不知如何是好。

    嬷嬷起身挪动脚步,欲探知殿外是何情形,正将打开窗棂。

    陆银华心中顿感不妙急声制止:

    “不可打开——”

    话音未落,只见一记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嘶鸣声,如鹰长鸣,穿过窗棂,直直贯穿嬷嬷脖颈。

    尸体摔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温热的鲜血从伤处如注涌出,四处蔓延,不多时便染透了金砖。

    她的双腿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蹬动。

    见着方才还慈眉善目的嬷嬷,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乐昌“唰”的一下脸色煞白,浑身颤栗,埋头躲在皇后怀中失声尖叫起来。

    “别怕!”皇后搂紧战栗的乐昌,遮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见嬷嬷的死状。

    “你父皇回来救我们的。别怕!”

    鲜血顺着砖缝四处流淌着,眼见着就要溢出阁门。陆银华利索地脱下外衣,猫着腰,将衣物堵在门缝处,不让血从门缝中流出。

    血透过衣衫沾在手上,粘腻感让她头皮发麻,血腥味直直蹿入鼻腔,惹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做完这一切,她欲起身回到书架后,站起时才发觉腿软得要命,险些摔倒。

    但现在顾不得腿软,她必须强打着精神抗下去,连爬带跪地回到书架,冷静安抚道:“娘娘和殿下请待在书架后以防乱箭,千万不要出声。”

    但皇后今日所穿乃极为繁复的华服,缀满玉石珠翠,短窄的书架难以完全遮掩,且一动便是珠翠叮当响,根本藏不住。

    “娘娘,臣女得罪了。”

    说完,唰的一声,陆银华扒下皇后繁缛累赘的华服,拆下三人珠钗耳铛,裹在绢帕中,猫身而出,又常服藏于主座后,露出衣角,以扰乱刺客视线。

    她记得的,会有人来救人的,可是还有多久?!

    在这场刺杀中,皇后死了,乐昌活了下来。

    但,刺客会从哪儿入殿?

    殿门?侧窗?还是………房顶?

    陆银华目光快速扫过所有刺客可能进来的地方。

    骤然,嘈嘈切切的琉璃瓦碎声从头顶传来,瓦碎声飞速逼近!

    有人在房顶飞奔!

    霎时屋顶被长戈击破,一人从天而降,飞身落于大殿中央,四面环顾。

    他带着方相氏的面具,一手持利戈,一手持箭弩,是方才傩戏领舞那人。

    残存的两个内侍见着来人,噤若寒蝉瑟缩在暗处。

    “你,过来。”

    长戈一斩,如削泥般斩落帷幕,一挑,勾着一年幼白瘦的内侍衣襟,将其往地上拽去。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告诉我,皇后躲去哪儿了?”长戈一下一下轻拍在内侍脸上,离开时留下道道血痕。

    “我,我,我不知道。”年龄尚小的内侍身躯抖如筛糠,涕泗横流道。

    只听得扑哧一声,接着是重物落地声和涓涓流水声遂即响起。

    “她们在偏阁!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另一年老些的内侍扑通跪倒在地,疯狂地磕头求饶。

    “多谢!”

    紧接着又是扑哧一声。

    方相氏面具人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偏阁,带着猎杀猎物兴奋般的语气说道:“原来……在这儿。”

    长戈划过金砖发出刺耳的声响,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啧啧啧,躲什么?我的戈很利的……能立马送你去下地狱!”

    令人闻见就发颤的狂笑声极速逼近。

    砰——

    阁门轰然倒塌,碎木飞溅,抵着门框的书案被重重掀翻在地。

    无处可躲!

    惊惧如同锥刺,将陆银华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攥紧手中珠钗团,心一横,接着手一颤,珠翠碰撞出声。

    面具人循声走近,脚步哒哒声在空寂的殿中回荡。

    “唉,皇后啊,皇后啊,大雍国最尊贵的皇后,沦落到如今抱头鼠窜的地步,啧,这么没体面啊!”

    他呵哧呵哧地笑出声,带着玩味的语调低语,似是享受着这场捕猎好戏的快乐。

    “啧啧啧,躲什么?我的戈很利的……能立马送你去下地狱!”

    遂即,他手腕转动,利刃劈杀,有破空之势。

    利戈斩下那刻,一声尖叫破出。

    “不要!”

    藏于书架后的乐昌见着刺客向主座逼近,再也忍不住,拼了命般推倒书架,哐当一声,竹卷四散,噼里啪啦。

    持戈那人闪身一侧,侧挑斩破,与此同时,弩箭砰的一声射出。

    “乐昌——”皇后飞扑将人压在身下,箭矢擦过其臂,血洇染了素纱单衣。

    “有两只小猫呀!”难以抑制的兴奋从他唇缝溢出,语气轻浮,“别着急,我先宰了皇后,等下就到你了!小猫别着急。”

    他好似猎狗呜呜低语,直勾勾盯着她们,就像猎犬垂涎于染血的猎物,恨不得立马咬碎颈骨,扯下头颅。

    陆银华撑住身子从主椅后站起。此时她已披上了皇后的华服,神情肃穆,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

    刺客刚没认出皇后,那他只能通过华服辨人。只要将面容藏在暗处,气势装得足够,她能拖一刻,便有一刻。

    那人向自己步步逼近。

    “吾在此处!”

    “此乃大雍,持刃行凶,何等放肆!”

    皇后将乐昌藏在身后,一声兼具压迫与威慑的呵斥,如平地惊雷骤然落地,一时间竟止住了方相氏面具人的脚步。

    “嗯?”他回望着出声那人。

    她素衣披发,眉目刚烈,龙睛凤颈,柔中带刚,倨傲众生。

    “放下手中兵刃,可饶你一命。”

    方相氏面具人歪头,冷笑一声:“……呦呦呦,不得了呢,好大的威严。在这座黄金做的皇宫中待久了,一点也不知民间疾苦啊?知道我是谁吗?我乃,穷途末路之徒……”

    “不过嘛,我想先宰了她!”

    话音落,长戈如蛇嘶咬,只逼陆银华咽喉。

    她脚下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躲无了躲,她是要死了吗?

    锃——

    刀刃断裂的脆响,方相氏面具人手中的长戈弹飞到立柱上定住。

    陆银华惊觉,睁开紧闭的双眼,头上破开一处天窗,日光倾洒而下,肆无忌惮地灌入偏阁,照了个透亮!

    一手执长剑的赤衣少年翩然落下。

    面上覆着朱雀神鸟的面具,衣袂如赤羽,长剑托着金光,宛若如神明降世。

    带着方相氏面具的人侧目看着握着裹金戈柄的手,他被震得发麻,带着有点不可思议地道:“救兵来了?这可就麻烦了。”

    话音未落,赤衣少年飞身而出,长剑直指方相氏脖颈,来不及躲避的方相氏匆忙射出一箭。

    只见赤衣少年腕转,侧刃斩劈,箭遂断。

    转息之间,方相氏手中弓弩被挑落在地,赤衣少年剑指咽喉。

    见方相氏面具人被赤衣少年制服,皇后起身面色凝重,带着上位者的倨傲沉声道:“尔乃何人?”

    方相氏面具人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说着他在意的事。

    “漏网之鱼啊……你怎么混进来的?”方相氏面具人摊手,玩味地看着他,戏谑地问道。

    赤衣少年并没有回他。

    “好吧,你不说我也懒得猜,真是个无趣的人。”他失望地吐槽,似只是好友寻常聊天一般。

    “你是皇帝的近卫?……嗯,看着不像。想要立功的侠客?啧啧啧……”他摇着头发出了可惜的感叹。

    “让你失望了,我的猎物……等不及了!”霎时间,数枚飞刃从他袖中飞出,躲避不及的赤衣少年旋剑为盾抵挡飞刃。

    而方相氏面具人趁着空隙,脚蹬地飞身冲向御座,如鬼魅索魂般,嗤嗤地笑着:“下地狱吧!”

    他抽出腰间短刃,全力掷出,直取皇后性命。

    “母后——”

    “母后——”

    一剑定生死。

    一剑穿心,方相氏面具人倒地。

    短刃贯穿陆银华的左肩头,剁骨之痛让她浑身颤抖着,脸霎时变得苍白无血色,身躯失去控制,重重倒在地。

    “母后!!!华儿!!!”乐昌连滚带爬地跑向她们。

    陆银华低头看着胸前咕噜噜地冒着血,她头好重,好冷,好想睡,但还不能闭眼。

    她挣扎着,嘴一张一合,喃喃道:“娘娘,娘娘可安好?”

    甜腻血腥味涌上心头,一口黑血喷出,人止不住地呛咳:“……咳咳……咳……”

    “娘娘……娘娘……”

    “好孩子,吾没事。好孩子,别睡,别睡!”皇后捧着她,不敢用力,慌张地捂住不断从伤处涌出的血,遏制住惊慌。

    “乐昌……乐昌呢……”

    “华儿,我没事,我没事……”

    “救命啊!太医,太医——”耳边飘摇着凄厉的哭喊声,那人一直在叫着陆银华的名字,她想应她,给她说她不会睡,不要怕。

    “你不能睡,你答应我!不许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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