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竹说的这事儿,卓逸君倒是没有考虑过。

    她识得字不多,济安楼的账一直都是胡七娘自己亲自算的,一应采买也都是胡七娘自己负责。

    只是话虽如此,卓逸君并不觉得胡七娘是个多么精明的食间掌柜。她不知道什么季节该买什么菜,什么季节吃什么样的荤食,有时甚至分不清水产的品种,一切都依着自己的心情而定。就像前几日,胡七娘一口气买了十多斤的大帮白菜。

    冬去春来春又走,人们正是不想见到这白菜的时候,好不容易新菜冒了嫩芽,正是尝这一口鲜的好季节。可胡七娘这小山一样的白菜买回来,瞧的卓逸君都傻眼。

    “我馋了那一口白菜炖腊肉粉条。”卓逸君惊异的目光下,胡七娘解释的理直气壮。

    这卓逸君实在拿手,以往冬天里白菜帮子炖粉条是再平常不过了。

    慈幼局没有闲钱买腊肉。

    只是即便卓逸君手艺再好,胡七娘的馋虫也不过两顿后就烟消云散了。趁着白菜还没有在越发炎热的天气里坏掉,卓逸君让胡七娘出门去买了坛子和白醋辣椒等一应物什,将白菜切成细细的条,装进坛子里腌了起来。

    “没事儿。”卓逸君将筷子上夹的腊肠塞进小玉竹的口中,“这本就是掌柜的交代我这几日要‘打扫’的食材,你们来了正好一起和我吃掉。”

    肉也要“打扫”哦?小玉竹眼睛睁的生大。以前肉都是过年才能吃的稀罕物什的。

    自然不是。这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卓逸君就确定了说辞。

    两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再见到胡七娘时原原本本的报给她,多出来的饭钱从自己的月钱里扣就好了。

    小玉竹年纪小,听了卓逸君的解释不疑有他,接过早就递在她面前的勺子,趴在灶台旁的小桌上开始大口吃起来。

    到底还是逸君姐姐,这食材再简单的东西都能做成美味佳肴。

    那诗怎么念的来着,此物只应天上有……

    小玉竹吃的开心,完全没注意到桌上另两人打的眼神官司。

    孔孟舟今年立秋后就够年纪报名参加武试,此时正被南千川拉着学习策论。武试对学生策论的要求虽不高,却不能上来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学习策论便少不了以往各种治国之策的历程和讲解,对孔孟舟来说,到底是比不知所云的之乎者也要有意思的多,能听进脑子里的东西便多了许多。

    东西进了脑子,平日里想的便不会同小小年龄的稚子一样直来直往。

    就好比说,方才卓逸君简简单单的一句解释,能糊弄的住小玉竹,可糊弄不住孔孟舟。

    这个在她嘴里还是个只会耍别扭的孩子,此刻正斜眼瞧着给小玉竹夹腌白菜的卓逸君,眼中的质疑呼之欲出。

    这样直勾勾不加掩饰的眼神落在谁身上都不会毫无察觉,卓逸君轻轻拍了拍专心埋头吃饭的小玉竹,抬眼就瞪了回去。

    [想说都什么都咽回去,吃饭。]

    孔孟舟在卓逸君不到八岁的时候就进了慈幼局,将近十年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哼。”最擅长耍别扭的小孩从鼻腔里憋出一声,将写了满脸的怀疑收回,眼神落回到桌上的饭菜上。

    小玉竹自从卓逸君离开了慈幼局之后,天天吃饭都是愁眉苦脸的,每次去饭堂的路仿佛山高水远一般,也总走的磨磨蹭蹭。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新来的掌事以一句“君子远庖厨”的胡言乱语,不知从哪儿请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厨娘,顿顿不是窝头就是粟米,菜就是将各种菜叶子放进锅里去煮,一点点油水,一点点盐巴,就成了慈幼局上下所有孩子的伙食。

    这样的日子,当真更是了无生趣。

    孔孟舟狠狠拔了一口焖饭,慈幼局从没觉得离了谁不行,但从卓逸君离开之后,已经接连偷偷跑走了两三个小孩子。

    “他们能去哪儿呢。”午饭后,卓逸君将小玉竹领到自己的屋里睡午觉,和孔孟舟两个搬了小板凳,靠着院中的水井说话。

    孔孟舟双手袖子高高挽起,从水井中重新打了一桶水倒进木桶里,将方才已经洗刷过一次的碗碟重新重洗了一遍。

    “还能去哪儿。当乞丐,大街小巷的讨饭吃,被人牙子拐去,卖进青楼赌坊,运气好一些的,或许能进大户人家当丫头小厮。”

    “所以,陶姐姐也会是这么几种情况么?”

    孔孟舟正在沥水的手顿了一顿,侧目看向坐在身旁的少女。

    算起来,这抬头瞧着天空面上看不出悲喜的少女要比自己大上大半岁,可他心中却总觉得她要更小些,不过是因为年少失诂而不得不成长。

    “你还要想着找她啊。”

    孔孟舟将已经洗干净的碗摆进干净的木盆中,进了厨房,一样样的分开放好。

    卓逸君跟着孔孟舟也来到了厨房,却不进门,只依着门框瞧挽着袖子干起活来十分有章法的少年忙碌。

    “若连我都不想着找她,她是不是就真的算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孔孟舟一时缄默,只一下一下的擦着灶台:

    “可是你要知道,若是以我们之力找不到她,要么就是她有心隐姓埋名藏起来,要么就是……”

    死了。

    这样的答案,卓逸君想过无数次。

    可是她始终没有充足的理由能佐证,能说服自己,陶姐姐是想要和过去彻底的一刀两断,才会再也没有出现。

    孔孟舟到底是没有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只是继续道:“你要知道,这样的可能找下去,无论答案是哪个,都不会太让人开心。”

    “我知道。”卓逸君回答的很冷静。

    她早就想过了,如果陶姐姐真的只是将自己藏了起来,她远远的能看她一眼,就很好。

    若她……至少她能年年常供奉,不至于让她成了无长明灯点路的孤魂野鬼。

    “然后呢?”孔孟舟洗了手,接过卓逸君递来的净布擦手。

    “什么然后呢?”两人重新回了水井旁坐着,此时午时虽刚过,但好在太阳并不毒辣,照在人身上暖暖和和,催人困倦疲乏。

    “你找到她,然后呢。”孔孟舟瞧着卓逸君:“你的生活不会因为这件事儿的结束而戛然而止,你想过之后要走怎样的路了么?”

    这是卓逸君从未想过的。寻人这件事就仿佛一座大山一样,挡在她面前,遮天蔽日,让她再瞧不见其他的东西。

    “你该好好想想,再之后,要如何?”

    孔孟舟留下这么一句话,带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玉竹走了。

    卓逸君在小院中一坐就到了漫天星辰,更深露重之时,直到身上觉得有些凉了,才进屋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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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小乖,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呐?”

    “我要走出去,以后再不想天天被圈屋子里那儿也不能去了。”

    “所以……是想游遍我大奕的大好山河?”

    “嗯。”

    “那小乖可得多吃两碗饭才好,没有力气是走不了路的。”

    阳光明媚,卓逸君瞧着日光有些微微愣了神。

    这样好的日子。

    送菜的老伯的在门前两声吆喝,卓逸君赶忙出门。

    隔壁就是锦衣府,菜农可不敢长时间一直叫门,扰了里面的大人清净,若是没人来开,会很快就离开。

    今日菜农多送来了一把艾草。

    春日虽然是吃艾草的好季节,卓逸君却很少用它。

    此时艾草正嫩,入菜或是做成糕点,都是很好的,只是慈幼局的孩子怎么可能抢的过整日蹲在山野专门采野菜的人。

    反而是到了端午前后,艾草已经长的老高,杆子极硬,再不适合食用,卓逸君才会带着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去采一些回来,烟熏净身,悬挂辟邪。

    菜农拿来的这一把大小很是规整,想来也不是山野间采的,是自己在田间种植的。

    想了想,卓逸君将这把艾草洗干净后丢进滚水中。

    煮熟后剁碎,将挤出来的汁液混合到面粉中,倒是将面皮染了淡淡的绿色出来。

    这颜色少见又不抢眼,吃到嘴里还带了艾草独特的香味。

    只是这味道吃多了会带了微微的苦,昨日熬的豆沙还有一些,卓逸君便将红豆里拌了些红糖进去,用加了艾草的面皮包好。

    苦甜两厢中和,既不会觉得这味道怪,也不会觉得内馅甜腻,吃两口就没了食欲。

    眼瞧着还没有到午饭的时候,卓逸君包了几块随身带着,出了门。

    夜里的梦,还有昨日孔孟舟的话,总让她耿耿于怀。

    本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的到也走到了丰水河旁。

    若论繁华炫目,奕京城首屈一指的自然是东市。东市里有一百两一盒的糕点,一千两一匹的绸缎,一万两一柄的宝刀,来往商客不是轿辇就是马车,五步遇一县主,十步见一郡王都是常有的事儿。

    可若论琳琅满目,奕京城瞧得便是西市。此处店面随没有东市那样的高大门庭,鳞次栉比的店面更显得其中空间狭小,还总有小商小贩抬张桌子,挑幅扁担就算开张。其间还不乏金发碧眼的异国商人,进不去东市,便沿着西市的街道贩卖来自远邦的新奇玩意儿。

    除却东市西市,奕京人最爱去的,其实是丰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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