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澈受伤龟居幕后,聂小裳走上骄人巷舞台,出面处理九尺潭医馆一应事务,不出几日,骄人巷所有人都听闻了聂小裳聪明伶俐的一面。

    聂小裳站在九尺潭大厅,逢人一脸甜笑,手中一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迎来送往驾轻就熟,无数双腿在九尺潭门槛跨来跨去,人人抱拳叫一声“聂老板”,医馆人气与日俱增。

    聂小裳站在几人中间,爽朗笑道:“我哪里希望你们来啦?我希望你们不要来才好。医馆有什么好来的,你们最好每一位,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一名中年妇人开玩笑道:“那你们九尺潭岂不是要倒闭了?”

    聂小裳道:“倒闭了才好嘛,说明你们身体好得很呐!只要你们养我,我巴不得早点倒闭。”众人齐声大笑。

    对聂小裳而言,经营一家医馆与经营一车点心的道理是一样的,互惠互利,真心相待,加上货品质量过关,哪有不火的道理。

    每日来九尺潭医馆的人群中,总有一小簇看上去滑里滑头的年轻公子。他们不是来看病,而是看一名美女。

    听闻九尺潭不仅换了老板,还来了一名惊为天人的美女,每日抱着一只鱼缸跟在聂小裳身后,寸步不离。

    一名公子道:“据说是小甜饼的表妹。”

    落樱面色阴沉,独自坐在桌边,桌上鱼缸里的小鱼比前几日果然活跃了些,上下沉浮。她对身后几名男子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视线追随着聂小裳,看她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模样与人谈笑风生。

    几名公子看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都不敢上前搭讪。

    聂小裳送完一拨客人,招呼东来:“快把桌子擦擦,茶水换了,二熊,开了多少当归出去啦?快没了吧,赶紧点货。”

    路过落樱身边,一面满脸笑容地与进门的女客打招呼,一面低声对落樱道:“今天来看你的公子一共十八位,上午十位,下午八位,晚上不晓得还有多少,你很受欢迎啊,表妹。”

    落樱用冷酷的眼神制止了她的调侃。

    为了能放心抽身,每日关门后,聂小裳便拖着董澈到后厅药房熟记各种药材和药房,学经典医学著作,每日能答出五个经典名方,才肯放他睡觉,董澈苦不堪言。

    落樱总是抱着剑站在一边,面色嘲讽。

    督促董澈学习的任务原是下给曹先生的,不过曹先生看上去并不乐意,借口九尺潭人气暴涨,白天过于劳累,关门后便早早溜回家。

    他如今在骄人巷名气更甚,不少人奔他而来,其中不乏金州官宦,是以心中得意,行事做派越来越骄纵。

    每日回到农庄,聂小裳还要继续做点心,第二天推到街上。一天下来,只有两个时辰睡觉,眼下乌黑渐浓。

    她已规划好这一次的出门路线,等九尺潭走上正轨,董澈能放心接手的时候,再一次亡命天涯。

    天边已现一片鱼肚白,聂小裳终于将所有点心做好装车,这才解下围裙坐了下来,拖着腮,凝视着鱼缸中游动的小金鱼,叹口气:“对不起啊,如果我说希望你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你会不会伤心?”

    这一日,九尺潭一开门,便挤进一大帮人。

    夏天暑热严重,许多人夜不能寐,精神不济,医馆的生意一日甚过一日。

    原本还算宽敞的前厅没过多久便挤了上百人,坐的坐站的站,排着队等大夫把脉开药。

    站着的几拨人中,西北角那一群闲谈的声音很大,远远的都能听见。

    一人道:“九尺潭不得了了,原以为是落难的凤凰,没想到凤凰又飞上枝头,成了我们骄人巷的香馍馍了。”

    另一人道:“世事无常。人家好歹也是有底子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山再起的故事多着呢!”

    那人道:“照这个架势,九尺潭的生意要超过永乐药材行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么多人,只有在永乐药材行才见过,哪冒出来的都。”

    有人反对:“跟永乐药材行比还差点意思。永乐多大的铺子,这才多大?没听人讲吗,永乐可不止是我们金州的永乐,连皇上都不远万里派人来拿过药。据说霍某人在京城认识不少大官,随便说出一个就能吓死人。比不得,比不得。”

    众人齐声附和:“这话中肯。我们骄人巷,一半的名气是靠永乐赚来的。没了永乐,没有霍某人,就凭这些不大不小的医馆,悬!”

    此言极是。不少人自认与永乐相熟,即便是拐弯抹角攀附的关系也以此为荣,立刻夸夸其谈,恨不得把所有关于霍某人的细节,包括某日霍某人几时几刻上了趟茅房,都一股脑说出来,证明自己也算个人物。

    一片热闹中,忽然有人泼了盆冷水。

    这小子长得黝黑清瘦,眼睛滴溜溜转,穿着看起来是个跑堂的伙计,嬉笑道:“霍某人要大难临头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闻言,众人纷纷回头。

    聂小裳自然也听见了,心中一凛,微微侧头。

    小伙子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一人没好气道:“怎地大难临头?”

    小伙子不答,扶着腰叹口气:“说来话长。我站累了,哪位给我让让?”

    边上一人站起,把方凳让给他,又怕上当受骗,凶道:“你最好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名小伙道了谢,嘻嘻笑着坐下,果真开始滔滔不绝。

    原来他是永乐药材行对面一家鞋店的伙计,今日帮老板出来开药。这家鞋店虽然门面小,架不住永乐药材行门面大,一个永乐药材行,十六扇双开门,正对面恰好十六家小店。这家鞋店大门虽小,永乐那边的情况倒也看得清清楚楚。

    小伙儿滋溜了一口茶,右手上下翻飞,将那日看见的场景说给众人听。

    那日永乐药材行十六扇大门齐开,人山人海,排队排到了马路上,不少外地慕名而来的病人拖家带口、扛着大包小包。

    当日霍某人难得也在行里。

    忽然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豪华大轿停在永乐药材行门口,马上下来两个官兵,大声呼喝门口占道的人群,将人分成两列,轿子直接抬进永乐药材行的大门。

    伙计急报:“大掌柜,乔……乔知州来了。”

    金州知州乔奉兴这顶轿子,全金州只此一顶,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顶上正中一只黄灿灿的大元宝,喻义财源广进,四个角上各有一只前蹄高扬的铜马,象征高官厚禄、马上腾飞。轿子四面用金线纹了十几颗金钱树,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霍某人道:“慌什么。”镇定地迎了出去,礼毕,将乔奉兴让进内堂主座。

    乔奉兴坐在上面俨然一尊笑眯眯的弥勒佛,上下看了一遍,道:“两年没来,永乐药材行又扩建了,嗯……豪华气派,依我之见,比知州府衙阔气多了。”

    霍某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忙道:“小人这里陈陋,哪里能比得过大人府上。永乐药材行确实重新装饰了一下,难得大人喜欢,如若大人不嫌弃,我请原班工匠将知州府重新设计打造,也算对金州的小小贡献,请大人应允。”

    乔奉兴一听这话,瞬间舒坦。

    知州府乃十年前所建,旧的东西住着不舒服,正想仿照京城最流行的结构重新装修。他都想好了,院中要有一座祠堂,供奉一尊三米高的金佛。

    乔奉兴道:“无妨。这件事不急,你与主事大人商议即可。今日我来,是代尚书大人来讨一样东西。”

    霍某人心中一沉。

    乔奉兴道:“听说永乐药材行后面的田里,种了一种稀有的药材,叫做天山雪莲,是完全按天山上寒冷的环境下人工种出的。难能可贵啊!我们金州有你这样能干的药材商,还愁不能闻名遐迩,名贯九州?

    “只是你也知道的,尚书大人一向体弱,好不容易来了金州,就想试试这味天山雪莲,督促我亲自来取,你赶紧拿出来吧。”

    他一张口,霍某人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果然是来要天山雪莲的。

    可这无疑是个死结。

    霍某人道:“大人,天山雪莲只有三年前第一批种植时成活了五十几株,是因为恰逢那年冬天大雪严寒,金州冰封了三个月,侥幸种得,当年就被抢空了。此后几年气候温暖,再没有那样的严寒天气,怎么试都开不了花,如今那片莲池都废弃了。”

    “什么?”乔奉兴一拍扶手,“废弃了?”

    霍某人道:“句句属实。如若有,一定全数奉给尚书大人,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请大人恕罪。”

    乔奉兴盯着霍某人,想从他脸上找出瑕疵,霍某人镇定如常,一派谦卑。

    霍某人在京中有些关系,且如今只有拿到天山雪莲才能讨好尚书大人,不宜硬取。须臾,乔奉兴恢复一脸笑眯眯的模样,道:“新的没有,旧的还在。五十几株,总能找到一两株的,你不要告诉我,一株都没有了?”

    霍某人道:“天山雪莲极难保存。当年买下这些雪莲的,绝大多数都是为了救人,如今三年过去了……”

    乔奉兴打断他,循循善诱:“事在人为,关键看你怎么想。你若认为这是件难事,我也无能为力。可我劝你,换个角度看问题。尚书大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是皇上的大舅哥,他得了这些雪莲,万一是送给皇上呢?又或在皇上面前举荐你,这就不是一株雪莲的事,而是你的官运和财运。一朝得势,权倾天下,到时你霍某人还要感谢我这个小小知州的提携,对不对?”

    霍某人心知他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低头道:“大人所言极是,我一定竭尽所能寻这批雪莲的下落,希望还留得几株。”

    乔奉兴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桌上一只烛台大小、晶莹剔透的玉猫,爱不释手,道:“对嘛。一定还有的,以你霍某人的本事,没有办不到的事。”

    他抚摸着那只玉猫,有意无意道:“你养猫吗?”

    霍某人道:“回大人,不养。”

    乔奉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只有养猫的人,才知猫的好处。温顺听话,给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整天粘着你。”

    在场的人都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乔奉兴温柔笑道:“可惜我养了三年多的猫,前几日突然发狂,把尚书大人的手抓破了。这种畜生怎能留得,我便命人将它抽死,丢进池塘。唉,再好的东西,做了错事,只能是这个下场。”

    台下的人都跪着不敢出声。

    乔奉兴坐上轿子,大摇大摆地回了知州府。

    赵驹等轿子走远,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大哥,那是天山雪莲,不是什么狗尾巴草!这玩意儿上哪找去,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你干嘛答应他!”

    霍某人徐徐转身,信步回房,道:“不答应今天就得死,答应了还能缓几日,你说哪个划算。”

    乔奉兴的轿子一行在街头一步三晃,隆重而过。师爷紧紧跟在轿子身边,乔奉兴怀中抱着那只玉猫,掀开轿帘,口气阴狠道:“叫人跟着。三日之内,拿不出天山雪莲,永乐药材行后院的几十亩药田,统统铲平。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骄人巷的老大!”

    那名鞋店的伙计绘声绘色讲完,已经喝了足足三碗茶。众人听了,嘶嘶吸气,无言以对。

    骄人巷里,人人都仰慕霍某人,霍某人却也不是万能的,依旧要仰人鼻息。这套大鱼吃小鱼的规则永远未变。

    先前那名颇为崇拜霍某人的人喃喃道:“这下大祸临头了……”

    “这天山雪莲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

    “当然是好东西了,稀有,意味着一个字,贵。咱们这些贱命还是不要奢望了。”

    “是一朵花?三年下来,就算有,也枯萎了吧?”

    众说纷纭,没人说得清天山雪莲到底什么样子,怎样保存。大家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替霍某人感到惋惜。

    “万一拿不出来,会不会抄家什么的?”

    “那可是乔知州!摊上怎么也要罚没家产,搞不好赶出金州,永不入州!”

    “我去,这么狠?霍某人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么,人家就是种了点药材,哪有卖出去三年又要回来的。三年前我吃的药早就变成一泡屎了。”

    “小点声……所以说他流年不利,回头要劝他赶紧去寺里拜佛,说不定还有回转。”

    聂小裳拿着一叠票据,挤过长长一排队伍,来到中厅。这里依旧人声鼎沸,曹先生面前依旧是一大排人,二熊领着病人去后厅取药。

    聂小裳靠近二熊,悄声道:“你去清单上看看,库里可还有天山雪莲?”

    二熊直接道:“没有。”

    聂小裳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二熊指一指自己的头:“我天天抓药,手指头都磨破了,有没有还要看清单?全在这里。”

    九尺潭这个规模的药店都没有,其他药店恐怕更没有。

    与此同时,斜对门的同花医馆里,田蜜芽、黄西银等人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几人站在同花医馆二楼,推开窗户,俯瞰摩肩接踵、无限繁华的骄人巷。

    田蜜芽桃花灿艳,扶栏凭眺,心情大好,拉长声音道:“东边日出西边雨,想不到知州大人终于干了件好事。”

    黄西银满面不屑:“切,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都不懂。永乐药材行,三日之后看看,还能乐得起来么?”

    田蜜芽笑得花枝乱颤:“欺负了我们这么多年,骄人巷的头号宝座是该换换了,什么都是他永乐,烦都烦死了。”

    博裕医馆的候掌柜捋着几缕胡须,小心道:“骄人巷……不会还真有天山雪莲吧?”

    田蜜芽白他一眼,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就是有,我也要让它没有!霍某人不是很能吗,摘星星摘月亮,有本事到天上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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