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萧刻。

    只见他环抱着胸,斜倚在座上,满脸讥讽地望着众人。

    槐安眯起眼,暗呼声万幸,幸好昨日已经与萧剡对过说词通过气,也模拟好若萧刻横空插一脚该如何应对。说来其实很简单,只要萧剡始终坚持他的故事版本即可。

    果然,此刻只见萧剡面色不变,但眼底隐隐可见阴鸷闪烁其中,他冷静地道:「五弟,注意礼数。莫丢了我大齐脸面。」他甚至还来不及提出让平槐安护送的要求,就被萧刻这样横插一脚,心中着实不悦。

    「皇兄,出丑的可不是我,而是他吧?」萧刻满不在乎地指了指手臂离开萧剡肩上,但仍立于原地的端昭帝。

    众臣见他如此不敬,神色同时转为震怒与愤恨,无奈碍于端昭帝未有所表示,各个敢怒不敢言。

    「孤与大郑陛下之约乃君子之约,何来出丑?」

    「是么?」萧刻站起身来,走到萧剡、端昭帝、若埕身边,「自古政治联姻有谁会满意?为何陛下不老老实实地订下婚约,而是搞这样一出瞒天过海,夫君先瞧的戏?」

    「五弟。」萧剡面色不善。

    萧刻不予理会,他知道向来最重脸面的太子大哥必不会公然驳斥他,于是他继续道:「又,倘若真是陛下所为,为何陛下在见到死而复生的公主时会那样震惊?」他转了个身,张开手臂,用极为夸张的语气和姿势,像是在隆重宣布什么:「那是因为——陛下,他压根被蒙在鼓里呀!」

    众臣闻言,再度炸了锅,群声一时鼎沸,议论纷纷,气氛凝重紧绷。

    端昭帝冷冷地注视着他,不发一语,在若埕归来时,他心中就已然清楚这一桩事肯定无法如此轻易善了,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萧刻接着笑了笑:「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实话告诉你们吧,公主之所以能够遇上我大哥,都是因为本将军见义勇为。

    「前几日,本将军观览洛阳,途中经一小巷弄,见有人正扛着一弱小女子,女子矇着眼,手被捆缚于后,一瞧便是遭歹人掳掠,本将军心下不忍,拔刀相助,这才救下了她。

    「女子为答谢,对本将军知无不言,本将军探问其身份,不得了!竟是为避婚而假死出逃的大郑公主,谁承想出逃途中遭歹人劫持,若非本将军相救,此刻还不知会沦落到哪呢。本将军想,既然是大哥无缘的未婚妻,不如替他们推一把,这才将公主送到大哥房里的。」

    萧刻手舞足蹈,绘声绘影地说故事,唬得一干臣等一愣一愣。

    一直默不做声的若埕这时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愤怒地指着萧刻,破口大骂:「胡说!分明是你将我给劫走,你少说得那么正义凛然!」

    萧刻扬起眉毛,若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坏事了。她这一说,等于承认了是自己为避婚而假死出宫,被萧刻掳走,才遇到萧剡的。

    槐安闭起双眼,脑中排列了无数的说词与可能的发展,但却无一条能够完美解决眼前的情况。

    萧剡见若埕脸色懊悔,颊色绯红,心尖忽然抽了一下,于是开口道:「公主与孤的相逢确实历经一波三折,所幸终是安然无恙,孤也并不打算追究。」语毕,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萧刻,示意他该闭嘴了。

    萧刻装作没见到一般,乜了眼端昭帝,指着他再度嗤笑一声:「所以本将军才说,出丑的是他。毕竟若叫天下人知晓一国皇帝连自家里头发生的事都管不了,岂不是废物?」

    槐安闻言,怒极气极,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就要站出身坦白一切,却有人比她更快。

    只见桓遂站前一步,手指萧刻,口中大骂:「放肆!这是我大郑朝廷,岂容得你一小子在这撒野!」

    萧刻哼了一声:「可不是?」

    桓遂转身,面朝皇帝,撩袍跪地:「父皇圣明,儿臣这几日行事怪异,父皇心如明镜,定已知晓此事乃儿臣所为,却仍慈父衷肠,一心回护,可儿臣不愿他国狂妄小子恶言辱主,故胆敢拂了父皇回护之恩,定要站出身来为父皇出口气。」

    端昭帝闻言,终于出声回应,声音平静沉稳,却隐隐带着一丝困惑:「三郎?」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件事,那时,这孩子好似有建言缓些发丧?原来竟是为将来圆谎么?

    「恳请父皇为我大郑体面,下令轰走这狂妄小子,过后追究,儿臣甘愿领受一切罪责。」

    「呦,原来是衡王爷呀,我当是哪位?许是衡王爷担心郑齐两国联姻,边境无战事,再不好立功了吧?唉,本将军为免齐郑两国因一介公主之死交恶、开战,以致生灵涂炭,可谓用心至深,还真是,枉费了。」语毕,萧刻装作可惜地嗟叹几声。

    槐安听他如此颠倒黑白,心下大怒,更不愿桓遂被扣上这样一顶穷兵黩武的帽子,于是心一横,一步踏上前去,跪倒在皇帝面前,口中疾呼:「陛下,一切皆是微臣所为,请陛下赐罪。」

    语毕,槐安心中忽感不可思议,当时分明想着若真东窗事发,就要让这傻子替她顶罪,可那挡在身前昂然挺立的背影,看着着实札眼。

    「...槐安?」端昭帝整个人真的懵了,若说三郎是为郑齐两国间之关系方铤而走险,但槐安?她有什么理由参与其中?

    「陛下,微臣自幼与公主相交,不忍公主离乡远嫁,自恃有点小聪明而行此大罪。但微臣再愚钝莽撞,却是万万不敢令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桓遂拜伏,于端昭帝脚下道:「不,父皇,此事真是儿臣所为,与槐安半点干系都无!」

    槐安不顾桓遂,继续道:「众所周知,微臣品才粗陋,受门荫得以高攀,与殿下有交。殿下对微臣回护之恩,微臣感激涕零,但事关国体,微臣断不敢再欺瞒陛下,望陛下明查。」她接着迅速简洁地将事情始末交代清楚,以表自己所言不虚,只是特意省略掉桓遂参与其中的环节。

    端昭帝闻言,并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扫了眼一旁的掌印内官。

    桓遂还想争辩,却听萧刻又悠悠道:「哎呀,原来是『伪』腿上悍将!呵呵,欺君?此等大逆不道之罪,当如何量刑啊?斩首?腰斩?凌迟?还是——诛九族?」

    他转身朝向萧剡道:「皇兄,你可否缓几日再返国?弟想留下来见见此人的死期。」接着勾唇一笑:「虽不足以泄吾愤,但无妨,重回蹴鞠第一的宝座足矣。」

    想来鞠场一局当真是灭了萧刻好大威风,令他记恨至此。

    此时,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大殿中央,无人注意到殿宇小角,一内侍匆忙出了宣政殿。

    直到后来,槐安才终于明白,对萧刻来说,能够将蹴鞠踢得好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当年,南齐皇帝正是因为旁观了一场萧刻的比赛,方对他另眼相待,赞道:「吾儿当如见忍勇猛。」更因此拔擢他为淮南道节度使,至此,他才终于进了齐帝的眼里。

    若埕眼见事态发展严重崩坏,心下慌乱不已,她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会演变至此?

    原先不是还好好的,把酒言欢预备要联姻了么?为何、为何三兄和槐安都会被拖下水?

    她瞥了眼身旁的萧剡,见萧剡垂着眼帘,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沉了沉气,思绪回到一刚开始,都怪她一时嘴快,这才让原先天衣无缝的说词露了馅,不,从头至尾都该怪她,若她不去计较那劳什子『父亲的爱』,乖乖地顺从命运联姻,所有事情都不会如现在这般难解。

    于是她跟着跪下身来,张开口,朗声道:「父皇,此事原先槐安并不愿意,乃儿臣千央万请,她拗不过才答应的。都是儿臣一人之谋。」

    萧剡见端昭帝神色凝重,一语不发,心中其实也是不想管这事的,却又见若埕满目急迫,想起前一日对她许下的承诺,于是他心一沉,又再度开口道:「陛下,事情真相究竟为何,见韬全然不介意,齐郑之约仍照旧,将来大郑出兵剿伐北秦余孽,孤保证,我大齐绝不会从中干扰。因此,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齐太子此言差矣。」却听大殿中又一声高呼,众人再度扭头一看,呦,不正是前几日鼓吹朝廷当『扣留齐太子,一举统一天下』的御史中丞赵珲吗?

    只听赵珲接着道:「且非说太子口头之诺是否能兑现,单是令南齐朝廷得知此事,定会举国哗然,蠢蠢欲动的主战派必会谏言要大兴干戈,届时,太子您,可能力压众议?」

    「这是孤要处置之事,与大人怕是无关吧?」

    「如何无关!」他接着慷慨激昂了起来:「本官得陛下垂眼,忝为御史中丞,当查百官,护法纪,匡扶正义,以保我大郑安康。此攸关国家安危存亡大事,怎可以太子一句『自行处置』草草了之?」

    萧剡闻言,虽实在看不惯赵珲那视死如归的嘴脸,但仍觉得他说得对。

    现如今父皇对他的忌惮是越发加深,朝中派系斗争更是如火如荼,晋王对他的东宫之位垂涎已久,此一步他若走错,归国后大势恐怕要变。

    「既如此,赵大人您不妨说说,此事该当如何?」

    赵珲听得此言,也不理会他,径直朝端昭帝跪下:「陛下,依『郑律疏议』,『反逆缘坐』乃十恶之首,按律当处斩杀。微臣斗胆建言,恳请陛下将此案主事者—左领军卫郎将,平槐安,正法,以平齐怨,安民心。」

    众人一听,哗了一声,再度窃窃私语起来。『反逆缘坐』意指谋反、谋大逆罪犯,平槐安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略施巧技,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赵珲此言,可是将这一超大帽子往她头上扣啊!

    素来与平家交好的刑部侍郎穆午司闻言,当即站出身来:「陛下,臣请奏言。」

    待皇帝允准后,穆午司当即振振有词又不失调理地道:「议者,原情议罪,称定刑之律而不正决之。意指遇罪,还需商讨刑罚,而非直接定罪论刑。况此案疑点重重,涉事人等更牵涉皇子、公主、有功将领,臣斗胆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万不可冤枉了任何人。」

    端昭帝闻言,微一颔首,当是许了穆午司此谏。

    他本就不想让事情闹大,加之槐安是他拜把兄弟的掌上明珠,更是他儿子的未婚妻,他压根不想处置她。虽然这一局是让他有些难堪与不好收场,可终究是自小看到大的孩子,最终的结果也是皆大欢喜,他希望这一场能够雷声大雨点小,轻拿轻放。

    赵珲见状,还想再谏,却见原先拜服于端昭帝脚下的桓遂一步站起身来,大步走向他,身形威压,语气充满严肃:「反逆缘坐流者,逆人至亲,义同休戚,处以缘坐,重累其心,此虽老疾,亦不许赎。」

    他一字一句地续道:「此事乃本王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要说反逆缘坐也该是本王。难道赵大人是想将我桓家全族论罪,送至北疆荒漠?连我父皇你也不打算放过?」

    赵珲闻言,抖了一个哆嗦后旋即镇定,未及反驳,只是拜伏而下:「微臣不敢。微臣所指罪人唯平槐安一人,绝无冲撞天家之意。」

    「赵大人,您一口一个罪人,可是因我儿收了您独子为副将,却未说动其与父母冰释前嫌,令你不堪,而心存报复吗?」殿中响起一浑厚嗓音,槐安闻得此声,心中一震,瞪大双眼,却是不敢回头。

    端昭帝见到平纪入得殿中,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平纪这个太子太傅、当朝定国公爷在场,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定可假做看在公爷的面上,放了槐安。

    平纪在端昭帝面前躬了躬身,行了一礼。早年端昭帝曾恩赐平纪面圣无需跪拜。

    槐安皱紧眉头,唇角抽动了下,忽感无奈与无助交杂。她当然知道今日之事只要父亲在场替她说个几句,加之几个和平家交好的官员从中斡旋,结果必然会安然无恙。

    可她一不愿拖家人下水,二不愿父亲为自己向皇帝求情,将来难还。心中想的都是要敢做敢当,因此今日上朝前她特意不请父亲共同赴会。

    但如今,许是朝堂动静太大,竟惊动了他老人家为她奔波一场。

    槐安心中悔恨懊恼,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公爷此言可是冤枉下官了,下官一心为国,却给您说成是狭怨报复,实在令下官心痛不已。」赵珲站起身来,接着将此案他所知的始末说与平纪听,更列出一条条的罪名。

    平纪听毕,沉默良久,一语不发,半晌后才说了一句,却不是向着赵珲,而是转头向槐安问道:「槐安,赵大人所言可为真?」

    槐安伏首称是。

    平纪长吸了口气,朝端昭帝跪了下来。

    「陛下,犬女所犯乃欺君之大罪,请陛下按律处置。」

    此话一出,朝堂又炸了。

    端昭帝更是惊怒不已,手指平纪气得大骂:「老平!那是你闺女!你大义凛然也该有个度!」

    他特意让内官找来老平,就是想让老平给个台阶,让他顺势饶了槐安,谁知这老平铁铮铮汉子一个,竟愣是在原先就炙烈燃烧的大火上又泼了好大一瓢油。

    槐安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庆幸父亲未徇私,一方面却忽然有些惘然。难道父亲,要抛弃她吗?

    桓遂一步向前,再度拜伏于端昭帝靴下,高声疾呼:「父皇,赵御史一派胡言,儿臣说了多少回,此事是儿臣一人所为,恳请父皇赐罪!」

    「平郎将都已将犯案始末交代清楚,殿下就莫再为其脱罪了。」赵珲仍不放过,再度跪下:「陛下,恳请陛下将罪人平槐安押入刑部大牢,候斩!」

    「朕...」

    端昭帝无奈至极,正要下诏,却见立于面前的穆午司撩袍拜于面前:「陛下,『官爵五品以上者,犯死罪,并为上请。』请陛下念及中郎将大人与平家之功,从轻处置。」他见事态已然发展至此,再替平槐安说话已是枉然,于是想借刑部侍郎之权,为她谋得最好结果。

    赵珲还想说话,却见端昭帝垂下眼帘,神色凝重,再度掀开眼时,眸底锋芒乍现似有杀意,却是对着赵珲,他当即闭上嘴不敢再言。

    只听端昭帝一字一句地道:「传朕口谕:左领军卫中郎将平槐安,欺君瞒上,巧施小技,致郑齐之盟将近破局,幸最终幡然醒悟,使得圆满结局。故此,朕意从宽,改斩刑为,矇刑。五日后问刑。刑日前暂时收押于凤邑宫,任何人不许私下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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