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浪中似乎有千百万人一齐惨呼哀号,震得何欢儿一颗头几乎要裂开了,不禁举手堵住了耳朵。

    她看见顾子期开口大喊了两声,虽完全听不真切,但从口形可知他说的是“无伤!无争!”

    那一刹那,顾子期的脸上冰消雪融,汩汩温汤四散奔流,淌进她的眼中,渗入了她的心里。

    扎耳锥心的啸响倏然远逝,只余下了一个空空的回音。

    顾子期手执飞霜剑,跃下了台阶,疾步奔向断垣颓屋。

    当他冲至近前,尖啸骤然停住了。

    废墟里朝天飞出两团断柱残瓦,郑无伤和乔无争同时跃出,仿佛两位英姿飒飒的天神飘落于两根短柱之上。

    就是灰头土脸了些。

    “孽畜!打不过就乱吼乱叫!还带拆房子的!”郑无伤拿袖子囫囵抹了一把脸,“弄得老子这一脸灰!”

    乔无争不言不语,取下腰间的剑套,掸去了脸上的灰尘。

    “你们无事就好。”顾子期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少主安心,小小孽畜,能奈……”郑无伤猛然停住,向乔无争投去凌厉一瞥,随后与乔无争一并飞身而下,口中叫着,“少主,小心——”

    郑乔二人一左一右架住顾子期,脚尖顿地,在空中掠过数丈,直接落到了二堂台阶前。

    忽听废墟里一声轰响,霎时间烟尘滚滚,三只大蜘蛛从废墟中奇迹般挺了出来,高达丈余,比茂城客栈所见的那只还要庞大许多。

    刚跑到院子中间的陆无庸见此情形,腿都吓软了,旋即转身,连滚带爬地又冲回了二堂门口。

    顾子期道:“无伤、无争、无庸,你们三人送孩童躲到二堂后面,一定要护住所有孩童!这三只蜘蛛交给我!”

    “是!”陆无庸无比痛快地应了一声,朝屋中大声呼喝,“你们这些小孩,能走路的都跟我来!快点!要是慢了,就会被大蜘蛛吃掉!”

    郑无伤和乔无争两人面色犹疑,站着没动。

    “为何不动?”顾子期语含责备。

    郑无伤往后推了一把乔无争,“六师弟,你按少主吩咐,去照看那些孩童就好,少主的安危我来守护!”

    乔无争默默点头,一个箭步窜进了二堂。

    何欢儿打发大头和哑巴领着孩童离开后,便走下了台阶,来到了顾子期身边。

    “见习弟子,还不快去避难?你活腻了是不是?”郑无伤双眼一眯一瞪,“难道……你在等着少主‘英雄救美’?切!白日做……痴人说梦!”

    “小龙阳,你想多了,小女子不爱做那种梦,小女子只想‘美救英雄’,呵呵呵。”何欢儿笑着瞥向了顾子期。

    “美?你休要玷污这个字!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顾子期的冰眸扫了何欢儿一眼,并未赶她离开,只道:“你们二人躲到屋里去,千万不要碰到雪花。”

    郑无伤一愣:“少主,你莫非想用飞霜召唤万年寒气?三只蜘蛛怪而已,不必如此大动真元吧?我放几把火,就能将它们烧成灰!”

    顾子期并不答话,往前迈了几步。他左手执剑右手捏诀,周身泛起了青冷的灵光。寒风乍起,托着他袅袅升空而去。

    顷刻间,人已杳然不可见,唯余如豆的一点幽光,如一粒星辰在暮色中摇曳。

    那是郑无伤的纸鸢。

    三只蜘蛛抖落身上的碎砖烂瓦,一只带头,两只随后,气势汹汹爬进了院子。暗夜中,大大小小的诸多眼睛发出神秘的幽光,令人心中发寒。

    正当它们爬到院子中间,夜空中遥遥传来一声清音妙语——

    “万年寒雪——飘!”

    霎时,一簇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飘落,覆盖了整座院落。

    雪花落到蜘蛛背上,它们的行动逐渐变得迟缓、呆板、僵滞,最终完全停下了。

    何欢儿立在二堂屋檐下,感觉魂都要冻住了,抱着双肩不停哆嗦。见蜘蛛不动了,她朝天大喊一声:“顾少主,求求你收了神通吧……夏日飞雪,生灵涂炭啊!”

    “没出息!”郑无伤的挖苦从不缺席。

    何欢儿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小龙阳,你不是说……这……这纸鸢乃是真阳之火……驱使,能叫……叫万年冰窟都温暖如春吗?小女子……呼呼……为何感受不到……一丝春意?”

    “无知蠢物!你肉身凡胎,若是没有我的纸鸢庇护,碰上少主唤出的万年寒雪,早冻死了!还不感谢我?”

    雪停了,院中地面上,已铺了一层乱琼碎玉。

    顾子期从天上轻盈降下。

    何欢儿步下台阶,鞋底一碰到雪,一股寒意顺经络刺入五经八脉,直冲天灵盖,只觉身体化成了冰柱。

    郑无伤走在前面,被他踏过的雪都融化了,于是,她踩着郑无伤踩出的脚印,一步一跳向顾子期走去。

    才行数步,便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

    三只蜘蛛身上的冰层正在碎裂!

    何欢儿心下骇然,转身欲逃,只见顾子期又一次运起灵气,高高举起飞霜剑,喊了一声:“六角冰笼!”

    一道旋风从飞霜剑上盘旋而出,在蜘蛛怪的上空卷起一股涡流,院中的积雪从地上飘拂而起,向着涡流迅速聚集,转眼间便形成了一个雪洞。

    顾子期利落地念出了一个字——“罩!”

    白光刺目,寒气如刀,何欢儿叫苦不迭,但始终有一股暖意从头上流下,散入她的经脉之中,对抗着凛冽的寒气,使她不至于血脉冻结。

    郑无伤的真阳之火,并非自吹自擂。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小龙阳,多谢!”

    当她再度睁眼,院中已不见一片雪花,只有一个巨大的六角冰笼屹立院中,稳稳罩住了三只蜘蛛。

    冰笼由巴掌大的冰晶连缀而成,冰晶皆为六角,状如雪花。在暗夜里,闪烁着清幽的光晕。

    冰光流华,宛如明月照临。

    三只蜘蛛分头撞击着冰笼,脚爪划上去时,阵阵锐响刺耳。

    郑无伤抱起双臂,傲然道:“无脑孽畜!你们撞破头也撞不破少主唤出的万年寒冰!”

    顾子期问:“方才的鬼哭是怎么回事?”

    “我和六师弟本想在前面院中杀了这三只孽畜,不想它们比客栈中的那只厉害不少,被它们闯入了大堂。后来,它们吞下了堂内的尸体,不知为何,就开始鬼哭狼嚎,竟把房子震塌了!”

    听他说完,顾子期突然间脸色煞白,伏身跪在地上,干呕不止。

    郑无伤蹲在他身侧,温言劝慰:“少主,斯人已逝,伤心无益。我郑无伤一定会查出幕后主使,为山主报仇雪恨!”

    这时,忽听得蜘蛛怪又一次发出巨浪般的嘶喊之声,只因隔着冰笼,啸叫不似刚才那样尖锐刺耳。

    郑无伤怒道:“鬼叫什么!”

    “怨念……万千亡魂的百年怨念……”顾子期轻轻喘息着,在郑无伤的搀扶下站起了身,目光凄楚地望着冰笼,“这蜘蛛正是以此为食。”

    郑无伤骂道:“邪恶妖术!”

    “这些蜘蛛是人皮夜叉的具,莫非……”何欢儿打了个寒战,“那尸体就是具引?吃下死人的血肉,就能唤醒亡灵?”

    顾子期点头:“想来不错。”

    “难怪人皮夜叉会在这里栖身……”何欢儿恍然大悟,“这座百年鬼城,有无穷无尽的怨念喂养他的宠物,真是好算盘!”

    郑无伤评道:“妖人狡猾!”

    三人说话间,却见冰笼微微摇晃起来,吱吱作响。

    何欢儿唏嘘不已:“亡灵的怨念燃烧百年,不亚于三昧真火,这笼子撑不住了。”

    “少主,退后!”郑无伤横剑在手,跳到顾子期身前,“我来对付这几只孽畜!”

    “无伤,眼下蜘蛛体内的怨念苏醒,你的真阳之火恐怕对它们无用。若是激怒了亡灵,后果不堪设想。”

    “小龙阳,听出来没?顾少主是在担心你被鬼魂附体,哈哈哈。”

    “住……住口!”郑无伤舌头有些打结,“本剑修一身正气,什么邪祟都不怕!正如我师父一样!”

    “你师父?”何欢儿笑得前仰后合,“他在白云山上……”

    她骤然咬住了嘴唇——

    她答应过郝龙阳不在人前揭露他的糗事。

    做人当言而有信!

    郑无伤回头怒视着她,咄咄逼问:“你说呀!我师父在白云山怎么了?虽说我师父因少主受伤一事不停自责,但他的护主之心,天日可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诋毁我师父,简直该死!”

    他有些哽咽了,又道:“在金州之时,你敢说我师父有过一丝临危退缩、贪生怕死之举?”

    顾子期的一只手默默搭上了他的肩。

    见郑无伤如此认真,何欢儿连忙矢口否认:“不敢!小女子不敢!”

    随后,她将目光移向摇摇欲崩的六角冰笼,雪状的冰晶正一片片从冰笼上掉落。

    她莞尔一笑,道:“小龙阳,你护着顾少主,这三只蜘蛛,就交给小女子吧。”

    “见习弟子,你是不是疯了?”郑无伤大声咆哮着,“你再无能无用,也是我神剑门弟子,让你送死岂不有损我神剑门的名声?”

    何欢儿朝他送过去一个白眼。

    “谁说我要送死了?小女子惜命得很!小女子之所以会留下来,一是放心不下顾少主,嘻嘻。”

    她满面笑容地盯了顾子期一眼。

    “这二来嘛,小女子虽为一介弱质女流,也想有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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