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俩人又盯了两天,果然,这天萧信休沐日,他向凤声谎称衙门有公务,照旧出了门。在衙门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又从衙门的角门去了外面,径直去了江边。

    江上有艘小船已经候着了,船头坐着一个低着头带着斗笠的船夫。萧信小心翼翼的上了船,船上的黄铮已经沏好茶等了许久了,萧信甫一坐下,小船便缓缓离岸。

    “萧太守真是贵人事忙啊,内子上门多次,都未能得萧太守拨冗,如今终于能见上了,不容易啊。”黄铮看着萧信阴阳怪气地说道。

    “黄兄说笑了,尊夫人毕竟是女眷,那内子不在,我也不好单独见尊夫人吧,这于礼不合。再说,这内子一回来,我不就给黄兄送信了嘛。”

    黄铮冷哼一声,端起茶杯喝茶不语。

    萧信见状,继续软着语气说道:“黄兄,咱们先说正事,这可是十万火急啊,之前那契书,黄兄还收着吗,这可得尽快销毁啊,否则一旦被发现,我们都得完蛋。”

    “萧太守放心,契书黄某收的好好的,想要不被发现,也是不难的。”黄铮说完意味地看了萧信一眼。

    萧信暗自腹诽,这个老狐狸。黄铮显然是想让他帮忙把长子捞出来,可是如此一来,不是正好坐实了萧家与此事有关。

    见萧信沉吟不语,黄铮继续道“听闻刺史狱条件很是艰苦,也不知我儿能撑得几时啊……”

    萧信忍着怒气回应:“黄兄别着急,我也没说不想办法,只是这还得你我共同努力才是。毕竟这是你们黄家嫡长子,事关重大,我一人也没这么大能力,您说是吧?”

    黄铮听出了萧信话里隐隐地威胁,真闹僵了,萧家能有多大损失尚未可知,但自己儿子肯定没命。自己虽说不缺儿子,但是嫡子就这一个,若是出了事,马氏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萧太守放心,只要一切顺利,那哪有什么契书啊,在下从未听闻。”黄铮像萧信拱手示意。

    萧信皱了皱眉,知道今日若不答应黄铮,显然是不可能让他销毁契书的,于是微微点头,“那便如黄兄所言,只是我得先见见东西。”

    “没问题,萧兄可以随我来。”黄铮见萧信松口,也忙一口应下,并大声吩咐船夫靠岸。

    上案后,黄铮引着萧信上了马车,两人都没注意到,船夫朝着不远处茶摊上同样带着斗笠,正向这边张望的男子使了个眼神,那个男子随即起身跟上了他们的马车。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黄家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进到最里面的小院门前,车夫敲开门,马车进了院子,这是黄铮的一处别院。

    “萧兄请。”黄铮下车,伸手邀请萧信往里。

    萧信打量了四周一圈,“黄兄还真是狡兔三窟。”

    “萧兄说笑了,就是个别院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黄铮打着哈哈。

    两人到了后院的书房,黄铮请萧信在外间稍坐,自己进了内室,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出来了。

    萧信伸手就要去接,黄铮却避开了,“萧兄稍安勿躁,怎好劳动您自己动手,我拿给您看。”说完,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退后一步,展开给萧信看。

    萧信的手僵在半空,面色沉了几分,快速扫了眼纸上的内容,确是契书无疑。黄铮见他看完了,迅

    速又折好放进信封,进了内室。

    等他出来,萧信忍不住嘲讽道:“难怪黄兄生意做的如此大,实在是谨慎啊。”

    黄铮面色不变,“萧兄过誉了,彼此彼此。”

    萧信深深地看了黄铮一眼,拂袖而去。

    不远处的屋脊上,青松低声骂道:“难怪我们都快把黄府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原来这老狐狸竟没放在府里,真是胆大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放在外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听说过吗?”

    青松横了青竹一眼,“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抓个现行?”

    “你忘了郎君的交代了,不要轻举妄动!”

    “行行行,就你聪明是吧?”说完提身一跃下去了。

    青竹摇了摇头,腹诽自己怎么跟这个蠢蛋一起出任务。他吹了声口哨,唤来一只信鸽,将刚才得到的消息放在鸽子身上,扬手放飞。

    知道了黄铮藏契书的地方,一切就好办了。次日深夜,所有人都在睡梦中,到处寂静无声,一道轻灵的黑影快速自远处而来,掠过数道屋脊,最后落在黄家别院的书房门前。

    青竹轻手轻脚地推开能,打开火折子,在书房内室翻找着。很快,他发现多宝阁有一处格子有夹层,找到机关打开后,里面有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正是他们要找的契书,上面有萧信和黄铮的签名和手印。

    他收好放进胸口的暗袋,又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假契书装进信封放了回去,然后快速离开。

    而此时,越修正在去往江夏的船上,他一接到青竹的飞鸽传书,便知道收网的时机来了,于是立即动身,此次为着安全考虑,他未带凤清,只身前往。

    茫茫汉水,时维九月,江风将人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寒意透过布料渗了进去,越修立在船头,面色也如江风一般冷厉。离开建康已有三月之久,原还想着夏日带小妻子去天目山避暑,如今却被拖在荆州迟迟不能离开,好在一切就要结束了。想到江夏将要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神也锋利起来。

    萧信的动作也很快,与黄铮会面第二日,他便软磨硬泡想说服凤声再度去往襄阳,带上他的书信,为黄渊脱罪。看着萧信巧言做戏,凤声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百般不愿,“这如何使得?国公爷尚在襄阳,此时给黄家脱罪,这岂不是引他怀疑?”

    “他可是咱们亲妹夫,夫人你与姨妹向来姐妹情深,此等小忙,姨妹定会协助的。”

    凤声面上露出为难的样子,萧信见状又是一阵诱哄,最终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不过她提出要带上阿盛。起初萧信还有些犹豫,后来见凤声说凤清很喜欢阿盛,他才同意了。

    萧信一走,凤声便叫来刘嬷嬷,招呼她收拾细软,整理箱笼,准备去襄阳。从襄阳回来这些日子,她便一直在打算,如何离萧信远远的,如今有了现成的理由,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停留。

    次日一早,萧信去衙门后,凤声便带着自己和阿盛的东西出发了。

    越修抵达江夏后,同样隐匿了身份,青竹将拿到的契书交给他,他接过细细端详过后,面上难得露出满意的笑容。“此次,你们两个立大功了,回到建康,一定重赏你们!”

    青松瞬间就眉飞色舞,试探着问道:“郎君,您房里那把龙泉剑,能让我摸摸吗?”

    “能!”越修爽快的答应了,“别说摸,借你们一人用一个月,不过这可是我第一次立功时,义父送我的,你们可得爱惜啊,要是出点差错,我把你们俩剐喽!”

    青松连连保证,一旁的青竹不住地翻白眼。

    笑闹归笑闹,该办的正事也还是要办的,既已有了物证,越修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已经在荆州耗得够久了,陆绶南征都快要班师回朝了。

    当夜,青竹再次潜入黄府,黄铮正在熟睡,突然感觉床前似有人影,惊醒过来,床边果然有一黑影。他正要尖叫,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上便架了一把利剑,吓得他声音消失在了喉咙里。

    “黄郎君不必害怕,我不会伤你性命,只是要劳烦您跟我走一趟,听话些,就一切好说。”

    黄铮嘴巴哆嗦着,发不出声音,青竹也不管他,揪住他的后衣领就把他提溜走了,一路上飞檐走壁,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直到他被扔在地上,才敢慢慢睁开眼,这一看,瞳孔都不由得放大了,里面清晰的映出越修的影子。

    “齐......齐国公,你是齐国公?”黄铮声音嘶哑着低吼出声。

    “黄郎君好眼力,本官正是此次灾情巡察使,齐国公越修。”

    黄铮膝行着朝越修爬去,被青竹阻拦,接着又不停地使劲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国公爷饶命啊,都是萧信逼我做的,都是他,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些的。”

    他不傻,对着萧信,一个在江夏还立足未稳的世家公子,他还可以硬上几句。可眼前这位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现在边上还都是刀剑,他只能先保命要紧。

    越修面色未动,“黄郎君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净,不过本官这里有一物事,却与黄郎君所言不符,不知黄郎君如何解释?”说完,使了个眼色给青松。

    青松会意,接过契书,拿至黄铮眼前给他看。

    黄铮甫以为看错了,眨了好几下眼睛,最后确认这正是自己与萧信签的那封契书无疑。脸色唰的白了,再也跪不住了,无力的瘫在地上,他知道,一切都无力回天了。

    过了半晌,越修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若是黄郎君识时务,保住十岁以下的男丁也不是不可,端看郎君怎么选择了?”

    黄铮如闻天籁,眼里也有了神采,他支撑着跪直身子,以头触地,疲惫的声音缓慢的说道:“一切听国公爷安排。”

    萧信这日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突然黄家的小厮跑来求见,说是他家郎君有急事要与他商议,约他别院一见。

    萧信见他确是黄家的小厮,且知道别院,也不疑有他,跟着小厮就走了。到了别院门前,下马车的那一瞬,他总觉得有些心慌,可看着眼前确实是黄家别院,又按下了心里的不安,踏进了别院,也踏进了越修为他设下的网。

    小厮引他到了上次的书房,外间里黄铮已经等着了,桌上的茶杯冒着热气,一如上次在江上的小船,萧信放心了些。可当他看到黄铮抬起来的脸时,大吃一惊,短短几日不见,黄铮恍若老了十岁,脸上毫无生气。

    “黄兄这是怎地了?是担心令郎吗,我已去信给叔父,他定会想法子的,黄兄还是要放宽心才是。”

    黄铮却不接他的话,只一味的端起茶杯喝茶。就在他心头疑云又起之时,黄铮颓然的声音响起:“萧兄,不若我们如实交代吧。”

    “啪!……”萧信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杯中温热的茶水溅在脸上,他也恍若未觉。“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实交代,是要我们两家一起下地狱吗,你可知晓,豢养私兵,视同谋逆!”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抱希望了,这件事情上我们摆了韦家一道,如今我儿落到韦家手里,能落得好?这是他们在报复我!”

    “这事儿我说了我会尽力,你为何不信我?”

    “你让我如何信,如今齐国公还在襄阳,纵使韦刺史看在你的面子上高抬贵手,齐国公呢,他会愿意?”

    “他们不敢不答应,他们韦家女还在我萧家门里,纵使让他们吃了亏又如何,他们……”突然他的声音停住了,他想起来,他口中的韦家女已经离开了江夏,而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阿盛也被带走了。他突然觉得,黄铮没说错,自己现在确实没有筹码可以让韦刺史和越修放水了。

    想明白后,他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摊靠在椅子上,“我们中计了!哈哈哈哈,枉我百般算计,居然栽在了一个莽夫手里!”

    突然,他又猛的起身,越过桌子紧紧拉住黄铮的衣袖,急急地说道:“黄兄,快,那契书赶紧销毁,没有了物证,只要我们不承认,越修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马上给萧家送信,只要我们拖住时间,家里一定会救我们的。”

    黄铮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期待,只有无尽的悲凉,“晚了,一切都晚了……”

    “姐夫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如今这契书在我手里。”

    萧信循声望去,只见越修缓缓从内间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庞长史。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脑子只冒出两个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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