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同命,七情相连。

    世间万物,有生便有情,有情才能生,天底下所有的纠葛都是来源于心中最初的情感,双生咒便是如此,以情为系,命运交缠。

    辛礼说,最无情之物莫过帝皇心,而那心头血便是断情的利剑。若要解除双生咒,只需去人界寻得那帝皇血即可。

    天地鸿蒙,世界之初,四海八荒紧密相连,各族最早化形的一批生灵交错杂居,如此便不可避免地会争利夺权,战乱四起,而人族无疑最弱小,几乎快被他族赶尽杀绝。

    后来,天道孕育出一批最早的神祇来维护天地运行,他们征讨各族,结束战乱,划分六界,制定律法,为保护濒临灭亡的人族,规定他族不得在人界使用术法,否则会遭天道反噬。

    因此,没了法术的加持,西玖和君辙从人妖边界走了足足半月才到了这京城。

    城中楼阁林立,商铺鳞次栉比,街巷中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不绝。

    此处为皇家之地,热闹非凡,照理来说受天道庇佑的福泽应是浓厚至极,可当西玖二人刚踏入这里时,便感到此地福泽稀薄,四处倒是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浊气。

    “地处皇家,福泽深厚,妖怪邪祟不敢作乱,可如今这四处奔蹿的浊气已经盖过了这福泽之气,你不觉得奇怪吗?”

    西玖和君辙寻了一家客栈,彼时正坐在一楼边听戏边吃饭。

    “许是邪物入侵吧。”

    君辙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西玖皱眉思忖,敢在此地为祸的妖邪,必定是他们此前从未见过的大妖。

    “有些棘手。若是这些福泽消弭,那周遭的那些妖邪必定蠢蠢欲动,为祸人间。”

    君辙看了她一眼,便道:“莫慌,福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消失殆尽的,先取得帝皇血,之后再来商讨此事,没准儿会有意外的发现。”

    西玖点点头,抿了一口茶,向戏台上望去。

    这戏台上的戏子身着大红婚服,而神情却心如死灰,悲痛欲绝,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小调。

    “选秀女,作嫁娘,凤冠霞帔把命亡……”

    西玖叫来旁边上菜的小二,疑惑地问道:“这是唱的什么戏,婚嫁本是大喜之事,怎么这曲子听起来却是哀怨悠长?”

    小二连忙说:“二位定是外地来的吧,你们有所不知,这进宫作秀女是我们最避讳的事了。”

    “为何?”

    君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皇帝每年都要选百来个秀女,而这些进宫的秀女无一不死状凄惨,本来想着只要不送女儿进宫选秀就成,可哪知前些年来了一个天师,说是未保来年收成稳定,除了给皇帝选秀,每月需得再选十来个秀女进那宫中的天越塔嫁给稻神,而那些进去的女子们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才有了这台戏。”

    西玖了然,哪里有什么稻神,不过是有心之人装神弄鬼罢了。

    待小二走后,西玖才开口问君辙:“你觉得这个可会与那邪物有关?”

    君辙拖着腮说:“掌门大人一向聪慧,对妖邪之事灵敏。”

    说到这儿,他便停了下来。

    “后半句呢?以后说话不要和我打马虎眼儿,拍马屁。”

    西玖一脸不耐烦地说。

    君辙笑道:“我自然同掌门大人的想法一致咯,不过现在所知之事还太少,到底是妖邪之祸,还是皇帝本就昏庸残暴,这一切都还有待商榷。”

    西玖挑了挑眉,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半盏茶过后,君辙冷不丁地问道:“掌门从前可来过人界?”

    “不曾。”

    凤族被灭后,她便一直跟着青榭住在沧浪山,直到长大后决定投靠金雀族才出了山,此前她哪里都不曾去过。

    “我自小生活在金雀族,从未出过妖界,怎么,你来过人界?”

    君辙一脸自豪,“自然,我小时候被养父捡到后,为了训练我,他便带我游历了许多地方,其中就包括人界。”

    西玖听后,眼底暗了来,淡淡道:“真好。”

    或许从她母后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她都将被裹挟在仇恨里,永不得脱身。

    君辙欢快地问道:“掌门大人想出去逛逛吗?这人界可多稀奇的小玩意儿了。”

    “可是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取得帝皇血,然后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西玖的拒绝,君辙仍旧不依不饶,“哎呀,反正不差这一天两天,来都来了,就去逛逛呗。”

    说罢,君辙便拉着西玖往外走。

    “不管是神也好,妖也罢,都是需要放松休息的。”

    西玖对他的话无力反驳,只能任由他拉着带自己到处逛。不过也多亏了他,她才知道原来人界竟是如此稀奇。

    “掌门大人,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他们在一个首饰铺前停了下来,君辙拿起一根朱钗预备簪在西玖的青丝上,却被西玖躲开了。

    “朱钗是好看,不过你这样就像那话本子里的戏码,太过庸俗。”

    君辙猝不及防地绕到西玖身后,将朱钗戴在了她的头上,笑着说:“太过庸俗又如何,给美人作配那便就是雅俗共赏。”

    西玖摸了摸头上的朱钗,自己明明应该生气,可心底里不知为何却是欢喜雀跃的。

    “滚开!”

    一声怒吼将西玖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向远处望去,一片嘈杂声中突然冲出来几匹马,马上坐着身着官服的人,他们一脸骄恃,全然不顾百姓的安危,沿路撞翻了好几家铺子。

    “这是哪儿的人,怎么如此无礼?”

    那卖首饰的人叹了口气,回答西玖道:“这些是钦天监的人,听闻钦天监独受圣宠,势力愈发的大了起来,这里头的人也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几乎没人敢惹他们。”

    西玖暗暗道:“可真是个昏庸无道的狗皇帝。”

    一个皇帝圣宠钦天监,还源源不断地往宫里进贡秀女,由此看来那皇帝恐怕是被邪祟迷了道,而那天越塔中的稻神不过是个妖邪藏身的幌子罢了。

    “我看钦天监那位天师大人也必定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君辙边说边把买来的朱钗包好放进袖袋中。

    傍晚他们回去时,便看到客栈的掌柜背对着他早已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的妻女悄悄地抹眼泪。

    西玖见状便问了一句,“这是发生何事了,怎么哭得那样伤心?”

    掌柜摇了摇头,哽咽道:“今日午后我们便收到了宫中选秀的通知,要我们准备一下,随时准备进宫。客官是有所不知啊,这一进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啊。”

    听到这里,他的妻子哭得更大声了。

    西玖面露无奈,这里是人界,他们不可在此使用法术,所以目前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解决此事。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然后将一张镇邪符纸放了进去递给那掌柜。

    “这是平安符,令爱此去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掌柜接过后连连道谢,“借客官吉言啊。”

    寒风入夜,月露似水,一圈圈涟漪荡起竹影千层;灯火已灭,霜白照地,绵延伸向青石板上的大红花轿。

    西玖是被一阵乐声吵醒的。

    她起身下床,推开木窗,便见到了诡异的一幕。

    那了无人迹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群迎亲队伍,无论是举幡的,还是奏乐的,他们均以红布蒙面,而在他们后面则跟了十几座轿子,花轿旁的丫鬟举止僵硬,若是走进些看,便可发现她们都没有五官。

    西玖思虑了一番,决定还是下去看看。

    她一下楼便看见白日里哭得以头抢地的掌柜夫妇正在兴高采烈地为他们的女儿梳洗打扮。

    “囡囡啊,进宫之后只要顺从帝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掌柜也附和她的妻子道:“是啊,进去了之后必定日日珍馐佳酿,若是赶得上时运,兴许可以当个娘娘,那可比和我们吃苦强多了。”

    一身嫁衣的女子满脸娇羞地点了点头。

    “囡囡真乖,爹娘以后也能跟着囡囡享福了。”

    女子的母亲摸着她柔顺的青丝,将最后一支簪子插上后,便将盖头给覆在了她的头上。

    “吉时快到了。”

    西玖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明明先前哭得难舍难分,怎么到了这时便一脸欣然?

    她走过去问道:“您老不是不愿意令爱进宫吗,怎么此时……”

    “谁不愿意啦?”

    西玖的话被掌柜打断,“囡囡进宫了便可飞黄腾达,连着我们一起享福,你莫不是嫉妒吧,陛下选了她没选你。”

    掌柜的面色和白日里截然不同,西玖刚要反驳,就注意到他们的神情有些不对。

    他们的目光呆滞,眼底浑浊,一举一动就好似被人牵着的提线木偶一般僵硬木讷。

    她突然想起那只迎亲队伍里的丫鬟,也是同他们一样迟钝呆板。

    “你们去不得,外头那支接亲队伍并非人族,恐来者不善。”

    西玖欲拦住他们,可被那掌柜一把推到了一边。

    “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来者不善,我看最不善的人是你,耽误了吉时你负责吗?”

    说着便拉着他的女儿向外走去,此时喜乐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了客栈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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