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阵飞机嗡鸣的声划破天空，刺入我的耳膜。
我下意识地仰起头遥望着碧蓝天空中小小的飞机，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闷痛，几乎站不稳。
“汪！汪！汪！”维克托感受到我的异常，焦急地发出吠叫。
“你没事吧？”季凤岐搀扶着我在长椅上坐下。
我摇了摇头，用力地呼气、吸气，“一会就好了。”
“是因为那场飞机事故吗？我知道那种感觉。”
季凤岐眼里光芒闪烁，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那场飞机事故中我们都失去了至亲之人。
他提出要送我回家，但我觉得今天已经和他接触的太多了，于是我借口说：“不太顺路，我还是叫车回去吧。”
他不假思索地答：“顺路啊，你住的小区跟我家是一个方向。”，说完季凤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我冷笑了一下，质问道：“你知道我住在哪里，知道我喜欢吃蛋炒饭，你还知道什么？”
他紧咬下唇，像是干了坏事被老师抓包的学生，想要抵赖又无从狡辩。
“我还知道你一直给遇难者家属捐款，你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你喜欢穿相同款式的衣服和鞋子，你不喜欢社交，你体育运动不好，你喝酸奶时爱咬吸管……”
季凤岐居然真的掰着手指头跟我一一细数。
我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惊悚，忍不住对他发脾气：“够了！你能有点边界感吗？我们只是员工和老板，研究员和研究对象的关系。算了，你也只是被疾病控制。”
“其实我……”季凤岐嗫嚅了半晌。
“怎么了？”
“没什么。”
我拒绝乘坐他的车，走到马路边叫了一辆网约车。
等车的间隙路人频频看向我，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一照，我发现自己头上还戴着花环。
我随手环摘下来，想要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可回想起季凤岐亮晶晶的眼睛，动作迟疑了片刻。
最后我把花环挂在维克托的脖子上，抱着它上了车。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瞥见了，好奇地问：“你这狗是要参加选美比赛吗？”
“嗯嗯。”
我刚回到家就收到季凤岐发来的微信：你到家了吗？
我懒得回复，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觉得有些疲乏，便斜躺在沙发上睡觉。
又是那个噩梦。
我站在一艘邮轮的甲板上，头顶的天空电闪雷鸣，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亲眼目睹一架飞机像折翼的巨鸟栽倒在海平面上，砸出惊涛骇浪，金属碎片如星火飞溅，飞机残骸冒着滚滚浓烟，被大海饥饿的嘴巴吞没。
意外发生在瞬息之间，我大惊失色，想冲进船舱呼叫救援，然而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茫茫的海平面上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
我被电话铃声吵醒，后背冷汗淋漓，拿起手机一看是季凤岐打来的，他竟一口气给我发了二十几条微信。
“你没事吧？”他张口就问，语气很是心急。
我揉了揉太阳穴，对他感到一丝抱歉，“没事，我刚刚睡着了。”
我听到电话那头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回去？”
“我……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想开车过来找你……不好意思……”
很久没有体会到被人惦记的感觉，我心底像是淌过暖流，忽然变得很柔软。
我突然就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由衷地对季凤岐说：“谢谢你。”
11
在季凤岐感染恋爱脑病毒的第三个月，我们开始一天见四次面，进行亲密的身体接触，如牵手、拥抱。
天空清澈碧蓝，四周高楼大厦林立，我和他正站在公司的天台上，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般紧紧相拥，我甚至能听见自他胸膛传来的怦怦心跳声。
良久之后，我终于松开手，可季凤岐仍然搂着我不放，他一瞬不移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开合着：“我想……”
“什么？”
他俯下身来，突然吻住了我的嘴唇，只是轻轻的碰触，力度不大，柔软的温暖的，像是一片花瓣坠落地面。
我脑袋里有一团烟花轰然炸开，全身的血液都流到脸上，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我踉跄后退了一步，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啪！”耳光脆响，我和他身体俱是一震。
体内激荡的血液渐渐平稳下来，我看了一眼季凤岐，他的神情从痴迷慢慢变得清醒。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对不起，我当时脑子里懵了……”
“我明白。”尽管我这么回答，但是身体还是躲开了他的碰触。
季凤岐清亮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即便疫苗的研发有了进展，但疫苗主要用于人体预防接种的，对于季凤岐这样的感染者，还找到治疗恋爱脑病毒的特效药。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病毒，研发特效药最快的方法，是通过血清疗法，从免疫者或者康复者的体内提取血清中的抗体。但包括季凤岐在内的感染者未必能等到奇迹出现。
社会新闻报道了多起恋爱脑病毒感染者不堪忍受痛苦选择自杀，以及患者失控侵害“心上人”的事件。关于恋爱脑病毒能否免除刑事责任在全网掀起热议，有部分感染者表示自己遭受到了周围人的歧视。
我把维克托暂时寄养在朋友家，我和同事们几乎终日泡在实验室里，每天晚上只睡四个小时，白天靠苦咖啡续命。
傍晚我坐在公司餐厅里，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蛋炒饭，季凤岐给我打来电话。
他说改良版的抑制剂很管用，所以我和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见面了。
季凤岐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喂，你好啊，我在你对面的写字楼上。”
我抬头向对面望去，傍晚玫瑰色的晚霞照在玻璃墙壁上，我看不到他，但我想他应该挥了挥手。
“我小时候其实很嫉妒我哥，他样样都比我能干，我一直觉得自己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但就是因为他满足了爸妈的期待，所以我才能随心所欲，去美国留学，组建流行乐队，成绩不用拿A+。”
“那年我把乐队要公开演出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爸爸和哥哥知道了很高兴，就想飞到美国来，在现场支持我，于是意外就发生了。在他们的葬礼上我听到妈妈和舅舅说，活下来的人为什么不是哥哥，当时我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对公司管理的事一窍不通，而我的叔叔和舅舅们为了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我身边没有一个能依靠的人。为了不让爸爸和哥哥的心血付诸东流，我要学会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我每天都好累，但又停不下来。这时候我又见到你了，你和八年前没什么不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我开始好奇，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我甚至在想，如果你能够从悲伤中走出来，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看到你早上坐电梯时困得哈欠连天；我看到你一周两次给摆在角落里的绿植浇水；我看到你每天晚上都爱吃同样的蛋炒饭。你平时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打羽毛球的时候，你笑得那么开心。”
“遥夕，其实早在感染病毒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紧接着电话那头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他呼吸清晰可闻，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宣判。
似乎胸口不再发空，反而被什么填满充盈。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纷乱的回忆一幕幕闪过，所以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所以你能在第一时间判断，身体出现异常是因为感染病毒？不过碰到你这种不诚实的研究对象，我真的挺无助的。”
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一股酸酸的感觉冲上鼻尖，眼眶湿热起来，“当初我因为有抑郁症史，给不少医药公司投递的简历都被拒绝了，你是不是帮了我？”
“嗯。”
“前年，太阳孤儿院资金不足，面临倒闭，收到了，好心人的匿名捐款，也是你？”
“嗯。”
“今天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事？”
他声音颤抖，“因为我想去美国詹姆斯医院接受强制医疗。恋爱脑病毒就像是一头住在我身体里的猛兽，我感觉自己快关不住它了。如果我真的因此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揪心地一叹：“你想好了吗？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接受强制医疗的痛苦程度不亚于戒毒。”
季凤岐释然地笑了，“这段时间我想的很清楚，万一要是成功了，那我说不定真的可以名垂青史，我会告诉别人，你是我第一个研究员。”
夕阳最后一缕的余晖映在我脸上，他对我说：“再见了。”
一阵飞机嗡鸣的声划破天空，刺入我的耳膜。
我下意识地仰起头遥望着碧蓝天空中小小的飞机，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闷痛，几乎站不稳。
“汪！汪！汪！”维克托感受到我的异常，焦急地发出吠叫。
“你没事吧？”季凤岐搀扶着我在长椅上坐下。
我摇了摇头，用力地呼气、吸气，“一会就好了。”
“是因为那场飞机事故吗？我知道那种感觉。”
季凤岐眼里光芒闪烁，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那场飞机事故中我们都失去了至亲之人。
他提出要送我回家，但我觉得今天已经和他接触的太多了，于是我借口说：“不太顺路，我还是叫车回去吧。”
他不假思索地答：“顺路啊，你住的小区跟我家是一个方向。”，说完季凤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我冷笑了一下，质问道：“你知道我住在哪里，知道我喜欢吃蛋炒饭，你还知道什么？”
他紧咬下唇，像是干了坏事被老师抓包的学生，想要抵赖又无从狡辩。
“我还知道你一直给遇难者家属捐款，你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你喜欢穿相同款式的衣服和鞋子，你不喜欢社交，你体育运动不好，你喝酸奶时爱咬吸管……”
季凤岐居然真的掰着手指头跟我一一细数。
我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惊悚，忍不住对他发脾气：“够了！你能有点边界感吗？我们只是员工和老板，研究员和研究对象的关系。算了，你也只是被疾病控制。”
“其实我……”季凤岐嗫嚅了半晌。
“怎么了？”
“没什么。”
我拒绝乘坐他的车，走到马路边叫了一辆网约车。
等车的间隙路人频频看向我，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一照，我发现自己头上还戴着花环。
我随手环摘下来，想要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可回想起季凤岐亮晶晶的眼睛，动作迟疑了片刻。
最后我把花环挂在维克托的脖子上，抱着它上了车。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瞥见了，好奇地问：“你这狗是要参加选美比赛吗？”
“嗯嗯。”
我刚回到家就收到季凤岐发来的微信：你到家了吗？
我懒得回复，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觉得有些疲乏，便斜躺在沙发上睡觉。
又是那个噩梦。
我站在一艘邮轮的甲板上，头顶的天空电闪雷鸣，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亲眼目睹一架飞机像折翼的巨鸟栽倒在海平面上，砸出惊涛骇浪，金属碎片如星火飞溅，飞机残骸冒着滚滚浓烟，被大海饥饿的嘴巴吞没。
意外发生在瞬息之间，我大惊失色，想冲进船舱呼叫救援，然而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茫茫的海平面上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
我被电话铃声吵醒，后背冷汗淋漓，拿起手机一看是季凤岐打来的，他竟一口气给我发了二十几条微信。
“你没事吧？”他张口就问，语气很是心急。
我揉了揉太阳穴，对他感到一丝抱歉，“没事，我刚刚睡着了。”
我听到电话那头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回去？”
“我……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想开车过来找你……不好意思……”
很久没有体会到被人惦记的感觉，我心底像是淌过暖流，忽然变得很柔软。
我突然就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由衷地对季凤岐说：“谢谢你。”
11
在季凤岐感染恋爱脑病毒的第三个月，我们开始一天见四次面，进行亲密的身体接触，如牵手、拥抱。
天空清澈碧蓝，四周高楼大厦林立，我和他正站在公司的天台上，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般紧紧相拥，我甚至能听见自他胸膛传来的怦怦心跳声。
良久之后，我终于松开手，可季凤岐仍然搂着我不放，他一瞬不移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开合着：“我想……”
“什么？”
他俯下身来，突然吻住了我的嘴唇，只是轻轻的碰触，力度不大，柔软的温暖的，像是一片花瓣坠落地面。
我脑袋里有一团烟花轰然炸开，全身的血液都流到脸上，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我踉跄后退了一步，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啪！”耳光脆响，我和他身体俱是一震。
体内激荡的血液渐渐平稳下来，我看了一眼季凤岐，他的神情从痴迷慢慢变得清醒。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对不起，我当时脑子里懵了……”
“我明白。”尽管我这么回答，但是身体还是躲开了他的碰触。
季凤岐清亮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即便疫苗的研发有了进展，但疫苗主要用于人体预防接种的，对于季凤岐这样的感染者，还找到治疗恋爱脑病毒的特效药。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病毒，研发特效药最快的方法，是通过血清疗法，从免疫者或者康复者的体内提取血清中的抗体。但包括季凤岐在内的感染者未必能等到奇迹出现。
社会新闻报道了多起恋爱脑病毒感染者不堪忍受痛苦选择自杀，以及患者失控侵害“心上人”的事件。关于恋爱脑病毒能否免除刑事责任在全网掀起热议，有部分感染者表示自己遭受到了周围人的歧视。
我把维克托暂时寄养在朋友家，我和同事们几乎终日泡在实验室里，每天晚上只睡四个小时，白天靠苦咖啡续命。
傍晚我坐在公司餐厅里，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蛋炒饭，季凤岐给我打来电话。
他说改良版的抑制剂很管用，所以我和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见面了。
季凤岐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喂，你好啊，我在你对面的写字楼上。”
我抬头向对面望去，傍晚玫瑰色的晚霞照在玻璃墙壁上，我看不到他，但我想他应该挥了挥手。
“我小时候其实很嫉妒我哥，他样样都比我能干，我一直觉得自己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但就是因为他满足了爸妈的期待，所以我才能随心所欲，去美国留学，组建流行乐队，成绩不用拿A+。”
“那年我把乐队要公开演出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爸爸和哥哥知道了很高兴，就想飞到美国来，在现场支持我，于是意外就发生了。在他们的葬礼上我听到妈妈和舅舅说，活下来的人为什么不是哥哥，当时我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对公司管理的事一窍不通，而我的叔叔和舅舅们为了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我身边没有一个能依靠的人。为了不让爸爸和哥哥的心血付诸东流，我要学会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我每天都好累，但又停不下来。这时候我又见到你了，你和八年前没什么不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我开始好奇，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我甚至在想，如果你能够从悲伤中走出来，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看到你早上坐电梯时困得哈欠连天；我看到你一周两次给摆在角落里的绿植浇水；我看到你每天晚上都爱吃同样的蛋炒饭。你平时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打羽毛球的时候，你笑得那么开心。”
“遥夕，其实早在感染病毒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紧接着电话那头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他呼吸清晰可闻，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宣判。
似乎胸口不再发空，反而被什么填满充盈。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纷乱的回忆一幕幕闪过，所以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所以你能在第一时间判断，身体出现异常是因为感染病毒？不过碰到你这种不诚实的研究对象，我真的挺无助的。”
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一股酸酸的感觉冲上鼻尖，眼眶湿热起来，“当初我因为有抑郁症史，给不少医药公司投递的简历都被拒绝了，你是不是帮了我？”
“嗯。”
“前年，太阳孤儿院资金不足，面临倒闭，收到了，好心人的匿名捐款，也是你？”
“嗯。”
“今天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事？”
他声音颤抖，“因为我想去美国詹姆斯医院接受强制医疗。恋爱脑病毒就像是一头住在我身体里的猛兽，我感觉自己快关不住它了。如果我真的因此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揪心地一叹：“你想好了吗？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接受强制医疗的痛苦程度不亚于戒毒。”
季凤岐释然地笑了，“这段时间我想的很清楚，万一要是成功了，那我说不定真的可以名垂青史，我会告诉别人，你是我第一个研究员。”
夕阳最后一缕的余晖映在我脸上，他对我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