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槐序的字典里,“徒”字解作“奴”。

    师傅可以让徒弟当牛做马,可以以教导为由抽徒弟鞭子,还能把徒弟得来的天材地宝通通搜刮走。

    随缘山上谁的值钱玩意儿少了,没人会去找——因为必是许藏锋拿走了。

    这也养成了段槐序钱不留余财的习惯,她可不想通过许藏锋把钱贡献给某些整天窝在洞府里研究些没人需要的东西,还以怪才自居的炼器师。

    但显然李观澜并没有品出段槐序的用意,他以为段槐序纯粹是在羞辱他。

    毕竟他身为剑尊的儿子,却连给剑注入灵识都做不到。

    反观段槐序比他小一岁,出身在小门派,没有他那样丰富的修炼资源。本命剑却已有灵智,第一次用他的软剑就能运使万般变化。

    而他花了十年都才能灵活运用一种变幻。

    所以他咬牙切齿,羞愤难当:

    “你救了我,我必当以命相报。但这不代表你可以羞辱我。”

    “谁要你的命啊?我好不容易才救活你,你死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段槐序抚着下巴,悠悠道:

    “你不想做我的徒弟也可以,你就...叫我一声主人吧!你今年二十岁,给我使唤二十年,这恩就当还清了,如何?”

    她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人使唤。

    李观澜还是个很厉害的阵修,那可以做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什么?”

    李观澜惊讶道。

    使唤二十年,那岂不是这二十年间都能朝夕相伴。

    他的愤全散了,只剩下羞,还不是羞愧的羞。

    只见他嘴唇抖了抖,脸迅速从脖子红到耳朵根,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向段槐序,虽然他现在根本看不见。

    众鬼听到这里,通通探出头来看向两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要是有人烧个大西瓜来就好了。

    李观澜缓了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不可能。”

    段槐序失望道:“为什么?”

    李观澜无奈道:“这还用得着问吗?”

    “你要是当我的奴隶,有个天大的好处,能帮你结丹时破除心魔。”

    “哦?”李观澜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说来听听?”

    “你不是喜欢我吗?”

    四周一片死寂,但李观澜却觉得脑子嗡嗡的。

    所有鬼都竖起了耳朵,挤眉弄眼起来,虽然他们都死透了根本没气,但仍是做出屏住呼吸的样子,就怕打扰了这二人。

    他们听见李观澜结巴道:

    “你怎么...我、我、我没有。你、你想多了。”

    这不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吗?

    很快段槐序替众鬼说出了心声:

    “因为我没瞎。”

    “......”

    李观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恢复到平日清冷的样子:

    “这和破除心魔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师父有头坐骑,叫阿青吗?”

    “一意真人的青牛?之前他见我爹的时候我见他骑过。”

    “阿青是头肉牛,我师父十几岁的时候看见它在屠户面前哭了,就花钱买下了他。我师父那个时候,”段槐序回忆着阿青的说辞,“还是丰神俊朗,宛如谪仙下凡。他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化出人身,以身相许。”

    “后来呢?”

    “后来他能化出人身了,但是他一次都没给我师父看过。”

    “为什么?”

    “因为他才当我师父的坐骑一个月就觉得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段槐序粗着嗓子,模仿着阿青的语气,“什么谪仙下凡,我真是猪油蒙了心,那旭日峰下应该压的是他,九黎真是冤枉啊!”

    “......”

    许藏锋确实行事随性,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观澜不会随意评价长辈,但他已经明白了段槐序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当你的‘阿青’,这样我就会讨厌你了?”

    “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段槐序欣喜道,“阿青说要不是他亲眼看师父捡的我,他一定以为我是从师父肚子里生出来的呢~”

    众鬼汗颜,没想到段槐序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段槐序拍拍他的肩膀,保证道:

    “以后我做了你的主人,肯定会罩着你的。你长这么好看,还瞎了,这路上要是有人见色起意,想要强抢,我第一个不同意!”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会竭尽所能满足你的要求。”

    李观澜突然看着段槐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但是我是我爹娘的孩子,不可能认你做主人。”

    “啊?”

    段槐序居然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真挚,一时间有点无措。

    “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就这样说定了。”

    李观澜闭目养神,再不理段槐序。

    而且他是不可能因为段槐序使唤他就讨厌她的。

    因为他第一次见段槐序的时候,就觉得她特别讨厌。

    为什么会有人活得这么肆意,还是个天才,仿佛这世上没有事情能困得住她。

    八岁的李观澜练到手腕麻了都掌握不到诀窍的软剑试炼,段槐序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能完成。

    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在剑术上没有天赋。

    如果说他大哥和二姐的天资在山顶,那段槐序则是在云端。

    山尚且可以攀登,云只能令他仰望。

    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天堑只有努力,无法弭平。

    李观澜开始用心钻研阵法。

    因为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没办法攀登到他爹期待的那个高度。

    或许是因为这份艳羡,不,应该说是忮忌。

    这份忮忌让他的心境如同泥潭,举步维艰。

    明明他的双脚深陷泥泞,目光却总追逐着那虚无缥缈的云。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其实他早就是段槐序的奴隶了。

    “呵。”

    他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一时间,他竟感到丹田发热,内中气海变得更扎实了。

    他通体舒畅,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段槐序讶异道:

    “厉害啊,你在这儿都能提境!”

    ————

    段槐序在李观澜背上指挥道:

    “向前,你再走个一百步就到城门口了。”

    雍城外,一个穿着蓝色旧道袍的俊美少男背着红衣少女健步如飞。

    引得路人不住侧目,心中暗叹,真是世风日下。

    段槐序说要庆祝李观澜升了一个小境界,决定请他吃点好的。

    好吃的自然都在城里,但是段槐序不愿意走下山,一定要试试御剑。

    “我都存了七天灵力了,肯定能飞起来!”

    李观澜死活不愿意上剑,段槐序也不强求。

    然后,她的脚就摔瘸了。

    守卫也看不上李观澜这做派,当即把他俩拦下:

    “这位道长,你的度牒呢?”

    段槐序从李观澜背上下来,问道:

    “什么度牒?”

    “这两个东西有眼不识泰山,两位道长请。”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过来把手下两人训斥一顿:

    “你们俩眼睛是摆设啊?没看见这双鱼玉佩灵光璀璨?”

    段槐序抬着下巴,装模作样道:

    “你倒是有几分见识!”

    说完,她又跳上李观澜的背,指挥他走进一家酒楼。

    段槐序点了一桌大鱼大肉,大快朵颐。

    “你怎么不吃啊?”段槐序把他的手摆到一盘菜心旁,“这个是素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有肉腥味。”

    “这个是菜,哪儿来的腥味?”

    “油里有荤腥味。”

    段槐序没好气道:

    “少爷舌头真是毒哈,以后是不是还要早起给你采晨露,睡前给你集月华啊?”

    “此处灵气稀微,晨露也不过是凡水罢了,至于月华...”

    “这里可不是承乾剑宗,没人伺候你。你想吸,自己摆阵!”

    段槐序说完便把一桌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打了个饱嗝。

    李观澜听了轻笑一声。

    段槐序撇了撇嘴,可惜李观澜看不见。

    她看楼下车水马龙,各色店铺鳞次栉比,就想下去看看,便唤来小二结账。

    “一共二两五钱三十文。”

    “这三十文哪儿来的?”

    小二看她连这都不知道,脸上有了几分轻曼:

    “茶位费。”

    凡界的店家真是黑。

    段槐序把从赵大牛身上搜刮到的钱递给他。

    段槐序看着手上这最后的二两银子,发愁。

    去燕京路途遥远,飞又飞不起来,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

    得想想怎么赚钱才是。

    段槐序在店门口跳上李观澜的背:

    “走。先去香烛铺买点东西。”

    “香烛铺?你要做法事?”

    “在那乱葬岗叨扰这么久,不得回馈一下人家啊?”

    “也是。”

    二人路上经过一卦摊,摊前立着一木板,写着“铁口直断”。

    那麻衣老道双眼微阖,双目似有残疾。

    他右肩上停了一只红嘴鹦鹉,只听那鹦鹉不停喊着:

    “麻衣神相,眼瞎心亮!财运姻缘,通通都来!起卦六文!起卦六文!起卦六文!”

    不一会儿便有一中年妇人在他摊前坐下。

    她低头小声问道:

    “你算命准不准?”

    李观澜把头偏开:

    “修为在我以下的人,还是算得准的。”

    “厉害!”

    李观澜嘴角微扬道:

    “阵修都会,我这不算什么。”

    段槐序指挥他走了几条街,进了一香烛铺。

    她买了一堆贡品,结账时却被告知钱不够了。

    段槐序一脸神秘地问道:

    “你这收不收符咒,保证灵的。”

    掌柜赔笑道:

    “青玉派道长的符咒肯定是灵的,只是谁会来我这小店买符,要求符都去白云观了。”

    “这道长买的东西记我账上吧。”

    一华服男子背着手向二人走过来,作揖:

    “在下庄扬,见过两位道长。敢问二位是不是识得赵青虎道长?”

    赵青虎?不会是赵大牛吧,他这取名品味和他那师父真是一脉相承。

    段槐序把笑憋了回去,从李观澜背上跳了下来。

    李观澜开口问道:

    “谁是......”

    “他是我师兄!”

    段槐序跛着腿走到庄扬面前,笑道:

    “家师有令,他已经赶回燕京了,不知您有何贵干?”

    李观澜心中很多问题,还好他现在看不见,所以没显出来,旁人看着只觉得他呆呆的。

    庄扬瞟了一眼李观澜,又扫了一眼段槐序的腿,便收回眼神,皱眉道:

    “这七天过去,家婶,侄子依旧缠绵病榻。敢问赵道长何时能归?”

    “他这一去怕是,”段槐序掐指乱算,“此后都不会回来了。”

    庄扬大惊:

    “什么?”

    段槐序装作为难的样子:

    “师兄临走前嘱托我,在您家还有未尽之事,若是公子不嫌弃,我等可去您府上一观。”

    “您这腿...”

    “不妨事,”段槐序一脸高深莫测,“这是我们的修行方式,我舍一条腿,他舍一双眼,以此方能窥得天机啊~”

    “是在下无礼了。”

    “不知者无罪,庄公子快点带路吧。”

    庄扬带着二人进了一座雕梁画栋的气派豪宅里。

    两人才刚踏进门槛,李观澜便不走了。

    段槐序在他背上问道:

    “怎么了?”

    “这府里有怨鬼,还不止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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