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术
晏诀提议进殿诊脉。
司展黎落后一步，瞧了瞧玉兰树下安然的小雪人，伸手一推，雪人碎裂。
“不合时宜的东西不如化了。”
行至一处堂皇的殿宇，檐下风铃清响，匾额上书“玉华”二字，字迹清瘦飘逸，不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司展黎看向晏诀清隽的背影，心中了然。
殿内，连枝灯灯碗中的烛火摇曳，素色纱幔清扬，书案笔墨一应俱全，春光透过雕花木窗倾泻而下，满室静谧。
四人在案旁依次落座。
晏诀安抚道：“小友放心，我不会因为几句无心之言而放弃一个患者。”
经他一提醒，“我就算是死也不干你的事。”当日的话仿佛言犹在耳。
司展黎心中咬牙，面不改色。
“等下我会用法术探查你的灵脉，请放松。”晏诀眨眨眼，一双含情目满是真诚，“若有不适，打断我，千万别客气。”
司展黎在案上伸出手，“想多了，我向来是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
晏诀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在她腕上搭上三指。
一丝暖流探进了她的灵脉，司展黎先是有点排斥，随即感受到那暖流的温和小心，便逐渐适应。
司晔目不转睛，面无表情时很有几分冷肃。
松子亦是探头探脑，十分好奇。
司展黎观察为她切脉的人，青衣男子垂着眼帘，平时鲜活的表情陷入沉静，雕花窗分割春光在他身上打下斑驳的影，清隽的脸半张在光中纤毫毕现，半张隐在阴影里。
细小的尘埃在她们之间沉浮。
晏诀在她肆意的打量中，仍十分镇定。片刻后，他收回手，抬起眼，目光难辨。
他声音沉沉：“小友灵脉损伤严重，但却不是内伤所致，而是被术法反噬。”
司晔抱起手臂，神色凝重。
司展黎泰然处之：“不错。”
晏诀手指轻轻敲击案面，“烦请告知是何等术法，我也好对症下药。”
旁观的司晔欲言又止，看了看淡定的展黎，决定不插手。
司展黎手支下颌：“仙君诊脉时便已探出，又何必佯装不知。”
“我是一个体贴的医者，自然要询问病人的意愿，告知与否不会强迫。”晏诀正色道，顿了一下，“轩辕血祭术。”
松子不由得惊呼，显然有所了解。
司展黎轻笑：“不错，禁术。”
司晔：“……”瞧瞧！谁有她坦荡。原还想为她遮掩一二，现下看来大可不必。
此术以燃寿为代价在一定时间内突破境界增长修为，之后不仅会跌镜还会反噬施术者。反噬的程度，全要看燃烧的寿数几何。
被下界仙门列为七大禁术之一的逆天邪术。
不待晏诀试探，司展黎叹道：“为了保命，燃烧了千年寿命。”
晏诀差点没绷住脸色，这到底是保命还是赶着送命？那可是千年寿命，反噬的力量能使一个人爆体而亡，而她竟然能承受住，也真是不容小觑。
他刚才探查灵脉得知她现在是元婴中期的境界，终是没忍住，他问：“冒犯问一下，小友最终突破了何种境界？”
司展黎：“化神巅峰。”
晏诀敬佩道：“小友天赋异禀。”何止天赋异禀，虽遭到了反噬，竟然跌境没跌到金丹期。
司展黎谦虚：“过奖。”
晏诀凝神，并指点住司展黎的额头。
司展黎灵台一明，周身灵脉的倦意仿佛洗涤一空。
晏诀道：“我只能暂时将反噬封住。”
司晔微有急色：“可有法子医治？”
司展黎牵住母亲的手，安抚道：“娘别急。仙君是神仙，只要不是欺世盗名的神仙就一定有办法。”顿了顿，“要是仙人都束手无策，那这世上就真没有化解之法了。”
晏诀明白她言下之意，有趣于她的狡黠机敏，压下笑意，面上诚恳道：“二位放心，在下翻遍古籍，定要寻到一个好方子根治反噬。”
“还请二位在玉华峰小住几日。”
晏诀示意她二人可在偌大的仙府任意挑选住处。
司展黎看中了玉兰树后的阁楼，只有二层，玉兰树的枝丫堪堪长到轩窗前。
二楼摆设十分素雅，山水屏风以彩绣织锦，纱帐轻掩玉床。一方窄榻设在窗下，卷起竹帘，玉兰花触手可及。
小小轩窗如同画轴装裱一方春景。
天光尽收，阁楼内的明珠散发出温润的光，照亮一方天地。
司晔手指一拨，琴音铮铮，中正平和的乐声泻出，恰似山中水涧、松上清露、月下银辉。
清音袅袅，司展黎合目端坐榻上，嘈杂的心绪渐渐抚平。
房门叩响，来人得到准许推门而入，却是松子，她将一碗汤药和一碟点心放在桌案上。
松子伶俐道：“仙君让我来送药。小黎姐趁热喝，若是觉得苦，便吃块糕压一下。糕点是灵材做的，辟谷的修士吃了不仅无碍还有助益呢。”
“多谢，有心了。”
司展黎将汤药一口气饮尽，却是苦得很，她咬了一口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有几分玉兰香。
但她还是微微皱眉，对她来说过于甜了。
司晔吃了一块：“挺不错，小晏做的？”
松子忙点头。司展黎见她聪敏，心生喜爱，便拿了几块糕给她，她也不推脱，喜滋滋地吃了。
司展黎留她闲聊。承蒙几块糕点，松子更是亲近几分，一开话匣便如竹筒倒豆一般。
松子言说她是松树所化，在玉华峰修行四五百年开了灵智，幸得仙君点化，在他座下做了一名随侍童子。
司展黎惊讶：“原来你年纪比我大，该我叫你姐姐。”
松子乐不可支：“你叫我姐姐也行，但我就爱叫你小黎姐。”
司展黎笑着摸摸她的头。
松子道仙君初飞升时还算勤勉，几百年便得封号“决明真君”，但他本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不愿久居玉京，便领了一份修撰文书的闲职，下界游历。
“仙君常年不在，我在山上也无趣，有时看看书，有时化作松树与灵兽为伴。”
司展黎：“你可知仙君师承何门？”
松子边吃糕边抽空道：“仙君从未提及。”
司展黎捏捏她的脸，又送了她几块糕。
松子走后，司晔无奈道：“你不爱吃，但我能吃啊，你怎么全送出去了。”
司展黎摊手：“我送的时候你也没说。”
“总不能从小孩嘴里抢吃的吧。”
“她只是看着小，再说阿娘也不是没干过欺负小孩的事。”
司晔笑了，捏住司展黎的脸颊，“我常欺负你吗？这么记仇。”
司展黎拿开她的手：“我不是小孩。”
夜已深，二人换上寝衣，躺上玉床。
司展黎将璎珞圈安放于枕下，看着头顶的纱帐，“娘，你今日弹的曲子有名字吗？”
司晔气息平稳，久久不答，司展黎以为她睡了，正要合上眼，一声叹息传来。
“万木春。”
司展黎一怔：“那个大阵的名字？”
那个阵盘碎成一块块、囚禁生灵的阵便是有这么一个生机盎然的名字。
“不错。”司晔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凌冽，“在我们族人那，这首曲子是用来祭祀的。”
展黎敛眉，五味杂陈。
她突然感到头顶传来温和的抚摸，转头一看。司晔宽松的寝衣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上有一道长而狰狞的疤。
展黎每每见到都觉得心惊，埋头躲进母亲怀中，“娘，睡吧。”
司晔轻轻拍着她的肩，明珠的莹辉撒在她们身上。
“小黎，再不要使用任何禁术了。你的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司展黎没有应答，像是已经在母亲的怀中跌进梦乡。
＊
翌日松子又送来汤药、糕点和一瓶花枝。
此次的糕点竟是咸甜口的，咸多甜少甜而不腻，司展黎多吃了几块。
花枝是桃花，夭夭灼灼，为素净的阁内添了一抹春色。司展黎随手置于桌上，照例一句：“有心了。”
松子走后，司晔调侃：“心都用在这些琐事上了。”
第三日，松子送完药后，带话：“小黎姐灵脉有损无法以灵气辟谷，仙君道只是食辟谷丹也无趣，仙君已在亭中摆下一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司晔却推脱不去，言她早已辟谷，去了也是眼巴巴瞅着别人吃饭，有何意思。
司展黎只好只身赴宴。
松子引路，行了半刻，司展黎远远瞧见一座花木拱卫的亭子，晏诀端坐其中，一眼瞧见她，便起身迎来。
他今日一改道袍装扮，身着锦绣青袍，青色发绳半扎发髻，缀着两个翡翠玉环，相击时清脆作响。
眉眼笑意晕染，弯如新月。
晏诀见司展黎独自前来，仍是笑意不改，引她在亭中坐下。
桌上几道精致素菜，司展黎一一尝过，赞道：“仙君好手艺啊。”她招呼松子在她身旁坐下，松子尝过，头点得直如小鸡啄米。
晏诀谦逊道：“谬赞了。为仙不能随意杀生，只有几样寒酸小菜招待客人，不要见怪。”
“仙人为我洗手作羹汤，自是荣幸都来不及。”司展黎应付道，又将他打量了一遍，“仙君一天一个样啊，我记得前日还是道士模样。”
“那日我回得匆忙，来不及换一身行头。”晏诀拎起茶壶为她倒一杯茶，“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今日是道士，明日我就能是和尚，行走江湖很是方便。”
司展黎抿了一口茶，“听着很有道理，但我看是方便你找乐子吧。”
晏诀哈哈笑道：“不错。天上职务繁忙，我呆不惯，山中无趣，我也闲不住，只好去往人间观察人生百态了。”
司展黎不免一笑，原来做仙也是无聊，自己都不见活得有多潇洒，倒是去观察别人的人生。
晏诀扯了扯他的袍子，“这才是我的便衣，不错吧？”
司展黎调侃：“便于彰显‘有钱快来打劫’的气质吗？”
晏诀知她看出他身上穿的是与当年一般的袍子，反诘：“该说你是记性好呢，还是说你对我念念不忘？”
对你的蠢话念念不忘。司展黎面上笑道：“分明是你一眼认出我。”
“我是对你牵肠挂肚啊。”晏诀回答得理所当然，司展黎反而无以反驳，嘴角微抽。
“当时你多威风。”晏诀挑起嘴角，“历历在目。”
司展黎呵呵道：“哪有你威风，一个仙人偏要演苦情戏，把凡人耍得团团转。”
晏诀颇觉冤枉：“并非是耍。我在凡间有天条禁制，使用法术会遭到反噬。”
他顿了顿，叹气：“当时凡间有阵法比试，我起了炫耀的心思拿出阵法图，也该我自食苦果。”
司展黎恭维：“仙君心性通透。”
“你对我怀有偏见。”晏诀佯装不悦，“虽是一口一个‘仙君’，但好像在阴阳我。”
司展黎哑然失笑，被他这么一激，什么脾气都化为乌有了。
“是我斤斤计较，仙君勿怪。”她特意解释，“这次绝不是阴阳。”
晏诀又为她倒一杯茶，“那便舍弃仙君这个称呼，喊我名字便罢，不必拘于小节。”
看来他有意化解隔阂，司展黎微微一笑，“倘若我更僭越些，唤你封号如何？”
晏诀眉宇上扬，“有可不可，名字就是用来叫的，纵是封号只要我乐意，旁人也管不着。”
司展黎颔首： “我只是想到：决明子在凡间是一味药，有清热明目的功效，甚是有趣，无人唤岂不可惜。”
“多谢你没说全，还有润肠通便的药性。”晏诀微抽嘴角。
司展黎没料到他竟这般快人快语，顿时忍俊不禁。
晏诀：“这么好笑吗？”
司展黎眉眼含笑：“决明。”
晏诀怔了下，应声颔首。
司展黎落后一步，瞧了瞧玉兰树下安然的小雪人，伸手一推，雪人碎裂。
“不合时宜的东西不如化了。”
行至一处堂皇的殿宇，檐下风铃清响，匾额上书“玉华”二字，字迹清瘦飘逸，不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司展黎看向晏诀清隽的背影，心中了然。
殿内，连枝灯灯碗中的烛火摇曳，素色纱幔清扬，书案笔墨一应俱全，春光透过雕花木窗倾泻而下，满室静谧。
四人在案旁依次落座。
晏诀安抚道：“小友放心，我不会因为几句无心之言而放弃一个患者。”
经他一提醒，“我就算是死也不干你的事。”当日的话仿佛言犹在耳。
司展黎心中咬牙，面不改色。
“等下我会用法术探查你的灵脉，请放松。”晏诀眨眨眼，一双含情目满是真诚，“若有不适，打断我，千万别客气。”
司展黎在案上伸出手，“想多了，我向来是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
晏诀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在她腕上搭上三指。
一丝暖流探进了她的灵脉，司展黎先是有点排斥，随即感受到那暖流的温和小心，便逐渐适应。
司晔目不转睛，面无表情时很有几分冷肃。
松子亦是探头探脑，十分好奇。
司展黎观察为她切脉的人，青衣男子垂着眼帘，平时鲜活的表情陷入沉静，雕花窗分割春光在他身上打下斑驳的影，清隽的脸半张在光中纤毫毕现，半张隐在阴影里。
细小的尘埃在她们之间沉浮。
晏诀在她肆意的打量中，仍十分镇定。片刻后，他收回手，抬起眼，目光难辨。
他声音沉沉：“小友灵脉损伤严重，但却不是内伤所致，而是被术法反噬。”
司晔抱起手臂，神色凝重。
司展黎泰然处之：“不错。”
晏诀手指轻轻敲击案面，“烦请告知是何等术法，我也好对症下药。”
旁观的司晔欲言又止，看了看淡定的展黎，决定不插手。
司展黎手支下颌：“仙君诊脉时便已探出，又何必佯装不知。”
“我是一个体贴的医者，自然要询问病人的意愿，告知与否不会强迫。”晏诀正色道，顿了一下，“轩辕血祭术。”
松子不由得惊呼，显然有所了解。
司展黎轻笑：“不错，禁术。”
司晔：“……”瞧瞧！谁有她坦荡。原还想为她遮掩一二，现下看来大可不必。
此术以燃寿为代价在一定时间内突破境界增长修为，之后不仅会跌镜还会反噬施术者。反噬的程度，全要看燃烧的寿数几何。
被下界仙门列为七大禁术之一的逆天邪术。
不待晏诀试探，司展黎叹道：“为了保命，燃烧了千年寿命。”
晏诀差点没绷住脸色，这到底是保命还是赶着送命？那可是千年寿命，反噬的力量能使一个人爆体而亡，而她竟然能承受住，也真是不容小觑。
他刚才探查灵脉得知她现在是元婴中期的境界，终是没忍住，他问：“冒犯问一下，小友最终突破了何种境界？”
司展黎：“化神巅峰。”
晏诀敬佩道：“小友天赋异禀。”何止天赋异禀，虽遭到了反噬，竟然跌境没跌到金丹期。
司展黎谦虚：“过奖。”
晏诀凝神，并指点住司展黎的额头。
司展黎灵台一明，周身灵脉的倦意仿佛洗涤一空。
晏诀道：“我只能暂时将反噬封住。”
司晔微有急色：“可有法子医治？”
司展黎牵住母亲的手，安抚道：“娘别急。仙君是神仙，只要不是欺世盗名的神仙就一定有办法。”顿了顿，“要是仙人都束手无策，那这世上就真没有化解之法了。”
晏诀明白她言下之意，有趣于她的狡黠机敏，压下笑意，面上诚恳道：“二位放心，在下翻遍古籍，定要寻到一个好方子根治反噬。”
“还请二位在玉华峰小住几日。”
晏诀示意她二人可在偌大的仙府任意挑选住处。
司展黎看中了玉兰树后的阁楼，只有二层，玉兰树的枝丫堪堪长到轩窗前。
二楼摆设十分素雅，山水屏风以彩绣织锦，纱帐轻掩玉床。一方窄榻设在窗下，卷起竹帘，玉兰花触手可及。
小小轩窗如同画轴装裱一方春景。
天光尽收，阁楼内的明珠散发出温润的光，照亮一方天地。
司晔手指一拨，琴音铮铮，中正平和的乐声泻出，恰似山中水涧、松上清露、月下银辉。
清音袅袅，司展黎合目端坐榻上，嘈杂的心绪渐渐抚平。
房门叩响，来人得到准许推门而入，却是松子，她将一碗汤药和一碟点心放在桌案上。
松子伶俐道：“仙君让我来送药。小黎姐趁热喝，若是觉得苦，便吃块糕压一下。糕点是灵材做的，辟谷的修士吃了不仅无碍还有助益呢。”
“多谢，有心了。”
司展黎将汤药一口气饮尽，却是苦得很，她咬了一口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有几分玉兰香。
但她还是微微皱眉，对她来说过于甜了。
司晔吃了一块：“挺不错，小晏做的？”
松子忙点头。司展黎见她聪敏，心生喜爱，便拿了几块糕给她，她也不推脱，喜滋滋地吃了。
司展黎留她闲聊。承蒙几块糕点，松子更是亲近几分，一开话匣便如竹筒倒豆一般。
松子言说她是松树所化，在玉华峰修行四五百年开了灵智，幸得仙君点化，在他座下做了一名随侍童子。
司展黎惊讶：“原来你年纪比我大，该我叫你姐姐。”
松子乐不可支：“你叫我姐姐也行，但我就爱叫你小黎姐。”
司展黎笑着摸摸她的头。
松子道仙君初飞升时还算勤勉，几百年便得封号“决明真君”，但他本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不愿久居玉京，便领了一份修撰文书的闲职，下界游历。
“仙君常年不在，我在山上也无趣，有时看看书，有时化作松树与灵兽为伴。”
司展黎：“你可知仙君师承何门？”
松子边吃糕边抽空道：“仙君从未提及。”
司展黎捏捏她的脸，又送了她几块糕。
松子走后，司晔无奈道：“你不爱吃，但我能吃啊，你怎么全送出去了。”
司展黎摊手：“我送的时候你也没说。”
“总不能从小孩嘴里抢吃的吧。”
“她只是看着小，再说阿娘也不是没干过欺负小孩的事。”
司晔笑了，捏住司展黎的脸颊，“我常欺负你吗？这么记仇。”
司展黎拿开她的手：“我不是小孩。”
夜已深，二人换上寝衣，躺上玉床。
司展黎将璎珞圈安放于枕下，看着头顶的纱帐，“娘，你今日弹的曲子有名字吗？”
司晔气息平稳，久久不答，司展黎以为她睡了，正要合上眼，一声叹息传来。
“万木春。”
司展黎一怔：“那个大阵的名字？”
那个阵盘碎成一块块、囚禁生灵的阵便是有这么一个生机盎然的名字。
“不错。”司晔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凌冽，“在我们族人那，这首曲子是用来祭祀的。”
展黎敛眉，五味杂陈。
她突然感到头顶传来温和的抚摸，转头一看。司晔宽松的寝衣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上有一道长而狰狞的疤。
展黎每每见到都觉得心惊，埋头躲进母亲怀中，“娘，睡吧。”
司晔轻轻拍着她的肩，明珠的莹辉撒在她们身上。
“小黎，再不要使用任何禁术了。你的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司展黎没有应答，像是已经在母亲的怀中跌进梦乡。
＊
翌日松子又送来汤药、糕点和一瓶花枝。
此次的糕点竟是咸甜口的，咸多甜少甜而不腻，司展黎多吃了几块。
花枝是桃花，夭夭灼灼，为素净的阁内添了一抹春色。司展黎随手置于桌上，照例一句：“有心了。”
松子走后，司晔调侃：“心都用在这些琐事上了。”
第三日，松子送完药后，带话：“小黎姐灵脉有损无法以灵气辟谷，仙君道只是食辟谷丹也无趣，仙君已在亭中摆下一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司晔却推脱不去，言她早已辟谷，去了也是眼巴巴瞅着别人吃饭，有何意思。
司展黎只好只身赴宴。
松子引路，行了半刻，司展黎远远瞧见一座花木拱卫的亭子，晏诀端坐其中，一眼瞧见她，便起身迎来。
他今日一改道袍装扮，身着锦绣青袍，青色发绳半扎发髻，缀着两个翡翠玉环，相击时清脆作响。
眉眼笑意晕染，弯如新月。
晏诀见司展黎独自前来，仍是笑意不改，引她在亭中坐下。
桌上几道精致素菜，司展黎一一尝过，赞道：“仙君好手艺啊。”她招呼松子在她身旁坐下，松子尝过，头点得直如小鸡啄米。
晏诀谦逊道：“谬赞了。为仙不能随意杀生，只有几样寒酸小菜招待客人，不要见怪。”
“仙人为我洗手作羹汤，自是荣幸都来不及。”司展黎应付道，又将他打量了一遍，“仙君一天一个样啊，我记得前日还是道士模样。”
“那日我回得匆忙，来不及换一身行头。”晏诀拎起茶壶为她倒一杯茶，“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今日是道士，明日我就能是和尚，行走江湖很是方便。”
司展黎抿了一口茶，“听着很有道理，但我看是方便你找乐子吧。”
晏诀哈哈笑道：“不错。天上职务繁忙，我呆不惯，山中无趣，我也闲不住，只好去往人间观察人生百态了。”
司展黎不免一笑，原来做仙也是无聊，自己都不见活得有多潇洒，倒是去观察别人的人生。
晏诀扯了扯他的袍子，“这才是我的便衣，不错吧？”
司展黎调侃：“便于彰显‘有钱快来打劫’的气质吗？”
晏诀知她看出他身上穿的是与当年一般的袍子，反诘：“该说你是记性好呢，还是说你对我念念不忘？”
对你的蠢话念念不忘。司展黎面上笑道：“分明是你一眼认出我。”
“我是对你牵肠挂肚啊。”晏诀回答得理所当然，司展黎反而无以反驳，嘴角微抽。
“当时你多威风。”晏诀挑起嘴角，“历历在目。”
司展黎呵呵道：“哪有你威风，一个仙人偏要演苦情戏，把凡人耍得团团转。”
晏诀颇觉冤枉：“并非是耍。我在凡间有天条禁制，使用法术会遭到反噬。”
他顿了顿，叹气：“当时凡间有阵法比试，我起了炫耀的心思拿出阵法图，也该我自食苦果。”
司展黎恭维：“仙君心性通透。”
“你对我怀有偏见。”晏诀佯装不悦，“虽是一口一个‘仙君’，但好像在阴阳我。”
司展黎哑然失笑，被他这么一激，什么脾气都化为乌有了。
“是我斤斤计较，仙君勿怪。”她特意解释，“这次绝不是阴阳。”
晏诀又为她倒一杯茶，“那便舍弃仙君这个称呼，喊我名字便罢，不必拘于小节。”
看来他有意化解隔阂，司展黎微微一笑，“倘若我更僭越些，唤你封号如何？”
晏诀眉宇上扬，“有可不可，名字就是用来叫的，纵是封号只要我乐意，旁人也管不着。”
司展黎颔首： “我只是想到：决明子在凡间是一味药，有清热明目的功效，甚是有趣，无人唤岂不可惜。”
“多谢你没说全，还有润肠通便的药性。”晏诀微抽嘴角。
司展黎没料到他竟这般快人快语，顿时忍俊不禁。
晏诀：“这么好笑吗？”
司展黎眉眼含笑：“决明。”
晏诀怔了下，应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