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为期一周军训的最后一天。

    晨光还未烧透云层时,拉练队伍已经踩着露水出发了。

    空气黏得像裹了层糖浆,迷彩服刚套上身就洇出汗渍。沈清墨勒了勒裤腰带,鞋舌摩擦着昨天磨出的水泡,每走一步都传来阵阵刺痛。

    “这鬼天气要憋死人!”三班的秦穆楚扯开领口扇风,脖颈后晒伤的皮肤红得发亮。

    林明澈蹲在队伍外侧系鞋带,站起身时,跺了跺脚,惊飞了路边灌木丛里的蜻蜓。

    沈清墨抬头望天,远处楼群顶上压着铅灰色的云,像团吸饱水的旧棉絮。

    教官的哨声刺破闷热:“全体注意!保持六公里时速!”队伍拐过第二个路口时,蝉鸣突然集体噤声。陈野踢飞一颗石子,砸在沈清墨的胶鞋跟上:“鞋带散了可没人等你!”

    她低头系鞋带,瞥见水泥缝里的蚂蚁排成黑线,正急匆匆往高处搬面包屑。

    “要下雨了。”不知谁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一阵邪风卷着沙粒扑进队伍,吹飞的几个迷彩帽像掉队的南燕一样漫天乱飞。

    沈清墨按住帽檐的瞬间,一大滴水珠从眼前砸落。在蒸腾的柏油路上烙出个小黑点。

    队伍拐过第三个路口时,那团乌云终于兜不住水了。雨点砸在两旁的铁硼上当当作响,柏油路瞬间腾起白雾。教官的吼声穿透雨幕:“掉队的就是孬种!都不许躲雨!”

    雨砸下来的时候,沈清墨的左脚水泡已经磨破了。早晨拉练前贴的创可贴早被汗水泡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陈野在后面阴阳怪气:“我们班的大才女,走不动就学狗爬啊!”她死死咬着后槽牙。

    “保持间距!都别掉队!”教官的吼声再次传来。

    陈野突然从队伍侧面挤过来,故意用肩膀顶沈清墨的背包带。她踉跄着撞上路边的消防栓,腰间水壶“咣当”砸在铁箱上。

    林明澈回头时,正看见她攥着消防栓凸起的螺丝钉,指尖掐得发白。

    “报告教官!有人中暑!”前排突然炸开尖叫。队伍瞬间乱成蚂蚁窝,沈清墨被人流推搡着跌进积水坑。

    便利店的霓虹灯在雨帘中晕成血色光团。陈野突然怪叫一声,趁乱跑了过去,一脚踹开玻璃门冲进去,货架上的泡面桶“哗啦啦”倒了一片。

    “淋雨的都是傻缺!”他抓起关东煮纸杯朝外泼汤,蒸腾的热气里浮着鱼丸的腥味,“教官有本事进来单挑啊!”

    教官的青筋在太阳穴突突直跳,迷彩服下摆却被拽住——四班临时班长王磊,湿透的袖管紧贴小臂肌肉:“教官,我去吧。”

    没等教官反应。

    王磊就冲向便利店,“陈野你发什么疯!出来!”

    “轮得到你管?”陈野把竹签戳向玻璃门,“临时班长算个屁!信不信我把这汤直接泼你身上?”

    队伍骚动起来,几个男生偷偷往屋檐下挪。四班班主任陆峻川穿着皮鞋气势汹汹冲过来,伞骨被风掀翻也顾不上:“陈野!你给我滚出来!”他镜框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的怒视着陈野。

    沈清墨被人群挤的贴着消防栓,加上脚的疼痛,一时间竟站不起来。她正要被挤得摔向一旁时,一只手突然拽住她胳膊——林明澈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她身后,掌心滚烫:“脚崴了?”

    她甩开他的手,却瞥见他手指上贴着创可贴——是昨天林明澈在家里帮父亲搬东西划伤的。“没事。”她扶着消防栓起身,锈迹斑斑的铁皮印在掌心,“前几天放我旁边新鞋的……是不是你?”

    林明澈别过头看便利店,喉结动了动:“啊,我不知道啊。什么新鞋。”他假装弯腰绑鞋带,后颈晒脱的皮被雨淋得发白。

    便利店里突然爆出尖叫。陆峻川揪着陈野的耳朵往外拖,他的迷彩帽歪在一边:“疼疼疼!陆老师我错了!”

    “现在知道疼?” 陆峻川的裤脚下摆溅满泥点,“刚才踹门的气势呢?回去写三千字检查!少一个字加一圈操场!”

    林明澈怕沈清墨再追问,趁着她注意力在陈野那边,赶忙偷偷溜回了自己三班的队伍里。

    暴雨像泼翻的豆子砸在帽檐上,沈清墨的迷彩服吸饱了雨水,衣领耷拉着贴住后颈,像条湿漉漉的舌头。她缩着脖子往队伍中间挤,迷彩鞋早被泡成了水舀子,每走一步都“咯吱”挤出大量水,那早已经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汗水。

    队伍拐进商业街时,她的视线开始发飘——早餐只啃了半块压缩饼干,此刻胃里泛起的酸水混着雨水直冲喉咙。

    “四班注意!绕开积水!”教官的吼声被风雨扯得稀碎。

    忽然沈清墨觉得晕乎乎的,人开始摇摇晃晃,她摸索着湿透的裤兜,指尖触到母亲塞的薄荷糖——包装纸早泡烂了

    “早饭没吃,现在低血糖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糖纸掉进积水。转身看见个高瘦男生,迷彩服袖口卷到手肘。他摊开掌心,躺着包夹心饼干:“这个比李白的月光实在。”

    沈清墨瞥见他帽檐下被泥点糊了一半的字迹:高一(3)班林明澈。这是林明澈为了防止和别人的帽子弄混,在军训前特地用记号笔写上的。

    “不用。”她别过头,喉咙发紧,“我吃夹心饼干牙疼。”

    “怕下毒啊?”林明澈弓起身,在怀里剥开包装,小心的抽出一片饼干。他忽然倾身,拿着饼干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好了——"说着把饼干抛进自己嘴里,"没变蜥蜴也没吐火球。"

    帽檐还在滴水,顺着刘海滑进眼睛,她胡乱抹了把脸,一把抓过那包饼干:“……谢了。”转身要走,却被拽住背包带。

    “鞋带。”林明澈努努嘴。沈清墨低头一看,鞋带早散成烂面条,拖在泥水里活像两条死蚯蚓。

    她立马蹲下,手指翻飞着把鞋带系成死结。

    林明澈看了眼她打的结:“摔个狗啃泥可没人赔医药费。”

    前排传来刺耳的口哨声。陈野踩着奶茶店门外的塑料椅晃悠,迷彩服大敞着露出汗湿的背心:“三班的书呆子挺会来事儿啊!”

    他突然猛踹垃圾桶,空奶茶杯“哗啦”砸进积水,“要不要给你点播首《妹妹你坐船头》?”

    泥点子溅了沈清墨一脸。

    林明澈直起身,甩手弹了弹帽檐上的水珠:“《秦风·无衣》学过么?‘与子同袍’是让你管好自己——”他突然弯腰掬起一捧水泼过去,“不是让你当人形洒水车!”

    陈野跳下椅子躲闪,迷彩鞋“滋溜”打滑,一屁股坐进积水里。队伍里炸开哄笑,教官的哨声尖得刺耳:“陈野!再加两公里!”

    沈清墨趁机往前蹚,积水灌进鞋筒,脚趾缝里黏糊糊的。

    林明澈从后头追上来,迷彩帽檐滴着水:“喂,你叫啥?”

    她装没听见,他却变戏法似的摸出三颗水果糖:“荔枝味的,换个名字不过分吧?”糖纸被雨水冲得发亮,像裹了层琉璃。

    "你兜里是哆啦A梦的次元袋吗?"沈清墨一脸惊讶地看向他,"又是饼干又是糖的。"

    "这叫袋有零食,饿肚不慌。"他挺胸抬头,一脸的得意洋洋。

    “沈清墨。”她抢过糖塞进裤兜,油纸透着体温的余热,“清风徐来的清,墨守成规的墨。”

    林明澈挑眉:“哪个班啊?四班?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鞋带系得跟《九章算术》似的——一团乱麻。”他指了指她鞋上歪扭的结,转身倒退着往后跑,“我叫林明澈!三点水那个澈——不是车撤!”

    沈清墨翻了个白眼,却见他突然脚下一滑——窨井盖“哐当”翘起,整个人像踩了香蕉皮般打滑。沈清墨下意识伸手去够,却只抓到把冰凉的雨水。

    "看路啊!车撤同学!"她憋笑憋出泪花,嗓子眼泛着夹心饼干的碎渣味。

    林明澈稳住身形后,单膝跪在积水里,迷彩裤浸成深绿色。他恶狠狠瞪了眼窨井盖,突然从裤兜摸出半截粉笔——也不知道他军训服为什么会有粉笔,在铁盖边缘画了个歪扭的闪电符号。

    "这什么?物理驱魔符?"沈清墨蹚水靠近,迷彩鞋里咕叽作响。

    "警告标志。"林明澈用鞋底蹭了蹭符号,粉笔灰在雨水里晕开,"下次再有人摔进去,就是你'墨守成规'的锅。"

    "三班的!磨蹭什么!"教官的怒吼惊飞檐下的麻雀。

    林明澈跳起来往三班队伍跑,迷彩帽檐滴着水:"饼干赶紧吃完,别被雨水泡成浆糊!"

    雨势渐弱时,街边店铺的霓虹灯在积水中碎成一片片光斑。

    林明澈在后面的队伍里看着沈清墨往前走,发现她也开始总绕开那些松动的窨井盖,像只谨慎的猫。

    “孺子可教也。”林明澈欣慰的点了点头,仿佛把自己当成了长辈一样。

    林明澈此时也庆幸到前面踩到井盖,险些滑道的是他,而不是沈清墨,不然谁知道会摔成什么样。

    转眼队伍已经返回到了学校,大家正如释重负的感慨军训终于要结束时,总教官吹响了集合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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