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97
罗莎莉将棒球赛安排在一个周三。
据爱丽丝所说那天下午晚间将会有瓢泼大雨，并且伴随雷暴，再考虑到周三是学校的礼拜日，上午下课后所有学生将得到半天难能可贵的假期，于是其余事情顺理成章。
爱德华和埃美特负责收拾东西。他们找出两个比正常尺寸大两倍还多的棒球，还有几根大小上略有差别的球棍，外加一整套拉拉杂杂的登山装备。
爱德华边收拾边贴心解释说，虽然并不需要这些，但他们出门总是习惯性带上。这样万一那么不凑巧被路过人发现，他们一大群人雨天里跑到森林里晃悠，也可以推脱说是出来登山露营。
虽然我觉得这个理由也很牵强，毕竟正常人不会在容易发生泥石流的雨天出来登山。
装备还差一点收拾好时，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卡莱尔的手机，可是他在楼上。我正想帮他接起来，一只手却利落的把电话拿起来。
“我是卡莱尔。”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楼的。
卡莱尔边接电话边往门厅走，动作轻松随意，可能就是工作电话。电话那头人似乎一直在说个不停，很少给卡莱尔开口的机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对面那人缓口气的间隙，回复几个简短的音节。
过一会后电话挂断，然后爱德华被卡莱尔叫出去，我接替了他的工作，和埃美特一起合力将三只折叠帐篷绑上硕大的背包。
过了很长一会爱德华才回来，那时我和埃美特已经把剩余所有东西打包好，只剩下搬出去装车。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可爱德华接过我捆好的登山包时，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却让我不得不开口问问。
“出什么事了吗，爱德华。”我其实想不到有什么能让爱德华愁眉苦脸的事是会在卡莱尔在的情况下发生的。
“呃……没什么。”大概是自己的表现太明显，明显到爱德华都觉得自己在说谎言，所以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如果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眉毛古怪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会觉得他是想笑的，但这可不是正常情况。
“总之你不用担心，凯伦。”对话以爱德华嘟囔的含糊结束。
我们出发时是下午两天。天上乌云密布，已经开始下点小雨。爱丽丝挽着贾斯帕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埃美特一个人扛了两个背包乐颠颠跟在罗莎莉旁边。爱德华和贝拉手拉手一人背一个包。卡莱尔和埃斯梅慢慢走在他们的孩子们后面。
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家，和谐到你看到这画面就不忍去打扰。
我本来想跟在卡莱尔和埃斯梅后面，与他们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所有人都成双入对，只有我形单影只。当然我不是抱怨孤独，我只是觉得这样一家人里插进去一个我会显得很不协调。
我这样想，放慢脚步跟在他们后面走着。漫天雨水湿润的洒在我身上，一路清凉。
“凯伦。最近感觉还好吗？”平稳的声音打断我沉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卡莱尔也放慢步伐，他和我并行，声音和缓到恰似天气。
“我觉得每天都很开心。老实说，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太闲了，你们应该该我找点事做，要不然我会觉得很有负疚感。”这是实话，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卡伦一家对我的照料都超出格太多。
“别这么想，凯伦。生活并不处处是工作。”察觉到我的拘谨，卡莱尔笑了笑偏转了视线，“或者你可以想，偶尔放松一段时间心情，是为了更好去工作。”
我其实并不是个工作狂。只是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除了不断劳役自己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或者丧失了这些劳役，我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没有说话，卡莱尔也没再开口。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直到雨声渐大。
这样的雨声让我想到沃尔泰拉，想到那些被雨水浸透的姜黄砖墙与鲜艳屋顶。雨季总让那个城市萌发出一种朦胧质地，模糊如抽象派风景油画。
“其实今天上午是凯厄斯打电话来。”
不知道是卡莱尔的突然开口吓我一跳还是凯厄斯的名字吓我一跳，又或者是两者兼有。我想我反应可能过于怪异，怪异到卡莱尔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皱缩后放大。
当凯厄斯离开福克斯的时候，我以为那对我来说是种解脱。要不是必须，我绝对不会想起他。我想我应该将那些厚重的语言书与没完没了的资料都扔的远远的，再也不见。
可总有奇怪的事。
当我躺在房间一个人安静无聊的时候，我会想到他；当我和卡伦一家挤在一张餐桌上做土豆卷饼时，我会想到他；当抚摸过那些书籍资料时，我会想到他；当我大半夜搬把椅子在露台上一坐到天明时，我会想到他。
这些想法的出现往往很突然，我想到他，后面伴随着过去他在我身边转转悠悠的画面，就像重复放电影，却找不到终止键。
我对这种感觉极度陌生。
现在太闲，而他过去又总是那么经常性出现在我生活里。我试着说服自己。
这样醒目的人，不想想起来都难吧。脑子里这样想着，然后逐渐接受了这个习惯。
所以，在卡莱尔念出凯厄斯名字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吃惊，就好像被人窥视到心里想法那种错愕。
接着才是陌生。
我都快忘记，其实他才是那个最近一直消失在我生活里的人。
“唔……他说什么了。”我其实不太确定怎么样的答案才是我想要听到的答案，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他想问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了。”卡莱尔在我身后说。
这下换成我不知道怎么样的答案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了。
我想说我每天都无事一身轻别提多开心，可这样说似乎不太符合他让我来这里的初衷。
可问题是仔细一想，我们虽然是因为阿罗的命令，打着寻访族群的名义来到这里，但究竟要做什么凯厄斯离开前可是一句都没多说。要让我编出自己天天早出晚归忙碌工作的鬼话，我也确实做不到。
“我有一本工作日志。”好吧。这也是鬼话。严格来讲那是我的日记。我可以给他看的，前提是他想看到的是福克斯的森林又多绿以及这里的雨季有多潮湿漫长这种无聊的细节，“如果凯厄斯想要的话，我可以寄给他看。”当然，是摘录其中一部分。
卡莱尔忍俊不禁，我不知道我的话里有哪些笑点，居然能这样惹到他。
“你太可爱了，凯伦。”伴随着他的笑而来的是夸赞，我有点跟不上他，这是什么频道。
“其实我想凯厄斯的意思应该是……”他停顿了，似乎希望说到这里我已经可以领悟到什么，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但是卡莱尔是不会让任何人的失态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他似乎天生懂得如何去救场，如何在不伤害人自尊的前提下，巧妙照顾他人情绪。
“我想，比起将你的工作日志邮寄给他，他更希望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卡莱尔最终贴心替我总结。
“噢……”我摸摸鼻子，雨水不断从额头上滑落，挠地整张脸都痒。卡莱尔的目光的目光从脸侧错过去，我不再看着他眼睛。
“我会的……或许今天回去？我……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低声说，雨水很顺畅地顺着头发落到地上，将声音都含糊了。
“你们的感情很好。又是拥抱又是电话的，简直没完没了。”
我不知道爱德华有这种大嗓门，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卡伦们的包围里。
我吓一跳，试图去确认这种靠近是何时发生的——考虑到爱德华的能力——他究竟有没有听到刚才我心里的画外音。
“我的能力和距离没什么关系。”这句话可没什么安慰作用。
你们感情很好。
其实我觉得吧，他想表达的应该是我们很团结，毕竟阿罗经常在沃尔图里举办团建活动。当然了，凯厄斯基本不参加。
还有那个拥抱。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好吧，找不到形容词。其实我当时包括到现在都没搞懂凯厄斯。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看到卡莱尔和埃斯梅那样，他大概生怕卡伦一家觉得我们沃尔图里不够团结。
凯厄斯实在是个骄傲的人，他太好胜，这种小事上也不肯放松细节，叫人家给比下去。虽然我觉得这很没必要。
他也不想想人家是夫妻，举止亲密些难道不是正常，怎么这种事情都要和人家比较，他的胜负欲……已经强悍到我看不懂的地步。
“噗。”爱德华毫无征兆笑起来，他这种在四下一片寂静无声时突然而来的笑其实很可怕，因为这通常意味着，他又运用他那该死的能力听到某些别人想要烂在肚子里的话。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他边笑边说，越说越有幸灾乐祸的感觉，“我想他也应该没有想到。”我不太确定他的宾语究竟指代谁。
卡莱尔走过爱德华身边，他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走向前面埃斯梅的背影。爱德华用力清了清嗓子，这时我突然发现卡伦们的前进步伐似乎突如其来一致变得缓慢，或许前方路况复杂有需要我们小心规避的地方。
“难道你不觉得……”爱德华的声音像嘴里塞满食物一样含糊，他的脚步跟着他声音含混下来，差点左脚踩到右脚。
为了听清他说话，我不得不转过身，这时我已经走过爱丽丝和贾斯帕旁边，他俩的脚步也慢下来。
我们三人齐刷刷看过去，爱德华立刻不自在地别开脸，他抬头，假装欣赏一棵枯萎的冷杉树干上浅淡的纹路。
“你觉得……”他改变了问法，表情突然空白起来。我能感受到爱德华在试着放松，但不论他做了什么努力，这些努力看起来似乎都收效甚微，刻意营造的松弛使他听起来更加不自然了。
“你觉得凯厄斯怎么样？”问题终于被挤出口，只不过这下不自然的对象变成我。
别一抹头发，又摸了摸鼻子。该死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凯厄斯？”我感觉不到自己在说话，因为这声调有些异常高了，这不像我。爱德华很快地往我身边一瞥。
“嗯，凯厄斯。”爱德华终于咽下了嘴里那团不存在的东西，他目视前方，大义凌然，“你觉得他怎么样？”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觉得卡伦们今天的思维未免都太跳跃了。难道长期处在雨水中会让人的思绪也变得像没有方向的雨珠一样凌乱吗。
“我……”
我，……这么突然的问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难道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吗？”爱德华的声音像牙疼一样哼哼，我真担心他健康。
“特别…？”我重复他的词，大脑里一片雪白。
罗莎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后了，上帝啊现在我们六七个人走成一排，这要不是在密林深处恐怕会给后面人骂死。
“特别……”爱德华重复我的词，他过分热烈的视线迫使我不得不别开一点脸。罗莎莉剧烈咳嗽起来，埃美特顺理成章地为她提供了怀抱。他一脸痛惜地拍着罗莎莉后背，眉头皱成一团对我们解释：“她呛着了，呛着了。”
“是啊凯伦，难道你真的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吗？”爱丽丝唱歌一样给爱德华帮腔。她松开贾斯帕的手蹦蹦跳跳跑过来，双手亲昵勾住我肩膀。
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真该提醒他们看路，又或许人家已经对这里的路况太熟悉，熟悉到闭着眼也不会跌到坑里的地步。
这种目光其实很可怕，它会让你觉得不开口就对不起听众，而天知道这些听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顶不住这种压力，我迟疑地张开嘴唇：“我觉得……我觉得……”
卡伦一家没什么坏心思吧，尽管他们对我真的很热情，但我知道他们中大多数人不太喜欢沃尔图里，我不确定……怎样的评价……才是一种合适的评价。
爱德华的眼睛眨了又眨，眨到我都害怕他那眼神会钻进我嘴里顺着喉管将心里话撬出来。
“我觉得他……他特别凶。”
爱丽丝的黄色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皱缩，贾斯帕面无表情，他只不过是抿嘴……嘴角下垂……下垂到法令纹都凸显出来？贾斯帕有这么大年纪？
回过头，爱德华的眉毛深深纠结在一切。
而罗莎莉的反应是最夸张的，她咳嗽更加剧烈，刚才还只是窝在埃美特怀里，现在干脆两只胳膊搭在他脖子后面，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颤抖不停。
“是这样的，你们没有和他长期相处过，所以可能不知道。”爱德华那一脸难受样儿表情，他大概是觉得我夸大其次词。我觉得我还是有义务解释明白。
“不凯伦，你完全没必要解释。”埃美特可不像爱德华那样隐晦，他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事实上，我们完全明白。你这样想，哈！”
他没控制住被自己笑意打断一下，“理所应当，理所应当。”他说着，揽着罗莎莉往前走去，留下一路过分朗爽的笑声。如果我的听觉没出错的话，为什么我感觉听到“活该”这个词。
凯厄斯这一页就这样不痛不痒，被莫名其妙揭开又揭过去。我们继续前进，又走了大概一刻钟，一片过分阔大的平地出现在眼前。这平地至少有普通棒球场的两个还要大。
我肯定这里以前也是森林，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原本生长在这里的树木全部消失了，只留下被风霜雨雪积久沤过的几棵树桩，散发出腐烂气息，和空气里青草的湿润味道混合在一起，有种怪异的味道。
高大湿润的蕨类植物，和横生蔓延的苔藓，通过无数粗大的铁杉树联结缠绕，守护着这片隐匿在奥林匹克群峰间的无人之境。
埃美特已经迫不及待，他还隔着十几米就将背包取下来，一手一个甩到远处的石头上，然后脱掉外套只剩下背心地朝雨水深处跑去，甚至顾不上罗莎莉冲他大叫“轻点儿猿人！”。
爱丽丝、贾斯帕还有爱德华自发站成一群，而罗莎莉和卡莱尔慢悠悠朝埃美特刚才消失的方向走去。
罗莎莉的头发即使是在雨水中都美丽的那样夺目，真想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美发产品。我几乎没见过这样完美到无缺的发型，除了……
“倒计时三分钟！”埃斯梅的喊声将我思绪拉回，她将头发紧紧束成一个高马尾别在半檐帽外面，这样的造型使她平添几分与平常不同的青春明媚。
贝拉站在埃斯梅身边没有动，想必她应该也是裁判。
我不会打棒球，所以只能观赛。趁两支队伍还在准备，我跑出一段距离找到一块能让三个人轻松坐下的石头，将它扛在肩上，搬回到埃斯梅和贝拉所在的地方。
“噢天呢。”贝拉连忙向我走来，她将石头往旁边挪点儿好分担我身体上的重量，“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我想耸耸肩，表示这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但肩上的石头限制我动作，只好作罢。埃斯梅婉拒了我们一起坐在石头上的邀请，她说她还是站着，这样视野更宽阔，更有利于观察战况。
比赛开始了好一会儿之后我才迟钝地意识到它的开始，视线所及之处看不见任何一个清晰人影，只有在偶尔某处传来一声乒乓巨响的时候，才能看到爱德华又或是埃美特的影子在极其微小的秒数后，从响声发出的地方一闪而过。
森林、雷暴、雨水和这场球赛完美融合在一起，我相信任何一个普通过路人，都无法轻易窥破这里超出自然的秘密。
埃斯梅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知道该如何巧妙观察球场上战况。显然全家人都支持她作为裁判是有原因的，她的眼睛就是最细致也最公正的标尺，不会放过任何微小细节。时不时就能听到埃斯梅朝某处大喊“安全上垒！”或者“出局！”。
相比之下我和贝拉就显得清闲许多，我们几乎可以算是无所事事了，考虑到埃斯梅对球场上的一切都那么娴熟，尽在掌握之中。我们除了帮忙翻翻计分牌，以及偶尔无聊了交头接耳，叽叽咕咕讨论几句彼此都半斤八两的球赛之外，实在没什么可做的。
“本垒打！”
随着埃斯梅一声结束，这也意味着比赛进入终局。
爱德华这一方领先一分——爱丽丝在贾斯帕打出的一记腾空球被接住后返回触垒，我们都看到她是如何灵活如瞪羚般，绕过两个垒飞快跑动——正巧这时爱德华完美接住了第六个界外球。他顺势冲到贝拉身边，眼底还闪耀着剧烈运动后兴奋的余悸。
卡莱尔也在此时来到埃斯梅身边，他浑身湿透，因此尽量不让身体靠近埃斯梅的情况下，和她彼此轻吻。
“辛苦了。”他对她说，埃斯梅回以一笑。
然后卡莱尔朝我走来，刚才为了给爱德华和贝拉留点空间，我自动站起身走到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
“你不想打两下吗凯伦？”他微笑着对我说，爱德华和埃美特也围过来，尤其是埃美特，他眼里满是期盼，看得出他真很想要新的球伴。
我不知道要怎样去拒绝对我这么好的这样一家人，即使我并不擅长棒球，我也无法拒绝。不过就是出丑，答应也没什么。看着埃美特如此热切的眼睛，我就快要答应。
但是卡莱尔突然开口了，“你应该遵循你内心的选择。不要管爱德华他们怎么想。”他语气温和，声音如水淌过听觉。“他们不缺球伴，重要是看你是否真的乐意参与其中。”
“是否真的乐意”——我无法形容那时那刻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最终说了不谢谢还是算了。
爱德华和埃美特什么也没说，他们只是欢叫着像野人一样各自跑回彼此的球场。没有争吵。没有难过。没有斥责。一切无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么去森林散散步怎么样？我可不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出来一趟只是帮忙出力背了东西，结果最后却什么也没有享受到。如果不喜欢棒球运动的话，至少看看美景也是不错的选择。”卡莱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笑了，这个提议我无法拒绝，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很愿意。
据爱丽丝所说那天下午晚间将会有瓢泼大雨，并且伴随雷暴，再考虑到周三是学校的礼拜日，上午下课后所有学生将得到半天难能可贵的假期，于是其余事情顺理成章。
爱德华和埃美特负责收拾东西。他们找出两个比正常尺寸大两倍还多的棒球，还有几根大小上略有差别的球棍，外加一整套拉拉杂杂的登山装备。
爱德华边收拾边贴心解释说，虽然并不需要这些，但他们出门总是习惯性带上。这样万一那么不凑巧被路过人发现，他们一大群人雨天里跑到森林里晃悠，也可以推脱说是出来登山露营。
虽然我觉得这个理由也很牵强，毕竟正常人不会在容易发生泥石流的雨天出来登山。
装备还差一点收拾好时，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卡莱尔的手机，可是他在楼上。我正想帮他接起来，一只手却利落的把电话拿起来。
“我是卡莱尔。”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楼的。
卡莱尔边接电话边往门厅走，动作轻松随意，可能就是工作电话。电话那头人似乎一直在说个不停，很少给卡莱尔开口的机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对面那人缓口气的间隙，回复几个简短的音节。
过一会后电话挂断，然后爱德华被卡莱尔叫出去，我接替了他的工作，和埃美特一起合力将三只折叠帐篷绑上硕大的背包。
过了很长一会爱德华才回来，那时我和埃美特已经把剩余所有东西打包好，只剩下搬出去装车。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可爱德华接过我捆好的登山包时，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却让我不得不开口问问。
“出什么事了吗，爱德华。”我其实想不到有什么能让爱德华愁眉苦脸的事是会在卡莱尔在的情况下发生的。
“呃……没什么。”大概是自己的表现太明显，明显到爱德华都觉得自己在说谎言，所以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如果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眉毛古怪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会觉得他是想笑的，但这可不是正常情况。
“总之你不用担心，凯伦。”对话以爱德华嘟囔的含糊结束。
我们出发时是下午两天。天上乌云密布，已经开始下点小雨。爱丽丝挽着贾斯帕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埃美特一个人扛了两个背包乐颠颠跟在罗莎莉旁边。爱德华和贝拉手拉手一人背一个包。卡莱尔和埃斯梅慢慢走在他们的孩子们后面。
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家，和谐到你看到这画面就不忍去打扰。
我本来想跟在卡莱尔和埃斯梅后面，与他们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所有人都成双入对，只有我形单影只。当然我不是抱怨孤独，我只是觉得这样一家人里插进去一个我会显得很不协调。
我这样想，放慢脚步跟在他们后面走着。漫天雨水湿润的洒在我身上，一路清凉。
“凯伦。最近感觉还好吗？”平稳的声音打断我沉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卡莱尔也放慢步伐，他和我并行，声音和缓到恰似天气。
“我觉得每天都很开心。老实说，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太闲了，你们应该该我找点事做，要不然我会觉得很有负疚感。”这是实话，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卡伦一家对我的照料都超出格太多。
“别这么想，凯伦。生活并不处处是工作。”察觉到我的拘谨，卡莱尔笑了笑偏转了视线，“或者你可以想，偶尔放松一段时间心情，是为了更好去工作。”
我其实并不是个工作狂。只是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除了不断劳役自己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或者丧失了这些劳役，我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没有说话，卡莱尔也没再开口。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直到雨声渐大。
这样的雨声让我想到沃尔泰拉，想到那些被雨水浸透的姜黄砖墙与鲜艳屋顶。雨季总让那个城市萌发出一种朦胧质地，模糊如抽象派风景油画。
“其实今天上午是凯厄斯打电话来。”
不知道是卡莱尔的突然开口吓我一跳还是凯厄斯的名字吓我一跳，又或者是两者兼有。我想我反应可能过于怪异，怪异到卡莱尔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皱缩后放大。
当凯厄斯离开福克斯的时候，我以为那对我来说是种解脱。要不是必须，我绝对不会想起他。我想我应该将那些厚重的语言书与没完没了的资料都扔的远远的，再也不见。
可总有奇怪的事。
当我躺在房间一个人安静无聊的时候，我会想到他；当我和卡伦一家挤在一张餐桌上做土豆卷饼时，我会想到他；当抚摸过那些书籍资料时，我会想到他；当我大半夜搬把椅子在露台上一坐到天明时，我会想到他。
这些想法的出现往往很突然，我想到他，后面伴随着过去他在我身边转转悠悠的画面，就像重复放电影，却找不到终止键。
我对这种感觉极度陌生。
现在太闲，而他过去又总是那么经常性出现在我生活里。我试着说服自己。
这样醒目的人，不想想起来都难吧。脑子里这样想着，然后逐渐接受了这个习惯。
所以，在卡莱尔念出凯厄斯名字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吃惊，就好像被人窥视到心里想法那种错愕。
接着才是陌生。
我都快忘记，其实他才是那个最近一直消失在我生活里的人。
“唔……他说什么了。”我其实不太确定怎么样的答案才是我想要听到的答案，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他想问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了。”卡莱尔在我身后说。
这下换成我不知道怎么样的答案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了。
我想说我每天都无事一身轻别提多开心，可这样说似乎不太符合他让我来这里的初衷。
可问题是仔细一想，我们虽然是因为阿罗的命令，打着寻访族群的名义来到这里，但究竟要做什么凯厄斯离开前可是一句都没多说。要让我编出自己天天早出晚归忙碌工作的鬼话，我也确实做不到。
“我有一本工作日志。”好吧。这也是鬼话。严格来讲那是我的日记。我可以给他看的，前提是他想看到的是福克斯的森林又多绿以及这里的雨季有多潮湿漫长这种无聊的细节，“如果凯厄斯想要的话，我可以寄给他看。”当然，是摘录其中一部分。
卡莱尔忍俊不禁，我不知道我的话里有哪些笑点，居然能这样惹到他。
“你太可爱了，凯伦。”伴随着他的笑而来的是夸赞，我有点跟不上他，这是什么频道。
“其实我想凯厄斯的意思应该是……”他停顿了，似乎希望说到这里我已经可以领悟到什么，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但是卡莱尔是不会让任何人的失态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他似乎天生懂得如何去救场，如何在不伤害人自尊的前提下，巧妙照顾他人情绪。
“我想，比起将你的工作日志邮寄给他，他更希望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卡莱尔最终贴心替我总结。
“噢……”我摸摸鼻子，雨水不断从额头上滑落，挠地整张脸都痒。卡莱尔的目光的目光从脸侧错过去，我不再看着他眼睛。
“我会的……或许今天回去？我……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低声说，雨水很顺畅地顺着头发落到地上，将声音都含糊了。
“你们的感情很好。又是拥抱又是电话的，简直没完没了。”
我不知道爱德华有这种大嗓门，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卡伦们的包围里。
我吓一跳，试图去确认这种靠近是何时发生的——考虑到爱德华的能力——他究竟有没有听到刚才我心里的画外音。
“我的能力和距离没什么关系。”这句话可没什么安慰作用。
你们感情很好。
其实我觉得吧，他想表达的应该是我们很团结，毕竟阿罗经常在沃尔图里举办团建活动。当然了，凯厄斯基本不参加。
还有那个拥抱。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好吧，找不到形容词。其实我当时包括到现在都没搞懂凯厄斯。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看到卡莱尔和埃斯梅那样，他大概生怕卡伦一家觉得我们沃尔图里不够团结。
凯厄斯实在是个骄傲的人，他太好胜，这种小事上也不肯放松细节，叫人家给比下去。虽然我觉得这很没必要。
他也不想想人家是夫妻，举止亲密些难道不是正常，怎么这种事情都要和人家比较，他的胜负欲……已经强悍到我看不懂的地步。
“噗。”爱德华毫无征兆笑起来，他这种在四下一片寂静无声时突然而来的笑其实很可怕，因为这通常意味着，他又运用他那该死的能力听到某些别人想要烂在肚子里的话。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他边笑边说，越说越有幸灾乐祸的感觉，“我想他也应该没有想到。”我不太确定他的宾语究竟指代谁。
卡莱尔走过爱德华身边，他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走向前面埃斯梅的背影。爱德华用力清了清嗓子，这时我突然发现卡伦们的前进步伐似乎突如其来一致变得缓慢，或许前方路况复杂有需要我们小心规避的地方。
“难道你不觉得……”爱德华的声音像嘴里塞满食物一样含糊，他的脚步跟着他声音含混下来，差点左脚踩到右脚。
为了听清他说话，我不得不转过身，这时我已经走过爱丽丝和贾斯帕旁边，他俩的脚步也慢下来。
我们三人齐刷刷看过去，爱德华立刻不自在地别开脸，他抬头，假装欣赏一棵枯萎的冷杉树干上浅淡的纹路。
“你觉得……”他改变了问法，表情突然空白起来。我能感受到爱德华在试着放松，但不论他做了什么努力，这些努力看起来似乎都收效甚微，刻意营造的松弛使他听起来更加不自然了。
“你觉得凯厄斯怎么样？”问题终于被挤出口，只不过这下不自然的对象变成我。
别一抹头发，又摸了摸鼻子。该死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凯厄斯？”我感觉不到自己在说话，因为这声调有些异常高了，这不像我。爱德华很快地往我身边一瞥。
“嗯，凯厄斯。”爱德华终于咽下了嘴里那团不存在的东西，他目视前方，大义凌然，“你觉得他怎么样？”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觉得卡伦们今天的思维未免都太跳跃了。难道长期处在雨水中会让人的思绪也变得像没有方向的雨珠一样凌乱吗。
“我……”
我，……这么突然的问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难道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吗？”爱德华的声音像牙疼一样哼哼，我真担心他健康。
“特别…？”我重复他的词，大脑里一片雪白。
罗莎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后了，上帝啊现在我们六七个人走成一排，这要不是在密林深处恐怕会给后面人骂死。
“特别……”爱德华重复我的词，他过分热烈的视线迫使我不得不别开一点脸。罗莎莉剧烈咳嗽起来，埃美特顺理成章地为她提供了怀抱。他一脸痛惜地拍着罗莎莉后背，眉头皱成一团对我们解释：“她呛着了，呛着了。”
“是啊凯伦，难道你真的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吗？”爱丽丝唱歌一样给爱德华帮腔。她松开贾斯帕的手蹦蹦跳跳跑过来，双手亲昵勾住我肩膀。
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真该提醒他们看路，又或许人家已经对这里的路况太熟悉，熟悉到闭着眼也不会跌到坑里的地步。
这种目光其实很可怕，它会让你觉得不开口就对不起听众，而天知道这些听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顶不住这种压力，我迟疑地张开嘴唇：“我觉得……我觉得……”
卡伦一家没什么坏心思吧，尽管他们对我真的很热情，但我知道他们中大多数人不太喜欢沃尔图里，我不确定……怎样的评价……才是一种合适的评价。
爱德华的眼睛眨了又眨，眨到我都害怕他那眼神会钻进我嘴里顺着喉管将心里话撬出来。
“我觉得他……他特别凶。”
爱丽丝的黄色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皱缩，贾斯帕面无表情，他只不过是抿嘴……嘴角下垂……下垂到法令纹都凸显出来？贾斯帕有这么大年纪？
回过头，爱德华的眉毛深深纠结在一切。
而罗莎莉的反应是最夸张的，她咳嗽更加剧烈，刚才还只是窝在埃美特怀里，现在干脆两只胳膊搭在他脖子后面，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颤抖不停。
“是这样的，你们没有和他长期相处过，所以可能不知道。”爱德华那一脸难受样儿表情，他大概是觉得我夸大其次词。我觉得我还是有义务解释明白。
“不凯伦，你完全没必要解释。”埃美特可不像爱德华那样隐晦，他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事实上，我们完全明白。你这样想，哈！”
他没控制住被自己笑意打断一下，“理所应当，理所应当。”他说着，揽着罗莎莉往前走去，留下一路过分朗爽的笑声。如果我的听觉没出错的话，为什么我感觉听到“活该”这个词。
凯厄斯这一页就这样不痛不痒，被莫名其妙揭开又揭过去。我们继续前进，又走了大概一刻钟，一片过分阔大的平地出现在眼前。这平地至少有普通棒球场的两个还要大。
我肯定这里以前也是森林，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原本生长在这里的树木全部消失了，只留下被风霜雨雪积久沤过的几棵树桩，散发出腐烂气息，和空气里青草的湿润味道混合在一起，有种怪异的味道。
高大湿润的蕨类植物，和横生蔓延的苔藓，通过无数粗大的铁杉树联结缠绕，守护着这片隐匿在奥林匹克群峰间的无人之境。
埃美特已经迫不及待，他还隔着十几米就将背包取下来，一手一个甩到远处的石头上，然后脱掉外套只剩下背心地朝雨水深处跑去，甚至顾不上罗莎莉冲他大叫“轻点儿猿人！”。
爱丽丝、贾斯帕还有爱德华自发站成一群，而罗莎莉和卡莱尔慢悠悠朝埃美特刚才消失的方向走去。
罗莎莉的头发即使是在雨水中都美丽的那样夺目，真想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美发产品。我几乎没见过这样完美到无缺的发型，除了……
“倒计时三分钟！”埃斯梅的喊声将我思绪拉回，她将头发紧紧束成一个高马尾别在半檐帽外面，这样的造型使她平添几分与平常不同的青春明媚。
贝拉站在埃斯梅身边没有动，想必她应该也是裁判。
我不会打棒球，所以只能观赛。趁两支队伍还在准备，我跑出一段距离找到一块能让三个人轻松坐下的石头，将它扛在肩上，搬回到埃斯梅和贝拉所在的地方。
“噢天呢。”贝拉连忙向我走来，她将石头往旁边挪点儿好分担我身体上的重量，“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我想耸耸肩，表示这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但肩上的石头限制我动作，只好作罢。埃斯梅婉拒了我们一起坐在石头上的邀请，她说她还是站着，这样视野更宽阔，更有利于观察战况。
比赛开始了好一会儿之后我才迟钝地意识到它的开始，视线所及之处看不见任何一个清晰人影，只有在偶尔某处传来一声乒乓巨响的时候，才能看到爱德华又或是埃美特的影子在极其微小的秒数后，从响声发出的地方一闪而过。
森林、雷暴、雨水和这场球赛完美融合在一起，我相信任何一个普通过路人，都无法轻易窥破这里超出自然的秘密。
埃斯梅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知道该如何巧妙观察球场上战况。显然全家人都支持她作为裁判是有原因的，她的眼睛就是最细致也最公正的标尺，不会放过任何微小细节。时不时就能听到埃斯梅朝某处大喊“安全上垒！”或者“出局！”。
相比之下我和贝拉就显得清闲许多，我们几乎可以算是无所事事了，考虑到埃斯梅对球场上的一切都那么娴熟，尽在掌握之中。我们除了帮忙翻翻计分牌，以及偶尔无聊了交头接耳，叽叽咕咕讨论几句彼此都半斤八两的球赛之外，实在没什么可做的。
“本垒打！”
随着埃斯梅一声结束，这也意味着比赛进入终局。
爱德华这一方领先一分——爱丽丝在贾斯帕打出的一记腾空球被接住后返回触垒，我们都看到她是如何灵活如瞪羚般，绕过两个垒飞快跑动——正巧这时爱德华完美接住了第六个界外球。他顺势冲到贝拉身边，眼底还闪耀着剧烈运动后兴奋的余悸。
卡莱尔也在此时来到埃斯梅身边，他浑身湿透，因此尽量不让身体靠近埃斯梅的情况下，和她彼此轻吻。
“辛苦了。”他对她说，埃斯梅回以一笑。
然后卡莱尔朝我走来，刚才为了给爱德华和贝拉留点空间，我自动站起身走到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
“你不想打两下吗凯伦？”他微笑着对我说，爱德华和埃美特也围过来，尤其是埃美特，他眼里满是期盼，看得出他真很想要新的球伴。
我不知道要怎样去拒绝对我这么好的这样一家人，即使我并不擅长棒球，我也无法拒绝。不过就是出丑，答应也没什么。看着埃美特如此热切的眼睛，我就快要答应。
但是卡莱尔突然开口了，“你应该遵循你内心的选择。不要管爱德华他们怎么想。”他语气温和，声音如水淌过听觉。“他们不缺球伴，重要是看你是否真的乐意参与其中。”
“是否真的乐意”——我无法形容那时那刻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最终说了不谢谢还是算了。
爱德华和埃美特什么也没说，他们只是欢叫着像野人一样各自跑回彼此的球场。没有争吵。没有难过。没有斥责。一切无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么去森林散散步怎么样？我可不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出来一趟只是帮忙出力背了东西，结果最后却什么也没有享受到。如果不喜欢棒球运动的话，至少看看美景也是不错的选择。”卡莱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笑了，这个提议我无法拒绝，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