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朝虽未如后世程朱理学般构建严密的女性规训体系,但女性教育仍被限定在 “闺阁之内”:平民女子多以口传心授习持家之技 ——母亲或祖母会借 “孟母教子”“乐羊子妻断机” 等典故阐释妇德,伴以《采茶歌》《织妇怨》等民谣传授农桑知识;女童五六岁便随长辈学纺线织布、裁衣售绣,在实践中掌握量布算帐、料理家务的生存技能。

    高门闺秀的启蒙则从《千字文》《百家姓》始,继而临摹卫夫人《笔阵图》研习楷书。宋代女训强调 “字迹端丽以示端庄”,故禁习狂草等放诞书体。诗词教育侧重唐诗中咏物、抒怀之作,如王昌龄《采莲曲》、李益《江南曲》,但需剔除李白《妾薄命》、杜甫《兵车行》等涉及男女情爱或政治讽喻的篇目。算术学习以九章基础为纲,着重训练钱粮出入、田亩换算,为日后 “主中馈、理庖厨” 做准备。

    至于 “四般闲事”,实为高门女子的 “社交必修课”。按洪刍《香谱》调配 “篆香”“印香”,于晨昏诵读时熏燃;依蔡襄《茶录》研习 “七汤点茶法”,在茶沫击拂中讲究 “色泽鲜白、汤花匀细”;插花必遵 “清、疏、淡、雅” 之则,如以梅枝配雪柳插于胆瓶,或用竹篮盛菊置于香几;挂画多选山水小品或圣贤像,与焚香、点茶、插花共构 “闺阁清供”,既为修身养性,亦作宴客时的雅趣谈资。

    少数士族门阀的女子,尚可接触有限的典籍与技艺。如聘画师教授《宣和画谱》中的白描技法,临摹花鸟草虫;或如司马光家中女眷,可在族内女塾中翻阅《资治通鉴》,但仅限 “后妃列传” 与 “贤母教子” 等篇章—— 这已是当时女子能触及的 “最高级历史读物”,美其名曰 “借古鉴今以修妇德”。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吴夏以朱笔圈点《尚书》句读,先正襟危坐地诵读两遍,继而逐字拆解:“‘象以典刑’,是说将五刑之形绘于器物以示警戒;‘流宥五刑’,指用流放宽宥应受五刑之人……”他刻意放缓语速,将佶屈聱牙的上古汉语转译为汴京官话,末了总结:“此段讲的是舜帝制定刑罚,强调量刑要审慎,对过失犯罪可赦免,对惯犯则严惩。”

    这种 “注音 — 释义 — 串讲” 的三步法,已是兄妹间默认的教学范式。吴悦曾半真半假地抱怨 “讲课像念天书”,吴夏便依照县学里教谕讲解策论的法子,自创了这套通俗化教法。待妹妹复述完大意,吴夏又把学堂上教谕先生问他们的问题,也拿了出来。

    教谕便是主持县学教务,讲授儒家经典(以《五经》《论语》《孟子》)的老师。县学还设有训导一职,来协助教谕管理学生纪律,监督日常礼仪。

    北宋很重视文教,县学作为地方最高官方教育机构,对教师选拔也颇为严格,需要至少通过解试(州试)获得举人身份,但实际多由进士出身者(也就是殿试)担任,且会经过正式的朝廷任命,经由礼部核准后,由吏部签发“教谕牒”。杰出教谕可转任县丞、主簿等职,朱熹就曾任同安县主簿兼县学教谕。优秀者还会被调入国子监为学官,比如二程中的程颢曾任鄠县主簿兼教谕,后升国子监太子中允。

    南阳历属大郡,其地自西周时属荆州,号 “周土”。春秋为楚宛邑,为全国著名的冶铁中心。战国后期为秦所占据,秦昭王初设南阳郡。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迁不轨之民于南阳”,使六国富豪和擅长经营的商人及手工业者云集南阳,促进了南阳经济的发展,尤其冶铁业,成为全国冶铁中心。

    东汉时更盛极一时,光武帝刘秀起兵南阳,被称为 “帝乡”,二十八功臣中竟有十一人出自此间。“娶妻当得阴丽华”的光烈皇后阴丽华,为春秋时期名相管仲的后裔。东汉“六后临朝”中的最贤者,被史学界誉为“皇后之冠”,时人颂曰“兴灭国,继绝世”的和熹皇后邓绥也出生于此。

    因此南阳县学的配置十分豪华,吴夏口中的教谕先生,石擎,字沐阳,是景祐二年进士出身,为“泰山学派”创始人,徂徕先生石介的族弟。他一向对这位沐阳先生很是追崇,对方会在讲解完经典后,结合时政问他们如何看待。也会拿出各县衙真实案件,命生员据律条拟判,再逐一批驳辨析。此等将经典义理与实务结合的教法,在偏重记诵的县学中堪称独树一帜。只要日课排到这位教谕,吴夏必定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

    望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里泛着求知的光,吴夏沉吟道:“上月前参知政事、资政殿大学士、以太子少傅致仕的李若谷李公薨逝,如今朝堂正议追赠官阶与赐谥之事。有御史言李公在任时用法严苛,哪怕小过亦重罚不贷,全无儒家‘仁恕’之风,反类汉之郅都、唐之来俊臣等酷吏,故主张停追太子太傅之衔,且‘康靖’二字谥号亦需重议。”

    参知政事?吴悦心中一惊 —— 这可是与同平章事、枢密使并称 “宰执” 的要职!

    李若谷,字子渊,真宗咸平三年进士,历仕真宗、仁宗两朝,早年任京东路转运使,后以刑部员外郎知江宁府,因善断疑狱著称。宝元元年(1038)拜参知政事,与宰相吕夷简同议国政,三年后以耳疾乞退,罢为资政殿大学士、吏部侍郎,以太子少傅致仕,居东京私第凡三载,今春薨于正寝。

    在宋太祖赵匡胤时,为分割宰相权力,故在宰相,也就是同平章事下设参知政事,为宰相的副职,可以进入政事堂议政,有时候的实际权力大致等于宰相。资政殿大学士就是一种荣誉性的职衔,授予辞职的宰相或者其他重臣,为皇帝询问朝廷的一些重要事务提供咨询和建议。

    吴悦小身子倏地坐直,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兄长的下文。

    “他们给的理由是,李少傅在担任潭州知州时处理水贼过于血腥,全然不顾儒家仁政、爱人之训。”

    曾经有这么一个水贼在洞庭湖附近抢劫船只,杀人后又抛尸湖中。被捕获后,本应判处死刑,但最终只是脸上刻字发配外地。结果没多久,这个水贼逃了回来,继续作恶,且更加嚣张,令周边百姓胆战心惊,白日都不敢出门。李若谷派人将其抓获,召集百姓前来观刑,列明罪状后当街将他分【尸】。

    “李太傅又没做错!”吴悦捏起小拳头,小脸蛋被气的红扑扑地。“那个水贼杀人还抛尸,本来就该受极刑,被从轻发落了还不悔改。居然还敢再度回来作恶,如果这次再放过他!谁知道下一次他又杀的是谁!‘眚灾肆赦,怙终贼刑’,不就应该适用在这个人身上吗?这种终不悔改者,绝对不能再放过!”

    她在现代就最烦那些动辄替受害者原谅加害者的 “圣母”。这类人擅长用道德绑架他人,将 “原谅” 美化成至高无上的美德,要求受害者必须具备这种 “高尚品质”,甚至把 “不原谅” 等同于心胸狭隘。

    她不行,有仇不报,心魔难消。与其委屈自己,不如直接发疯。

    吴夏却被妹妹这一番高亢激昂的话惊得愣住了。乖乖,他印象里乖巧可爱的妹妹哪儿去了?难不成原本竟是个藏着利爪的小母虎?

    气氛有些微妙。

    不好。

    吴悦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远超出 5 岁孩童的口吻,立刻开始补救。她抿着嘴挤出哭腔,奶声奶气道:“我、我就是害怕呀…… 那个坏人被流放后要是跑到咱们家,把悦娘偷走扔进湖里可怎么办?娘说女孩子不能下水,悦娘不会游泳,掉进去会被淹死的,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姐姐和哥哥了……” 说着说着,眼眶真的泛起水光,吧嗒吧嗒落了几滴眼泪。

    吴夏无奈叹气,将妹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别怕别怕,哥哥和爹爹都会武艺,而且悦娘现在可是在东京城,这可是天子脚下,有官家坐镇,再是安全不过了。”

    放屁。

    吴悦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再过些年,金兵都能杀进东京城,那可是遍地尸骸,残垣断壁。

    不过她那时都八十好几了,活到这把年纪若再遭此劫难,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但是不可以!她大姐姐刚怀上二胎,这个蠢哥哥过几年也要结婚生子。

    那她还是选择金兵还有那些煞笔官员死!

    吴夏隐约觉得妹妹嘟囔了些什么,却没听清。正侧耳细听时,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那最后李少傅的事怎么说了?”

    吴夏松了口气,看来是不哭了。“在欧阳大人与杜大人据理力争下,李少傅被追封为太子太傅,谥号康靖。”

    哦,六一居士欧阳修和倒霉蛋‘百日宰相’杜衍啊。

    “他们是好人。”吴悦嘟囔着。就是《醉翁亭记》太长了,背着头疼。

    吴夏点头赞同,他一个武官之子,爷爷和爹爹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浑身带着江湖草莽气,压根不觉得当街分个尸是个什么大事。“两位大人自然是朝中大贤。”

    “书本合上,我们该练字了。”

    他决定进入下一项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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