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与祥和的死亡相对，生命在勘破本质前都是痛苦的。人看不清方向，就像找不着头的苍蝇。二者并无本质区别。”
——《秘约》第三章第四节
叶沉把那本秘约往包里塞了塞，拿衣服紧紧缠住腿上溃烂的伤口。
院长妈妈的个人终端功能简陋还不防水，被妥帖地放在背包夹层里。叶沉拿出那个背面贴着小太阳的黑色旧终端点了两下，抬头在黑夜中辨认了一下方向。
异化怪物从南面来，她第一世确实是往北面的Q基地跑的。也没跑出去多远，正巧遇到出基地巡逻的狩猎者归队，因此得以苟活。Q基地有着附近方圆百十公里最强的狩猎者队伍，她在那里呆了三年，终于成为了一名狩猎者。
但重生回来的叶沉知道，那个古怪的医生，这两年一直住在荒原西面的J基地里。
未来中心基地里最好的医生。
虽然人不太正常，但说不定能救自己的腿。
旷野中的破棚子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
长着黑毛似狼似虎的异化怪物速度极快，没有犹豫便一爪劈断了支起棚子的木头。木质的棚子倒塌下来，它昂首向天，在大雨中耸着鼻子嗅闻。
雨水覆盖了叶沉一路向西的气味和足迹，狼头外呲的长牙压住猩红的下唇——它一无所获。
等慢一些的异化怪跟上的时候，狼头怪喉间发出两声低吼，十几头怪物便向四面分散开来。
叶沉发着高烧，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只是脚下机械地向前奔跑着。
她记得那种黑色狼头怪。
作为首领，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评级就已达A-，拥有着极敏锐的嗅觉和强大的杀伤能力，气味标记的天赋让它在追踪猎物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叶沉不敢耽搁。
暴雨快要结束，天亮后如果还没有离开这片荒野，她一定会被异化怪追上。
叶沉忘了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体能不比成年后的巅峰，更别提还瘸了一条腿。
模糊的视野尽头隐约露出了建筑的屋顶，J基地的轮廓逐渐显现，她稍微松了口气，心却又提了起来。
台风已经消散，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身后东方的天边露出了一丝亮光，墨色的天空已然淡了三分。
叶沉不敢放松，提起一口气，又向前继续狂奔。
从深夜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几乎要炸掉，她终于即将离开荒野、踩上通向基地的大路，余光注意到路边停了一辆蓝灰色的老旧面包车，车屁股后面的排气筒冒着黑色的烟。
一台古董柴油车。
正常启动状态。
车主相关未知。
大脑迅速分析出三条信息，叶沉的左腿已经在痛到麻木，如果再跑下去，可能等不到医生她这条腿就要废了。
减速慢走，还是开车。
叶沉脚下慢了一点，她呼吸急促，带着一点点侥幸回头看了一眼。
荒野的尽头有两团黑色的影子。
在清晨逐渐亮起的天空衬托下，由于高速移动，它们越来越大了。
好消息，不是狼头首领。
坏消息，她已经暴露。
叶沉不再耽搁，转向面包车强行提速。
长时间的奔跑，她腿部的肌肉在叫嚣着、鼓胀着，步伐越发踉跄，好像脚踝绑了沙包一般，连简单的抬起都变得困难和缓慢。
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大脑却还有闲心想起别的。
——叶沉想到第一世的自己。
头颅被砍下、旋转着飞出的时候，异化怪物的双眼是睁大的。
叶沉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但意识在那一瞬间又是完全清醒的，于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清自己异化变成的模样。
脖子的恐怖断口不论，她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深褐色的鳞，像蜥蜴，或者蛇，尾部强壮，后端生有尖刺。后腿比前腿略长，指甲长而惨白，前端勾起。后脊有两坨凸起，可能是未成熟的翅膀，或者是骨刺。
不好看，但却无法否认——她强大而可怖。
如果是异化的自己，跑赢这两头普普通通的异化怪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虽然不清楚评级，但反杀它们应该也是轻轻松松。
走神这一下，叶沉成功离那台古董车又近了一些。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袋烧坏以至于听觉出问题了，蓝灰带轮铁皮箱的劣质音响似乎正在工作。
……爵士？
铜管的变调，欢快得不像是荒野中的一台无主的旧车——而是在有驻唱的小酒馆，在昏暗的暖黄灯下啤酒溢出泡沫，人声混着骰子摇动、厚玻璃杯底触及破木头桌子的闷响。
叶沉认为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
因为离得越近，音乐的声音越大。钢琴的声音踩着管乐优雅地跳跃，鼓点低而轻快，一切都恰到好处，合着萨克斯的曲调旋转摇晃。
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抛下这首曲子到底4/4还是5/4拍的疑问，副驾驶的车门脱落了，叶沉直接抓住门框，尽全力提起身体窜了上去。
后座被拆了，空间扩大的后备箱堆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眼扫过去，没看到人，是好消息。
左腿被车座狠狠绊了一下，但是叶沉却感受不到痛一样，她倾斜身体趁着惯性抬腿越过副驾，再把上半身摇到主驾。
双手碰到方向盘即刻猛打，右脚油门踩到底的同时，叶沉目光投向碎了一角的前挡风玻璃之外。
旷野中的两头怪物身形已经十分清楚，一头稍瘦，一头胖些。
瘦怪的腿长，像马像鹿的身体上却长了个短短的头。
胖怪更自然一些，像头伏地奔跑的熊。
C级短头鹿，B-熊怪。叶沉只一瞬就得出结论。
她在柴油发动机的轰响中急转掉头，流畅地换挡、加速，把破面包车开成了一条冲出海面的蓝灰色剑鱼，在身后留下一大团无情的尾气。
爵士依然在流淌，但她没动手关掉音响。
控制表数值健康，电瓶电量有80以上，油表也显示过半，开着音乐无伤大雅，甚至能给她一种尚有余力的暗示。
叶沉看了一眼后视镜。
那两头异化怪物已经追上了马路，它们越过了原本停放面包车的位置——那里有一颗矮树，很好辨认——被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人类基地越来越近了，对于只剩杀戮破坏欲的怪物来说，基地是具有一定威胁的存在。它们杀人不眨眼，却在自己生命收到威胁的时候拥有生物最初的本能——规避风险。
叶沉不由有些庆幸，还好这台车恰好出现，不然只靠她两条腿，今天必然要丧命于此。
心弦一松，视线却在此时虚了虚，她暗道不好。
高烧带来的头晕和恶心，原本被肾上腺素压了下去，现在却在这台破车高速前进的颠簸中突然反扑。
叶沉忍不住用手肘捣开根本没关住的主驾车门，两手控制方向盘的同时把头伸出去干呕了两下——她不想吐车上，有点恶心。
一天没吃东西，只能吐出一些酸水，胃里却有种越来越强的烧灼之感。
叶沉坐正，头却更晕了。
她脚下不由放松了一些油门，车速稍微一缓，直觉却突然报警。
努力把视线聚焦，她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四头怪物从另外两个方向出现，正后方离得最近的短头鹿和熊怪原本已经慢了下来，现在又开始再次加速。
饶是叶沉也不由冒出一丝沮丧——C级以上怪物，在没有机械部件加持下，人类面对它们基本没有反手之力。
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恨意和不甘。
她舔了舔开裂的嘴唇，一口咬住腮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脑子嗡嗡作响，好像有一群恼人的苍蝇环绕着一份新鲜的尸体——但叶沉不想做那具尸体。
油门再次被发狠踩到最底，发动机的转速被抬到最高。
叶沉手下旧皮方向盘的触感却变得有些虚幻。
高烧影响了叶沉的方向感，面包车身左右晃了一晃，仿佛在砧板上打摆的鱼。
不好……
叶沉意识模糊之前，宽大的后备箱里传来一点声响。
等不及她查看情况，一双有些苍白的手从她的座位后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已经稍微失控的方向盘。
车身不再摇摆。
她听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冷淡声音。
“疲劳驾驶，不好。”
叶沉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医生，原来你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么一副好嗓子。
——《秘约》第三章第四节
叶沉把那本秘约往包里塞了塞，拿衣服紧紧缠住腿上溃烂的伤口。
院长妈妈的个人终端功能简陋还不防水，被妥帖地放在背包夹层里。叶沉拿出那个背面贴着小太阳的黑色旧终端点了两下，抬头在黑夜中辨认了一下方向。
异化怪物从南面来，她第一世确实是往北面的Q基地跑的。也没跑出去多远，正巧遇到出基地巡逻的狩猎者归队，因此得以苟活。Q基地有着附近方圆百十公里最强的狩猎者队伍，她在那里呆了三年，终于成为了一名狩猎者。
但重生回来的叶沉知道，那个古怪的医生，这两年一直住在荒原西面的J基地里。
未来中心基地里最好的医生。
虽然人不太正常，但说不定能救自己的腿。
旷野中的破棚子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
长着黑毛似狼似虎的异化怪物速度极快，没有犹豫便一爪劈断了支起棚子的木头。木质的棚子倒塌下来，它昂首向天，在大雨中耸着鼻子嗅闻。
雨水覆盖了叶沉一路向西的气味和足迹，狼头外呲的长牙压住猩红的下唇——它一无所获。
等慢一些的异化怪跟上的时候，狼头怪喉间发出两声低吼，十几头怪物便向四面分散开来。
叶沉发着高烧，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只是脚下机械地向前奔跑着。
她记得那种黑色狼头怪。
作为首领，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评级就已达A-，拥有着极敏锐的嗅觉和强大的杀伤能力，气味标记的天赋让它在追踪猎物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叶沉不敢耽搁。
暴雨快要结束，天亮后如果还没有离开这片荒野，她一定会被异化怪追上。
叶沉忘了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体能不比成年后的巅峰，更别提还瘸了一条腿。
模糊的视野尽头隐约露出了建筑的屋顶，J基地的轮廓逐渐显现，她稍微松了口气，心却又提了起来。
台风已经消散，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身后东方的天边露出了一丝亮光，墨色的天空已然淡了三分。
叶沉不敢放松，提起一口气，又向前继续狂奔。
从深夜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几乎要炸掉，她终于即将离开荒野、踩上通向基地的大路，余光注意到路边停了一辆蓝灰色的老旧面包车，车屁股后面的排气筒冒着黑色的烟。
一台古董柴油车。
正常启动状态。
车主相关未知。
大脑迅速分析出三条信息，叶沉的左腿已经在痛到麻木，如果再跑下去，可能等不到医生她这条腿就要废了。
减速慢走，还是开车。
叶沉脚下慢了一点，她呼吸急促，带着一点点侥幸回头看了一眼。
荒野的尽头有两团黑色的影子。
在清晨逐渐亮起的天空衬托下，由于高速移动，它们越来越大了。
好消息，不是狼头首领。
坏消息，她已经暴露。
叶沉不再耽搁，转向面包车强行提速。
长时间的奔跑，她腿部的肌肉在叫嚣着、鼓胀着，步伐越发踉跄，好像脚踝绑了沙包一般，连简单的抬起都变得困难和缓慢。
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大脑却还有闲心想起别的。
——叶沉想到第一世的自己。
头颅被砍下、旋转着飞出的时候，异化怪物的双眼是睁大的。
叶沉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但意识在那一瞬间又是完全清醒的，于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清自己异化变成的模样。
脖子的恐怖断口不论，她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深褐色的鳞，像蜥蜴，或者蛇，尾部强壮，后端生有尖刺。后腿比前腿略长，指甲长而惨白，前端勾起。后脊有两坨凸起，可能是未成熟的翅膀，或者是骨刺。
不好看，但却无法否认——她强大而可怖。
如果是异化的自己，跑赢这两头普普通通的异化怪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虽然不清楚评级，但反杀它们应该也是轻轻松松。
走神这一下，叶沉成功离那台古董车又近了一些。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袋烧坏以至于听觉出问题了，蓝灰带轮铁皮箱的劣质音响似乎正在工作。
……爵士？
铜管的变调，欢快得不像是荒野中的一台无主的旧车——而是在有驻唱的小酒馆，在昏暗的暖黄灯下啤酒溢出泡沫，人声混着骰子摇动、厚玻璃杯底触及破木头桌子的闷响。
叶沉认为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
因为离得越近，音乐的声音越大。钢琴的声音踩着管乐优雅地跳跃，鼓点低而轻快，一切都恰到好处，合着萨克斯的曲调旋转摇晃。
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抛下这首曲子到底4/4还是5/4拍的疑问，副驾驶的车门脱落了，叶沉直接抓住门框，尽全力提起身体窜了上去。
后座被拆了，空间扩大的后备箱堆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眼扫过去，没看到人，是好消息。
左腿被车座狠狠绊了一下，但是叶沉却感受不到痛一样，她倾斜身体趁着惯性抬腿越过副驾，再把上半身摇到主驾。
双手碰到方向盘即刻猛打，右脚油门踩到底的同时，叶沉目光投向碎了一角的前挡风玻璃之外。
旷野中的两头怪物身形已经十分清楚，一头稍瘦，一头胖些。
瘦怪的腿长，像马像鹿的身体上却长了个短短的头。
胖怪更自然一些，像头伏地奔跑的熊。
C级短头鹿，B-熊怪。叶沉只一瞬就得出结论。
她在柴油发动机的轰响中急转掉头，流畅地换挡、加速，把破面包车开成了一条冲出海面的蓝灰色剑鱼，在身后留下一大团无情的尾气。
爵士依然在流淌，但她没动手关掉音响。
控制表数值健康，电瓶电量有80以上，油表也显示过半，开着音乐无伤大雅，甚至能给她一种尚有余力的暗示。
叶沉看了一眼后视镜。
那两头异化怪物已经追上了马路，它们越过了原本停放面包车的位置——那里有一颗矮树，很好辨认——被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人类基地越来越近了，对于只剩杀戮破坏欲的怪物来说，基地是具有一定威胁的存在。它们杀人不眨眼，却在自己生命收到威胁的时候拥有生物最初的本能——规避风险。
叶沉不由有些庆幸，还好这台车恰好出现，不然只靠她两条腿，今天必然要丧命于此。
心弦一松，视线却在此时虚了虚，她暗道不好。
高烧带来的头晕和恶心，原本被肾上腺素压了下去，现在却在这台破车高速前进的颠簸中突然反扑。
叶沉忍不住用手肘捣开根本没关住的主驾车门，两手控制方向盘的同时把头伸出去干呕了两下——她不想吐车上，有点恶心。
一天没吃东西，只能吐出一些酸水，胃里却有种越来越强的烧灼之感。
叶沉坐正，头却更晕了。
她脚下不由放松了一些油门，车速稍微一缓，直觉却突然报警。
努力把视线聚焦，她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四头怪物从另外两个方向出现，正后方离得最近的短头鹿和熊怪原本已经慢了下来，现在又开始再次加速。
饶是叶沉也不由冒出一丝沮丧——C级以上怪物，在没有机械部件加持下，人类面对它们基本没有反手之力。
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恨意和不甘。
她舔了舔开裂的嘴唇，一口咬住腮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脑子嗡嗡作响，好像有一群恼人的苍蝇环绕着一份新鲜的尸体——但叶沉不想做那具尸体。
油门再次被发狠踩到最底，发动机的转速被抬到最高。
叶沉手下旧皮方向盘的触感却变得有些虚幻。
高烧影响了叶沉的方向感，面包车身左右晃了一晃，仿佛在砧板上打摆的鱼。
不好……
叶沉意识模糊之前，宽大的后备箱里传来一点声响。
等不及她查看情况，一双有些苍白的手从她的座位后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已经稍微失控的方向盘。
车身不再摇摆。
她听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冷淡声音。
“疲劳驾驶，不好。”
叶沉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医生，原来你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么一副好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