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江大成的声音,姝奕正在灶房里忙着做饭,江林木坐在院子的阴凉处抄书。

    二人听到院子里外的动静,都赶忙朝着大门跑过去,打开门便看到江长生坐在牛车的车辕上,一张脸晒得通红,汗珠子都打湿了身上的衣服,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似的。

    “大哥快进来歇歇。”姝奕从屋里端出来早就晾着的酸梅汤,放在了院子里的树荫底下,“大哥在这里坐吧,这边风凉些,屋里这会儿闷热的厉害。”

    禄安牵着牛车进了院子开始收拾,江林木端着一盆凉水和帨巾过来,“大哥先擦把脸吧。”

    一家人看着他这副样子,都格外的担心生怕这人中暑晕倒,凉水擦过脸,又喝了一碗的酸梅汤,江长生长吐一口气,脸色也比刚才好看许多。

    “这天太热了,都已经快要立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啊。”

    他手里拿着洗净的帨巾,擦着脖颈子,一转头正好看到从灶房出来的人,神色一愣。

    姝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雁峰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脸色也是通红一片。

    “面都已经煮好了,用井水一过咱们就能吃饭。”雁峰休养了两三个月,这腿也逐渐好了起来,只是因为长时间没受伤的腿,这会儿那条腿还有些用不上力。

    走路倒是不疼,只是还有些不习惯,走起来难免一瘸一拐的,可也已经不影响正常的生活。

    这些日子也都是她负责做饭,姝奕和江林木偶尔做一两次。

    今日他们做了炸酱面,肉丁切得足有小指的指腹那么大,闻着都觉得香,再放在过了凉水的面上,味道自然不会差,关键是大热天吃这样面不会让人烦躁。

    江林木转身朝着水井走去,“我去打水。”

    虽然雁峰的腿可以活动,可是姝奕和江林木仍旧不让她过于用力,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需要好好将养着。

    姝奕也赶忙给江长生介绍:“这就是我在信中说的雁奴,因为他家里父亲欠了赌债,将他们姐弟卖了,牙子却因为他们伤的伤病的病,打算放任不管,我和夫君刚好遇到救了下来,现在他们的伤病都已经痊愈,日后雁奴就留在家里,帮着我们照顾祖母。”

    雁峰的名字自然也不能继续用,姝奕也懒得取别的名字,直接改为了雁奴。

    早就知道姝奕的安排,也都已经了解了江家的人口和关系,雁奴上前抱拳行礼。

    “大公子好。”

    江长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唤为公子,脸色有些紧张的嗯嗯啊啊,算是应下了。

    “阿奶收到信儿后,和我娘将东厢房旁的耳房收拾出来,被褥也都是洗好的,住一两个人没有问题。”

    姝奕得知这事儿也是一脸愧疚,我又让祖母和大伯母跟着受累了,早知道就不和家里提前说了,到时候我们回去自己收拾就好。“

    “也没多麻烦,那屋子之前就收拾过,本来想着给二郎当书房的,他这不都考上了府学,那屋子也就没动,这会儿也就擦了擦,换了一张炕席。”

    江长生说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姝奕心里还是还有些过意不去。

    没一会儿雁奴和禄安端着炸酱面出来,五人在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吃饭,江林木冷淡的双眼看看不远处歇息的牛。

    疑惑的问道:“之前捎信儿过来,不是说大哥带了药膏过来吗,怎么我没看到啊?”

    江长生一口差点吃掉半碗面,从碗中恋恋不舍的抬起头,“送完了,这货是之前北城外一个镖队要的,前些日子捎信给我,说是要多卖些,我正好要来府城,就给他们先送过去才来的。”

    看着他因为药膏变得越发的自信,姝奕和江林木也都为他感到开心。

    “大哥现在可还忙得过来?”出了做膏药,江长生也要帮着家里做农活,所以基本上闲不住。

    “还行,只要不是农忙这些日子,做点膏药而已忙得过来。”说起来江长生也十分的自豪,精神头也越发的好,人也健谈很多。

    这次回村之后,他也只是在得知李盈盈远嫁之后,消沉了半日,便又忙了起来,这事儿好像也彻底的放下了。

    “若是大哥愿意,到时候秋收之后我再教给大哥一个新方子,不过这个估计买的人少,这是专门治烫伤晒伤的方子。”

    这也是她刚才看着江长生被晒伤猜想来的,这些药只要按照比例调制出来,外用的时候也都会十分安全,至于其他的药,姝奕也不敢这样轻易的教给他。

    江长生想都没有想,赶忙点头答应,“我有时间也愿意学,便是卖的少些也无妨。”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五人收拾好东西套好牛车,江林木关上院门后,就踏着清晨的凉风往家赶。

    这会儿城门刚开,城里的人大都还没出门,街道上倒是十分安静,姝奕担心城门处还有官兵搜查,便给雁奴化了个妆,在脸上用红曲粉涂出一块儿胎记的样子,既不是有胭脂的香气,还能改变一个人人的样子,眉毛也稍微处理过。

    起初江长生有些不太懂为何要这样,江林木帮着解释道:“因为担心赌坊里的人认出来,那些人素来都不怎么讲道理,她爹欠的债总得找地方讨回来才行。”

    心思单纯的江长生皱皱眉,“这赌钱的事儿就不能碰,瞧着将家里人都还害成什么样子。”

    他再看雁奴和禄安的时候,目光里更是满脸的同情。

    牛车走到城门的时候,马车上除了江长生就没有一个不紧张的,禄安一副书童的打扮,这两个月在姝奕和江林木的照顾下,这孩子顿顿都能吃饱,眼见的脸蛋也圆润不少,原本黑皮的小少年,这边也变白了几分。

    头上用一块蓝布包着小发髻,整个人看着倒是乖巧很多,低垂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

    坐在牛车上,江林木也并未说什么,神色冷淡的递给他三字经,两人坐在牛车的尾部,小少年垂着腿,捧着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城门处的官兵抬手示意牛车停下,“干什么的?车上都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

    江长生拿出自己的户帖和路引,“我们是凤安县的人,我弟弟在府学读书,放了农假我们来接他回家的。”

    那衙役看看手里的路引,又盯着车上的人看看,先是看看姝奕和雁奴,似是没看出来什么,绕到了车后盯着江林木和禄安瞧。

    江林木察觉到有人看他,收起来手里的书本,眉眼柔和温润如玉的浅笑一声,“官爷辛苦啊,这样早就来值守。”

    “嗐,我们可不能和秀才郎比啊,吃了没有学问的苦,秀才日后高中可是要当大官呢。”

    “承官爷的吉言,到时候高中定要给官爷买两壶酒吃吃。”

    一旁的禄安看着书,像是看的入迷,看到不懂的地方下意识的咬着手指陷入了思索。

    那衙差挥挥手示意前面的人放行,将江长生的户帖和路引还给他,马车顺利的离开了府城,坐在车上的人却仍旧不敢松懈,这条官道笔直,走到十里亭仍旧能高耸的城门。

    这若是被发现对方轻易就能追过来,可出了城,这已经让雁奴软了腰背,“就在几个月前,我还以为我再也无法或者活着离开这座城。”

    姝奕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一切都会好起来,事情也总会解决的。”

    牛车十分顺利的往前走,几人心里担心的事儿也并未发生,路上姝奕拿出来在家准备好的卷饼,一人一个随便垫了垫肚子。

    到江家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下来,“娘!大郎二郎他们回来了。”

    坐在牛车上,几人就听到了江王氏喜悦的喊声,田埂子周围的蟋蟀虫鸣不断,偶尔还能听到村里的狗吠声。

    江林木一进村就跳下了马车,和禄安一起跟着车往前两走,牛车刚到家门前还没有停稳,林春花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迎了出来。

    “哎呦呦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大热天的一路也是遭罪了,牛车放在这里,快些进院子里洗洗脸解解暑。”

    姝奕被江林木扶下车,脚一落地就看到了林春花,差点眼圈红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对方,“祖母,奕儿可想你了。”

    怀里的人娇滴滴的和她撒着娇,林春花更是开心的合不拢嘴,抱着她也晃了晃,“阿奶也想你们啊,快让阿奶瞧瞧瘦了没有。”

    姝奕松开手往后撤了撤身子,方便老人看自己,林春花捧着她的脸细细的看了看,“哟瘦了,瞧瞧这下巴都尖了许多,快回家,阿奶今天宰了鸡炖了一大锅,你爹还买了四个猪蹄,你大伯母用黄豆芽炖上了,这会儿回来正好吃。”

    江林木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有些不太适应似的,忍了又忍没忍住,小声的喊了一句,“阿奶。”

    林春花挽着姝奕的手臂,闻言身子一僵步子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看什么后的人,神色里带着几分尴尬,好像才想起来她最爱的小孙子还没跟上。

    她讪讪的笑着,伸手朝着江林木招了招,“二郎也瘦了,快来快来,阿奶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江林木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伸手去扶着老太太,结果对方转过身继续挽着姝奕往家里走,嘴里嘟囔着都给他们准备了什么东西。

    刚才对他的笑好像都略显敷衍似的,江林木挑眉看着阿奶的背影。

    跟在林春花身边的姝奕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穿回头朝着他得意的晃晃脑袋,气得江林木哼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跟在她们二人的身后。

    天黑了蚊子多,江家没将饭桌摆在外面,堂屋门口挂着竹帘子,屋里一桌子的好饭好菜摆的满满的。

    牛车上被江长成和江二海卸下来,姝奕和江王氏这些女眷都进了屋,林春花坐在上首,看着跟在姝奕身后,一瘸一拐进门的姑娘,“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丫头?”

    姝奕俨然已经成了林春花的心头宝,坐席紧挨着她,坐在她身边看着站在堂屋中间的雁奴。

    “是啊祖母,这就是夫君和我救回来的姑娘,只因他们姐弟父亲赌博,害的他们遭遇这个大难,现如今弟弟禄安跟在夫君身边做书童,姐姐雁奴因为被赌坊的人打断了腿,一直都在将养着,这几天才能下地走动,所以这次带他们回来,将雁奴留下,在家中照顾祖母和大伯母。”

    林春花听闻也是满眼心疼的看着雁奴,“哎哟可怜见的,既然腿还没恢复过来,你快先坐下,咱们农家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既然来了就当自己的家,身子不好先养养,等着好了力所能及的做些活儿就行,无非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饭,我们也给不了你多少工钱,但是管你个温饱不成问题。”

    雁奴看着江家欢欢喜喜一大家人,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和善,虽然是农家,可是一进门这院子里的气场和氛围,让她暖心的有些哽咽。

    “多谢老夫人收留,雁奴定当尽心尽力侍奉好老夫人。”

    “哎呀,你这腿不好怎么还要行这么大的礼啊,快扶她起来。”林春花着急的示意江王氏快将人拉起来。

    院子里几个男人也都卸完了车,全家的宝贝疙瘩小黄牛也放在牛棚里好吃好喝伺候着。

    等着人都洗漱收拾好,江家这家宴才正式开始,江家人也没有因为禄安和雁奴的身份,就不让他们上桌,也算作一家人,挨着江大成坐在一起。

    “今晚咱们借着二郎两口子回来,好好的吃一顿,美美的睡一觉,明天开始咱们就得忙起来,地里的麦子都已经把分成了,再不割就得掉地里,明日白天女人做饭送水,男人干活儿!”

    那排好明日的事儿,一家子在林春花的带头下,开始吃饭。

    人一多这饭桌上也热闹了起来,姝奕一边紧挨着林春花,一边挨着江林木,这可都是家里的宝儿。

    就算是她的小儿子江二海,也得排在江林木的下首,林春花的另一边就是老大一家子,但和老二不一样的是,江大成紧挨着母亲,下首是妻子然后是儿子。

    人一多姝奕也顾不得别人,只和祖母二人腻歪着,坐在最下首的江长生吃着吃着,发现身边的两个人都不怎么动筷子。

    看了一眼反应过来,这二人是太拘谨了,想着他们二人的遭遇,江长生心中生出丝丝心疼,夹起一块鸡放在了雁奴的碗里,又夹起一块给了禄安。

    “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桌上那些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为了表达善意,他声音柔和,笑呵呵呲着一口大白牙,清澈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雁奴。

    见人吃了他给的鸡肉,江长生又夹起一块鱼肉,小心的将刺挑出来,放在了雁奴的碗里。

    一旁的禄安看着姐姐碗里的鱼肉,小脸皱了皱,“我姐不喜欢吃鱼。”

    闻言江长生脸上的笑一凝,有些歉意的看着雁奴,“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鱼,给我吧我来吃。”

    说着他伸筷子准被将那鱼肉从雁奴碗里夹出来,而坐在她身边的雁奴却瞪了一眼弟弟,“胡说,我什么时候不爱吃鱼了?!我,我只是不会摘鱼刺。”

    江长生伸到一半的筷子僵住,看看她红透的脸颊,晓得她这是害羞了,转而收回手笑道:“没事儿,我会摘鱼刺,连阿奶都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吃鱼了,我以后你想吃我都帮你摘鱼刺。”

    雁奴红着脸,讶然的看着他,许久才收回目光羞答答的点点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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