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招娣看了眼时间,到了晚上林远洲就会回去,她到时可以偷偷跑走……

    突然林远洲把一张卡放在她手上。

    “这是我的身份证,你看看照片,虽然丑了点但能看得出是我吧。”林远洲指了指自己,又打开手机把相册里拍的一些证件的照片给她看,“这个也是我,这个是我的工作单位,还不放心的话我再想想办法证明一下?”

    韩招娣愣了:“我……不是……”

    “我没考虑周到,应该第一时间给你看。出警还得报警号呢,保持警惕是对的,你做得很好。”林远洲眯着眼冲她笑笑,“这样能不能证明我不是坏人?”

    输液瓶里的液体见底,林远洲伸手按了呼叫铃就让到一边,护士进来一边拔针一边交待:“来你自己按着,明天还有两瓶啊,今晚要陪护的话一会儿到护士台登记一下就行。”

    林远洲朝护士一点头:“谢谢。”

    护士来拔针到走出病房顺便关门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韩招娣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才开口:“我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还有两天吧,你是轻微脑震荡,明天挂完水后天再检查一下没问题就可以走了。”林远洲看她,“我一个大男人陪你不合适,要不要我给你找个护工?”

    “不用不用,我没有那么晕了不会摔倒的,谢谢你。”韩招娣连连摆手,就算他是好人也不能这么麻烦他。

    韩招娣坐在床上发愣,林远洲坐在一旁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看。

    在年轻的姑娘身上,年轻就是天然的滤镜,即便她皮肤粗糙,身材瘦弱,但她的生命力在喷薄而出,就像花将开不开的时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绿色的萼片下已经露出了一点鲜艳的花瓣的颜色。

    也许明天就开花。

    “你还有个弟弟?”林远洲把窗户推开一点点,这家医院可以订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比如今天中午吃的就是红烧排骨和青菜炒蘑菇,还有个蛋花汤,韩招娣吃了很多,剩了几块排骨,青菜炒蘑菇里的蘑菇都吃完了,青菜一点儿没动。

    林远洲也跟着吃病号餐,味道还挺不错,就是味儿大必须得开窗散散,不然他老觉得自己穿的衣服是红烧排骨做的。

    “嗯,比我小十二岁,我和我弟弟还有我妈都是一个属相。”韩招娣说,可能是因为这两天相处下来,她觉得林远洲是个好人,加上这会儿吃完饭昏昏沉沉脑子有点转不动,她一点一点说家里的情况,“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其实还挺好的——我妈告诉我的但我没什么印象,我爷爷会雕刻,镇子上要塑像什么的都会找他,奶奶是厂里的医生,在厂里干到干不动了才退休的。”

    林远洲没过来,靠在窗边吹着风听她说话。

    “我就跟着我姑长大,爷爷奶奶不重男轻女,能给的都给,还会给能力范围里最好的。我姑从小成绩好,就一路考学考了上去,我上学那年我姑正好大学毕业,她就天天接送我,后来我索性就和姑姑住,住在我家老房子。”韩招娣低着头抠手指,声音很轻,“我成绩也挺好的,从考场出来我就估了一下分,应该可以上个挺好的大学。”

    大概是之前拍在韩招娣手里的自己的身份证好使,韩招娣现在对他不说是完全信任,但也没把他再当坏人。

    就是身份证上的照片太傻了,那还是他大学的时候身份证丢了去补办的,一脸清澈的傻样儿。

    他叹了口气,拎着热水瓶往热水间走。

    医院热水间的权威性就像办公大楼里的厕所——获取一手消息的绝佳场所。

    林远洲拎着热水瓶站在热水间门口听着两位阿姨讨论56床的女人可怜,儿子骨折,丈夫在工地上摔了,女人一下承受不住晕倒了,现在一家三口都在这家医院里。

    “诶?不是一家三口吧,我怎么听说还有个大女儿呢。”说话的阿姨戴上花袖套,一边戴一边说悄悄话。

    “还有女儿啊,怎么没看见?一家子都这样了也不来看看?”另一位阿姨关了热水盖上瓶塞顺手把水瓶放在一边,“她女儿是不是和他们关系不好啊?”

    林远洲走进热水间。

    “谁知道……”花袖套阿姨看见帅小伙走进来就很自然地围绕他开启新的话题,一连串的听得人头晕脑胀,“小伙子,这两天我看见你好几回了,是17床的家属是吧?生病的是你女朋友吗?好漂亮哦,但她是不是在减肥哦瘦得很,这样不行,你跟她说女孩子减肥对身体不好,不要瘦得跟竹竿一样,风一吹就倒啦。”

    “诶阿姨好,那是我妹妹,她最近身体不好吃不下东西,这不就来医院了嘛。”林远洲把手上热水瓶一放,很自然地打招呼加入阿姨的八卦大军,“我刚听您说那一家子怎么啦?听着怪可怜的。”

    阿姨大概很少遇见这么八卦的小伙儿,热情洋溢地又讲了一遍那家子情况,然后往前凑了点,一手挡在嘴边,眼睛直往门口瞟,“诶呦那一家子真是,一家人都在医院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哦!”

    一家子花多少钱他不关心,但那一家子是谁——

    他突然警醒,不会这么背吧!

    拎着四斤重的热水瓶在走廊上找56床的时候林远洲觉得自己小时候肯定很少来医院。

    这家医院不大,病房呈平行排列,中间夹着护士站,走廊两端分别是楼梯间和医生办公室,林远洲绕过护士站才看到三字头病房,又往前走了一段,56床病房门开着,门口围了些人,他还没走近就听见病房里玻璃落地碎裂的声音。

    随之传到林远洲耳朵里的是女人的骂声:“等你出院我们就离婚,你去找你的宁宁吧,看你揣那几万块钱她愿不愿意嫁给你!狗东西!”

    这位女英雄战斗力很强,方圆五十米只要是能动弹的都到走廊上来听热闹,架着胳膊的、捧着手腕的、甚至有个大爷拄着拐靠在墙边听,还时不时偷瞄两眼。

    那女英雄还在骂,语气里的嘲讽浓度能把走廊上的人都淹了:“你不会真觉得你能娶她吧,人家年轻貌美,你再看看你是个什么德行!从头到脚一副鬼见愁的样子,你也就远远地看着像个人!反正没摔着骨头,明天你就出院,上午十点我要在民政局门口看见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妈!”

    林远洲试图从只言片语里获取一些关键信息,比如56床姓什么,那女英雄是谁,会是韩招娣爸妈吗?不对,如果韩招娣的妈是这么强硬的性格,她也不会被她爸打成那样。

    话音将将落下走廊上身残志坚的病友们就一窝蜂散开,林远洲往病房走,路过了那个拄拐老大爷。

    老大爷一步一步往自己病房挪,嘴里嘟囔着:“这种男人就是活该,忍不住都是借口!都觉得路边野花香,野花哪有家养的花香啊,哪像我……那词儿是什么来着,哦专一得很……”

    林远洲听着老大爷的话差点笑出声。

    又莫名生出一阵舒快。

    如果56床是□□兴一家,他们来是为了把韩招娣带走,那会让他有一种——自己是囤粮准备过冬的松鼠,但当他正准备守着松果美美睡一觉时,有人把他好不容易囤起来的松果抢走,还放在大马路上即将要被大卡车碾碎的既视感。

    会让他想把抢松果的人痛扁一顿然后绑在路灯柱子上。

    我好不容易做回好人好事呢,他叹口气。

    林远洲回到病房的时候韩招娣正蹲在自己的病床边看着床架子,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

    “我在看这个。”韩招娣指指床脚上挂着的护理牌,林远洲看了一眼,护理牌不都这样吗,写着一堆名字。

    “改名字的手续。”韩招娣的指尖点在自己的名字上,“麻烦吗?”

    她爸妈都没什么文化,对孩子的希望平铺直叙地体现在名字上。

    林远洲把她拉起来,她现在还会有点头晕,站起来的动作还不及花袖套阿姨灵敏:“要回户籍所在地,要跑很多地方办手续,改完名了要重新办身份证。”他客观地列出了可能会劝退的麻烦,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姑娘不会这么觉得。

    韩招娣大概在仔细思考改名的事情,片刻后脸上逐渐有了些期待的表情,她坐在床边抬头问他:“办完身份证就好了吗?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大概就这些吧。”林远洲说,“想改名字?想好了?”

    “想。”韩招娣说,“你知道我弟弟叫什么吗?”

    林远洲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

    “韩乐齐。”

    再没文化的人大概也能从这几个字中窥见父母对孩子的爱意。

    林远洲沉默了。

    “我想回家一趟。”出院那天韩招娣站在林远洲的车旁边,用牙齿撕着嘴皮,感觉到疼了她才犹犹豫豫开口,“我想回去拿衣服,我还想看看妈妈和弟弟,我爸打我之前会把他们锁在屋里,他们可能都不知道我走了,我……”

    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即将要离家很久甚至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的想法出现,害怕和不知所措就像挣不开的网将她笼罩住,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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