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返程途中,分开后各自回家。白云这次晚饭吃得较早,这个点肚子有些饿。想着刘秀应该睡了,便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水,在靠窗角落的高脚凳落座。嘴里啃着面包,噎着又喝口水,来回反复。目光不停在窗外游动,捕捉来往的每一个人。

    稍后,见一辆车子停在小区外,昏暗的路灯照不清车里的人,只能勉强看出是两个人在车上,驾驶座的男人和后座在玩电子游戏的小孩。

    车子停留的时间超过十分钟,小区的保安确认不是本小区的业主后,挥手让其离开,以免导致拥堵。车里的男人降下车窗,朝保安动了动嘴巴,不知在说什么,随后便把车开到一旁。她身体前倾,有些好奇,寻思着在等谁。

    隔了好一会儿,等到上车的那个人。看着,她大脑空白一片,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白云张了张嘴,想说出的话却被喉咙里的惊愕哽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秀拎着行李上那辆车,思绪乱成一团麻。

    连她也要抛弃自己吗?

    白云“噌”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动作幅度过大把桌上的水瓶“啪”地掉落在地,顾不上捡起,只想快点弄清真相。一把推开便利店的门,门上的铃铛被强烈的力度惊动而变得疯狂摇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她看着那辆车上的人是否认识,亦或是哪个见过一两次面而记不清的远房亲戚。

    车牌号,驾驶员,后座向前座扑来的小孩,她都不认得。

    转瞬之间,她兜里的电子设备震动,是刘秀打来的。

    白云手指紧攥着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假装平静,接通:“喂妈。”

    “天不早了,赶紧回家。”对面的声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

    她声音颤栗:“好。”

    对方没出声,没挂断。她也没再出声,只是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望着车内一举一动。

    片刻,刘秀才缓缓说道:“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话音刚落,没等她反应,对方已然挂断,没留机会让她挽留。

    车子驰离的那一瞬,白云变得疯狂。她不顾一切朝着车子的方向跑去,周围行人不理解,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后继续往前走。

    “妈,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

    “妈……”

    不停地叫喊,围绕在耳边的只有她在挽留的声音,内心破碎的声音,就连车水马龙的道路上传来的车辆喇叭声在她耳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车辆的速度很快,她不管。即便是脚步踉跄也没有减速,依旧跑着。突然,脚下绊到一块凸起的石子,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栽倒。手肘和膝盖磕在坚硬地面,擦破后渗出血。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尽头,心中绝望如潮水般蔓延,泪水无声滑落,嘴里还不忘念叨:“不要离开我。”

    再次,她想起什么,当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打不通,还是心存侥幸的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直至听到对方响起关机二字才肯罢休。

    她懊悔,心愿应该写“和家人永远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写,为什么要写“平安喜乐”。

    事发突然,白云有些木讷地盯着还在亮着的手机。她幼时曾以为的天长地久,此刻不过是过眼烟云的美梦。如今梦醒了,却不知如何面对现实。

    她落魄回家,手上钥匙在锁孔里颤抖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门开,整个人像是被抽了脊梁,进去直接倒在沙发上,顾不上沾满灰的衣服和血迹有些结块的伤口。她目光呆滞望着天花板上已经亮着黄光的吊灯,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在沙发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

    中秋,家人,佳肴,她一样没占。今天是这样,往后也许也会是。

    突然,传来声响,“你受伤了?”

    她心提了起来,立马弹起。眼前人挺直站在她身前,一身休闲装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陆承觉的出现毫无征兆,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但却应验了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白云心跳陡然加快,想逃。可双脚像被钉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身子抖了一下,“你,你怎么会在这?”

    陆承觉没有回答,半弯着腰熟练地拉开抽屉拿出医疗箱,声音放轻:“坐下。”

    白云死死盯着他,依旧站着不动。陆承觉没搭她的话,一心只想帮她处理伤口。

    这算什么?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要继续演吗?演戏好累,每天都要装正常人。

    她这些天积压的情绪,似乎在这刻找到发泄的口。白云忍不住发脾气,提声质问跟前的人:“我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回答我!”

    话声尖锐,响彻整个屋子。继而,窗外的风莽撞闯进屋,窗帘猛地一扬,带动桌上的相框。紧接着“啪”的一声,狠狠砸在地板上,木质边框瞬间崩裂,几块碎木弹开,罩着的玻璃碎一地。

    那些残骸散落一地,如此突兀刺眼。

    听见声响,陆承觉拿出碘伏瓶的手骤然一滞,循声看去。他肉眼可见的慌张表明在脸上,片刻又迅速隐去,取而代之即是歉意。

    “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没考虑到你的感受……”陆承觉拧开碘伏瓶缓缓开口,“我以后可能会借住在这里,不知道多久。可能一年或是到毕业后出去工作,但在这期间不会打扰到你的。”

    意思是要一起生活几个春夏秋冬吗?她不理解,凭什么一个外人要住进来,追问:“谁让你来的?”

    刘秀吗?

    陆承觉半张着嘴,却没声。

    半晌,陆承觉没说出是谁带他来的,但白云大概能猜到是谁,便没继续追问。从陆承觉手中夺过药,回房间关门,没再搭理他。

    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变得太快,可本就有迹可循,却浑然不觉。

    只是现在,刘秀从外面带来的陌生人,她偶尔需要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和陆承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是从两人第三次见面开始。

    现今,陆承觉的身份,她并不知晓,可这必然和刘秀存在一定关系。陆承觉是刘秀早几年在外的“私生子”,她在外的“哥哥”这个设想,是目前白云对陆承觉的归类。

    她不喜欢陆承觉。因为他会没经允许就私自动她的东西,即便他道过歉。

    陆承觉站在原地,沉默许久。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微微侧身,目光落在白云脸上,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上次的相框我拿去修复还没来得及去拿回来。”

    话落,白云原本低着头,发丝挡住了大半张脸,在听到陆承觉声音后,翻找的动作一顿。眉头轻皱,随即抬起头,视线移到陆承觉深邃的眉眼上。

    她动了动嘴唇,喉咙却像堵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白云不语,陆承觉看她脸色顿了一下,解释:“那应该对你挺重要的,我本打算等它修复好了再给你……”

    未及说完,白云抬手打住:“停,我知道了。”

    讲完,白云绕过他走回房间。片刻,陆承觉回头同她说道:“我今晚有事不回来了,你不用留门。”

    白云停了一下,未作回应,随即关上房门,隔绝在外的陆承觉。

    出门前,他不确定白云是否听清,迅速回到房间在便签纸上写下内容,出门前贴在显眼位置,再次提醒。

    夜里,陆承觉没回来,白云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

    屋子里灯没开,乌黑中仅有一丝光亮的是那从帘子缝隙钻进来的一束月光。渐渐地,帘子伴随风在拂动,屋里的月光变得若隐若现,难以捕捉。

    等到时间爬过零点,她揉掉手中的便签纸,扬手抛进垃圾桶里,起身回房间。

    第二天早上,陆承觉回来时给她带了早餐。

    “我不饿。”

    相处快大半个月,白云对陆承觉依然很见外,两人关系僵持,毫无进展。

    “该吃的总是要吃的,免得闹出胃病来。”

    “不饿也要吃吗?”白云态度有些强硬。

    说完,她肚子的“咕噜”声立马拆台,让她好生尴尬。

    “昨晚你也没吃吧。”陆承觉看着她泛红的脸,语气缓和:“我多买了一份,你都吃了吧。”

    白云没再和他将下去,拿起就吃,好让他不再注意。吃完,白云扭头看他一眼,见陆承觉已经在沙发睡着了。他枕着大枕头,怀里还抱了一个小的。细瞧,陆承觉有些憔悴,样子看着应该是没睡好或者根本没睡。

    她没再理会,也不想注意这个人。

    往后,家里时常会出现陆承觉的身影,白云月假回来除了躲还是躲。之间没有很长的交流,一个月的搭话时间顶多只有转交给她的生活费的时候。

    刘秀走后,白云怎么都联系不上,拨打电话过去,只有无尽的忙音。就连生活费都是刘秀事先发给陆承觉后,再让陆承觉转给她的。即是如此,两人在互不打扰的情况下,每个月都必定来往一次。

    十一收假,晚自习进行到一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清晰,打破教室原来的安静。

    白云不经意抬眼望向窗外,只见细密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像无数根银线,编织出一片朦胧光幕,影影绰绰。

    她转头注视手上的便签,上面写着一串号码。每个数字一点都不拖沓,看上去一目了然。

    号码是陆承觉在她回校前和生活费一并塞给她的,转手把便签夹在笔记本里,放在一边不再留意。

    她又想到了今天早上。

    平时的陆承觉出门相当早,但今天白云起床他竟还在,甚至还做了早饭。

    她开门那刻,第一眼就是正在摆桌的陆承觉。

    两人对视,陆承觉解下那条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的围裙,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几不可见,“我做了早饭,一起吃吧。”

    白云微微一怔,嘴快回声“好”。语气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迟钝。

    说完,一进厕所,关上门。她靠着墙,想了半天,就开始有些后悔了。

    可饭终归是要吃上的。

    方桌两侧,两人相对而坐。陆承觉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白云碗里,“多吃点。”

    白云低声回了声“嗯”。

    空气冷了下来,双方也迟迟没有再说话。白云扒拉往嘴里送饭,直到饭碗见底,说了句“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后匆匆离开现场。

    从陆承觉住进来那刻,她全身细胞都在抗拒,但剩下来的只有无力的妥协。

    她也不是没想过以各种冷淡法子把陆承觉逼走,结果都是无用功。反倒是陆承觉在家里“哥哥”的身份被他用得游刃有余。

    白云出门前,陆承觉把钱包好塞进她书包里,“生活费我给你放好了,在学校记得按时吃饭。”

    “嗯。”白云低头换鞋,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的电话号码我一起写纸上放进去了,在学校有事可以找我,”陆承觉补充道:“我在隔壁津大。”

    说好不打扰,却是一次次打扰。

    白云听得闹心,换好鞋提包就走,不愿再听他的念叨声。

    没过多久,她轻微摆了摆头,迫使自己回归状态,埋头继续动笔写字。

    十二月,季节渐入冬,津西降温很快。

    路边的树木褪去往日的生机,剩几棵光秃秃的树枝再风中抖动。这里入冬是真的冷,不比白云老家那差。课余时间,同学们要么围在一起聊天,要么在位置上窝着不动。

    教室窗口紧闭,室内有一股热气在涌动,反倒很暖。

    白云搓搓手,待有点温度即刻揣进兜里,走过去悄声把夏止杉叫过来。

    夏止杉好奇跟了过来,“咋啦咋啦?”

    回到座位上,她从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淡紫色礼物袋递给夏止杉,“送给你的。”

    夏止杉:“什么?”

    白云微笑:“打开看看。”

    打开,是一条她织了很久的围巾。毛线是柔和的米白色,像冬日里纯净的初雪。

    夏止杉欣喜,按捺不住往脖子上围几圈,“刚好耶白云,很漂亮。”

    “谢谢你,我很喜欢。”

    白云站在一处欣赏,班上几位女同学注意,围了过来。

    “白云这是你织的吗,真好看。”

    “白云你手真巧。”

    “止杉你真幸福,有围巾戴。”

    围过来的女同学都在感叹夏止杉幸福,但她知道,是她在幸福,有了夏止杉这样热心肠的朋友。

    热心肠的朋友,热烈的友情,她此前从未有过,夏止杉是第一个。以前她是走读生,加上自己不爱热闹,和班上的同学都不怎么熟。即便是交了两三个朋友,都只是阶段性的,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聊过天。

    “夏止杉。”忽然,在欢乐之中的夏止杉被一只大手拉回,对方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忘记我提醒的了?”

    “秦北!”夏止杉被拉回座位上,只好回头用唇语对白云说道:“围巾我很喜欢。”

    夏止杉被拉走后,几位女同学也跟着散了。

    第二天是学校安排高一年级去隔壁津大听讲座,按照班级入座,本班位置在后排倒数。白云和夏止杉在靠过道两位置挨着坐下,报告厅里边的气流还没暖起来,冷得她颤了一下。夏止杉把围巾分她一半,“这样就不会冷了。”

    余温把脖子裹住,暖至全身。

    白云巡视一圈,见几名统一身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搬着演讲台和拿着台式麦克风摆在台上。当即,台下泛起一阵小小骚动。坐在前排的几个女生,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现在已经是互相推搡拉着同伴的衣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快看,好帅。”

    整个台下,声音虽没有很大,但细微的低呼声和压抑的笑声以及窃窃私语交杂一起,就像是平静湖面下的涌动暗流。不知在这时谁产生了一丝悸动。

    坐里边还在状况外的夏止杉回神,“开始了吗?”

    白云:“还没。”

    夏止杉抬头:“那怎么都开始讨论了。”

    “附加福利。”白云轻抬下巴,示意夏止杉看过去。

    这时,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白云下意识转过头,旁边侧身站着的志愿者正是陆承觉。

    白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迅速收回,假装没看见。一旁的夏止杉在她耳边低语:“你旁边这个也不错啊,这次来听讲座值了。”

    她脸上飘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掐了一下夏止杉,压着声音:“准备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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