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半的讲座,陆承觉足足在白云身边站了一小时,但什么都没有和她说,最后的三十分钟被老师叫走就直接离开了。

    不搭话挺好的,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可这种在家天天和她说话的人,现在又装视而不见产生的落差感,她却有一点不习惯。

    “下周周末正好冬至,你有什么打算没?”夏止杉凑近问。

    回过神,不说她都快忘了下周六是冬至,目前她确实没有打算,也很难再有。往常的冬至是跟家里人过的,可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人,怎么说过不过都一样。

    “我那天应该有事。”白云说道:“你呢?”

    “当然是跟秦北一起了,平常都是这样的。”夏止杉偏头看最后一排的秦北。

    “那挺好的。”白云埋头低语。

    良久,她才缓缓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夏止杉眼珠一转,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打趣她:“你说秦北吗,怎么你以为我俩……”

    夏止杉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味看着她。当然夏止杉没有和她提过,她好奇过,但也没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怎么认识的。”白云摆手解释。

    “怎么认识的,这个应该怎么说呢。”

    “一起在摇摇车里认识的。”

    “青梅竹马?”白云眉头轻皱,有些惊讶。

    “嗯——”夏止杉顿了会儿,反问她:“你呢,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白云:“没,就我一个。”

    “那挺好的呀。爸妈只需要疼一个人。”

    其实,没有多好。

    以前一个人成长到现在一个人在强撑,她开始有些受不住了。

    家里的情况变化太大,太多事情让她麻木到快忘了那时自己的模样。

    事一发生,他们都开始逃离,都不愿成为她的家人,甚至往家里送陌生人。

    她的生活,要怎么说才显得恰当些呢?

    难,她有些难。

    “但是会出现谁都不愿多疼那个人一点。”

    话音刚落,报告厅的广播滋啦一声,伴随着主讲人的结束语和对新生的祝愿内容,她的声音被掩盖。底下的学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夏止杉没听清白云说的,扭头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白云没有再说。

    冬至,冬日的独特坐标。

    天色渐晚,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凛冽的风,黑得深沉的夜,仿佛在冬至夜见人就要吞噬掉。

    尤其是像她这种在万家灯火中落单的人。

    实际冬至当天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待在家里,那些借口都是她在打发时间罢了。

    白云裹紧围巾,却仍觉得有丝丝缕缕寒意钻脖子。不知是不是天过于冷,感觉脑袋被吹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十点之前走到哪算哪。街边的路灯散发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耳边发丝伴着阵阵风吹来随之荡漾。

    经过热市受欢迎的日料店,白云停下。

    她瞎溜达不是什么都没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她碰到了白伟,以及她见过的精致女人。

    自刘秀离婚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白伟。

    几个月不见,白伟的穿衣风格好了不少,那喷有发油的头发在灯光的照射下光泽明显。整个人看着年轻很多,但仔细一瞧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女人先看到白云,脸上带笑拍了拍低头的白伟,“那不是你上次带去配眼镜的侄女吗?”

    “侄女”一词出来,白云瞬间红了眼眶,她好像早就被抛弃了。

    “什么侄女,我哪有侄女。”在结账的白伟连头都没抬就说道。

    “那个就是啊,我怎么可能认错。”女人指了指白云站着的方向,吓得她赶紧背过身,害怕白伟看见。忽然一阵风吹过,冷风刮得她脸生疼,刚从嘴里呼出得白气也消散在眼前。

    随后,精致女人走过来手搭在她肩上,语气温柔:“你叫白云吧。”

    白云转过身假装镇定,回答:“嗯。”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来。”精致女人从白云不知叫什么名的名牌包里拿出一双毛绒手套,上面还留有淡淡的茉莉香,和精致女人身上是一样的气味。

    女人直接给她套上,“手都冻红了。”

    手套戴在白云纤细的手上有些宽松,但真的暖起来了。

    结完账,白伟跟上问道:“你怎么先走了?”

    他见到白云那刻愣了一下,表情很意外,而白云也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叔侄见面不说话。”精致女人说道。

    白云在等白伟会不会解释,而白伟在等她会不会圆他的谎。

    可两人都没有。

    白云拿掉手套还给女人,“谢谢你的手套,但我不冷。”

    言罢,白云转身就走。

    短暂的温暖,没在她身上多停留。手上没了保护躯壳,那冷顺着手指直达心底。

    她宁愿从未拥有,而不是拥有后再是透心的冷。

    世上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关系吗?

    有,父女关系就是。

    白云走得很急,一路想起那努力拼凑过的相框,最终给她的不是失而复得,而是心碎的催化剂。

    原路返回,明明没走多远,却感觉回家的路比任何时候都长。

    到家,她推开门。

    第一眼见的是正换鞋的陆承觉。他听见声响立即起身,随之而来的是有些生气的声音:“你去哪了?打电话你怎么不接,你知不知道这么晚女孩子在外面有多危险。”

    她抬眼看有些担忧的陆承觉,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只感觉喉咙干痒得厉害,每呼吸一下都带着灼烧感。

    隔了好一会儿,陆承觉平复情绪,声音放得极轻:“饿了吧,桌上有你朋友送来的饺子和汤圆。”

    “现在应该冷了,我给你热一下。”

    两个小时前——

    门铃声在楼道里回荡,没一会儿,门缓缓打开。

    “当当当当,”夏止杉抬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猜我给你带了吃的?”

    陆承觉看着门口的两人,有些诧异。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白云的朋友,礼貌性地笑了笑:“白云出去了。”

    秦北抓着夏止杉的帽子连带着人往后拉一步,“人家都说有事了。”

    夏止杉挪开袋子,见眼前人的不是白云,半晌才发出声:“她真有事啊。”

    有没有事他不知道,出去了就当有事好了。

    他微微侧身,让出门缝,“要不你们先进来坐,她应该快回来了。”

    “直接……”秦北话刚到嘴边,夏止杉立马打断回应:“好的好的。”

    说完,夏止杉钻进去。

    秦北无奈,只好跟进去。

    陆承觉关上门,转身去倒水,“你们随便坐。”

    “好,”夏止杉把东西放桌上后,在沙发一处落座,朝走过来的陆承觉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秦北:“谁你都熟。”

    夏止杉:“……”

    陆承觉看了一眼秦北,又瞧了一眼有些气呼的夏止杉。他把水杯放在两人面前,才徐徐开口:“见过,在讲座上。”

    “我就说嘛,怪眼熟的。”夏止杉眉眼弯弯,“你在津大读书?”

    陆承觉:“嗯,大二在读。”

    “那你是白云的哥哥?”

    “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陆承觉刚准备坐下的动作陡然僵住,片刻才坐下。

    肯定不算,之间的关系他肯定是解释不了的。

    单方面的哥哥还是暂时的监护人,总之说不清。

    他微垂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中的神色,几秒后才抬眼回答:“不是。”

    “那你是……”夏止杉没有放弃追问。

    陆承觉迟迟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秦北瞧见,起身把夏止杉拉起来,“也没多熟,至于要知道那么详细吗?”

    秦北拉着夏止杉,往前跨一步,朝门边走去:“不等了,我们走了。”

    “记得和白云说我带来了饺子和汤圆,”夏止杉被拉着走,还在倔强回头说,“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都带过来了。”

    陆承觉话音刚落,白云不知何时已变得面色苍白,随后便直直朝地面栽去。

    瞥见,陆承觉双臂一伸,及时接住,他顺势半跪在地,将白云紧紧护在胸前。

    “白云。”他的声音发颤,透着心疼和慌乱,用手感知白云的体温,很烫。

    陆承觉一把将白云抱起,直奔房间,轻放在床。转身去把毛巾打湿,敷在她额上。

    他继续翻找家里的退烧药,拉开抽屉哐哐直响。家里的药箱里没有,偏是在白云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一盒又一盒。

    那一刻,他想让白云好好活着的心已经从心底溢出。不再管他是她的谁,他只想让她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把药一点点喂给白云,给她盖好被子。

    陆承觉在床边坐了很久,交叉的双手拇指一下又一下地相互摩挲。

    整整一宿,他都待在那里,一刻都不曾离开。

    早上九点,白云醒来。目光缓缓扫向一旁陆承觉,心猛地揪紧。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用手轻轻碰了陆承觉一下。

    陆承觉身子抖了一下,回头。

    “你醒了,有没有好点?”陆承觉抬手再次探她的体温。

    庆幸,还来得及。

    白云点头。

    “你先躺着,我去煮一点粥。”

    白云下意识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礼貌的微笑。

    待陆承觉离开,轻声关上房门。她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扇关上的门上,思绪飘远。

    接下来的一周,白云由于反复发烧,陆承觉帮请了一周的假。

    几天高烧不退,只好到医院挂水去了。输液四天,白云手背上留下的几处针眼尤为明显,几天的药物灌输到嘴里发苦。

    陆承觉会抽出时间来陪她,但今天因为有事就没来,可刘秀来了。

    “云云。”刘秀兜了好几圈才瞧见她。

    白云看见刘秀,呼吸变急促起来。蓄势待发的泪水她终是不让流,见刘秀朝这边走过来,她心中五味杂陈,有恨,有委屈,更有被抛弃后的痛苦。

    “你怎么样了,”刘秀轻抚她的头,心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云低垂着头,不作答。

    刘秀似乎察觉到她在恨,话声带着歉意和愧疚:“你有事一定要说,别强撑。”

    刘秀顿了一下,接着补充:“这次多亏了小陆。”

    许久,白云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刘秀。

    看着那带着浓妆的脸,看着那配上浓妆有些违和的衣服。

    带着一丝哽咽,问:“妈,你后悔吗?”

    “什么?”刘秀听见,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回答:“不后悔。”

    霎时,一通电话打来,打断了本就很短暂的对话。刘秀接通电话后,对着白云挥了挥手后便消失在医院转角,仿佛从没来过。

    刘秀走后,好几天没睡过好觉的白云竟在人声嘈杂中睡了过去。

    直到有人喊着:“回血了,回血了,护士这里回血了!”

    白云才迷迷糊糊醒过来,见面前围起人,恍然回神发现说的是自己,转头看血液已经回流到三分之一的输液管。

    不一会儿,护士挤进人群,给她换上新的。

    随后,护士没好气数落:“一个人来打针怎么能睡着呢,回血也不知道开口叫换吗?”

    护士似乎也是刚被批评,整个人态度不是很好。

    白云声音沙哑:“不好意思,我会注意的。”

    “真是麻烦。”护士扭头就走,凑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后面再困她都没敢睡,及至打完。

    最后一天针打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白云没什么胃口,本打算自己下碗面,可见锅里已经有了热乎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陆承觉来过。

    锅盖上贴有字条:

    我煮了面给你,记得吃。今天的时间确实有点赶,没时间等到你回来了。

    写完,最后是以一个笑脸结束的,笑脸不是很圆,但看出画得很认真。

    白云看着锅里已经盛好且保着温、卖相还不错的面,嘴角留有一抹浅笑。

    她发现,他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只不过一直都是自己不愿接受事实而把气撒到无关人员身上。

    也在这一刻,偏偏这举手之劳的一碗面,成了雪中送炭,成了她开始接受陆承觉存在的开端。

    等到身体状况好转过半,白云就回校了。

    她是在周一升完旗散队后赶到学校,此时校道上几乎没什么人。

    回到班级,夏止杉一下子拥了上来,激动:“白云你终于回来了,我可太想你了。”

    “你不知道不能出校见你的日子有多难熬。”

    “你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

    班上的同学听见动静纷纷看过来,见白云回来没什么事又埋头干各自的事。

    高一上学期临近期末,也迎来文理分科的工作安排。

    这几天,只要一进到班里,便能感受到热烈的讨论声铺天盖地般充斥着整个教室。选科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因为这将会直接决定毕业后填报的志愿以及所选择的专业。

    白云盯着分科志愿选择表看了很久。以前很规划好了的,竟在这一刻感到迷茫。

    “在想什么呢?”夏止杉过来拍了她一下。

    “没什么。”

    “想好要选什么了吗?”

    “还没,你呢?”

    “选文科吧,我已经想好了,下学期当艺术生,文科对我来说是优势。”夏止杉灵活地转一圈手中地笔,随后果断落笔,在选课位置勾选文科并写上自己的大名。

    周五交表,白云纠结几天,最终选择理科。夏止杉知道后,对她们以后不能在同一个班有几分失落。

    “好啦,以后还是可以一起玩的。”白云垂眸安慰。

    “可是下学期我学艺术就更难见面了,时间都对不上。”夏止杉双手托着腮帮子,叹气道。

    “没事的,你不是还有秦北陪着。”

    “秦北也选的理科。”夏止杉倚在白云肩上,无泪哀愁。

    “什么?”白云有些惊讶,再次确认:“秦北也选理科?”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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