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了,你怎么这么重?”

    颜霁累得眼前发黑,将人放下,扶着树直喘粗气,一时连身子也直不起来。

    “要不你先坐这儿等我回去借辆独轮车来接你吧?”

    裴济的脸色阴沉沉的,“莫不是此刻玉佩到手,你要背信弃义,违背诺言?”

    “我才不是这种人,”颜霁他这话被气得一梗,“是你太重,还这么高,我这么瘦的小娘子扶着你走了这么远,背都要被你压弯了,你竟然说这种话?”

    裴济被她一通输出,看着她气鼓鼓的拍着那或许还不足七尺的小身板如此质问,此刻竟莫名有些心虚。

    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那小娘子已经惊呼出声,“用这个!”

    裴济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几根树藤被她捡了起来,在她手中来回叠动,“我给你编个小垫子,等会儿你坐上,我就拉着树藤。”

    这个小手艺是她幼时同家中老人学来同伙伴间玩闹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将几根树藤编成一个草垫子,一人站在上面,另有二人拽着树藤拖行,能行百十米。

    “你试试,”颜霁三两下编好垫子,将人扶着坐下,又特意交代道,“你可拽紧了,别松手,用衣裳卷着手,莫不然伤了手还要怨我。”

    裴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颜霁看着他卷好了衣裳,才背起竹篓,将两根树藤牢牢缠在两条胳膊上。

    “我开始走了。”

    说罢,弯着腰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你怎么这么重?”

    “你到底多少斤?”

    “你该减肥了!”

    ......

    裴济听着前面一句接一句的奇言怪论,默默闭上了眼睛。

    这个小娘子不仅自私贪财,还话多。

    待颜霁将人拖到门前,一直在门边等她归来的娄氏终于认出了她来,快步走来,“怎么这么晚才回?肚子早饿了吧?怎么还把树藤捆腰上了?”

    颜霁累得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将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这是何人?”

    娄氏走近,被浑身血迹披头散发的男人吓了一跳,回过身又问,“你打哪儿捡的人?瞧着活不成了罢?”

    “后山河边,”颜霁弯下腰去看,伸出手探到男人鼻下,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打在指间才放心,“还活着。”

    娄氏忙给她解了绑在腰间的树藤,两人一齐将人拖进了屋内,又强撑着将人抬到了西间的床上。

    颜霁这时已经缓了过来,拉过一旁的小凳子坐到床头,一巴掌还没拍上去,便被娄氏拦住了,“你先去吃饭,我给他擦擦脸儿。”

    盯着娄氏给人擦了脸儿,颜霁方才起身,踏出门前又撂下一句,“长得还不错,挺帅的!”

    娄氏笑道,“快去吃饭罢!”

    等颜霁吃过饭再进屋来,沾满血污的外衣已经被娄氏脱下,散乱的披发也被拢到一侧,此时男人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活似一个睡美人。

    “看迷了?”

    娄氏一声将她唤了回来,“我瞧着他腿上这两箭伤的厉害,这会儿血是止住了,要拔箭还得去前头请大夫来。”

    颜霁点头,她也不是医生,这种伤只能找大夫处理。

    “反——反贼——”

    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娄氏忙喊住了颜霁,“人醒了。”

    颜霁返身来到床边,男人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她,“你是何人?”

    颜霁无语,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把人拉回来,这会儿又问她是谁?

    “我叫颜——项晚,这是我阿娘,”颜霁没好气道,转头便要走,“我去请大夫。”

    “别去,”裴济的理智还在,如今情形尚且不明,不可随意行动,露了行踪。

    “不去请大夫,你这伤怎么办?”颜霁更无语了。

    裴济撑着双手坐了起来,“我自己能治,何况你本就没什么银钱,只需买些草药即可。”

    “这么重的伤,郎君怎能自己动手?”娄氏十分吃惊,却不想他见他们家中如此窘迫,竟连大夫也不用,忙悄悄拉住颜霁,“晚娘,手帕换的银钱可还有?”

    “还有点,”颜霁也知不能瞒她,当即从腰中掏出了剩下的那几个铜板,低了头,降低了声音,“都在这儿了,我的画没人肯收......”

    “没事,这不够我那儿还有,”娄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颜霁松开了咬紧的唇瓣,又摸出了那块好玉,还未开口,便被男人出声制止,“我从前跟着家中长辈学过医,这伤不算什么大事,多谢大娘和小娘子的好意,救命之恩已然无以为报,如何还能再添麻烦?”

    娄氏见他这般说,还要再劝,颜霁率先开口,“你要什么?我去准备。”

    “一根咬木,几根止血草药即可。”

    颜霁想了下,“小蓟可成?”

    男人点了头,颜霁出门便寻,不到一刻钟,就端着砸好的草药走了进来。

    床榻上的男人再一次开口,“还得劳烦小娘子动手拔箭。”

    “什么?”颜霁简直要被他吓到了,看着他那两腿间刺入的长箭,立刻摇了头,“我从没干过这样的活儿,拔偏了怎么办?”

    “无碍,”裴济望着她,“动作迅速,伤害便能降到最小。”

    “我来拔,”娄氏知她害怕。

    裴济却道,“我观大娘体弱,臂间无力,反而不好。”

    颜霁看了看娄氏,又转头看向那伤处,面对此种情景,暗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上前。

    热水备好,衣裳卷起,咬木塞在嘴里,一声令下,颜霁咻的一声,原本还插在膝间的长箭便被拔了出来,鲜红的血汩汩不止,砸好的草药厚敷一层,裹上粗布。

    等这只腿包扎好,颜霁已经不惧了。

    另一腿亦是如此。

    忙完这一切,倚靠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满头大汗,去了咬木,又交代,“还得麻烦小娘子今夜辛苦些,一旦起了高热......”

    “我知了,”剩下的话不用他再说,颜霁也懂,刚清了伤口很容易细菌感染,从而引发高烧不退。

    “快歇着罢,”娄氏在一旁给两人收了尾,颜霁端起仅剩的那点热水进了东间。

    衣衫褪去,两条胳膊和腰间被树藤捆绑的淤青显露出来,戳了几下并不疼,只是看起来有些可怖,颜霁拿着布巾轻轻擦拭,去了一身汗气。

    待颜霁端着盆走出来,那床榻上的男人已经阖上了眼,娄氏却仍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阿娘,你去歇着罢,我守着。”

    “今儿你奔波了一天,铁打的人儿也撑不住,”娄氏起身接过盆,“衣裳明儿再洗,不忙了——”

    话未说完,一眼注意到了她胳膊上的淤青,娄氏忙拉着人进了东间,强硬的卷起她的衣袖,看着从上至下没一处好地儿的胳膊,眼睛泛了红,“怎么?你把树藤缠胳膊上了?怎么这么重?疼不疼?腰上呢?是不是也伤着了?”

    颜霁摇头,却不知不觉中侧身避过,双手抓紧了腰间的系扣。

    娄氏如何看不到?

    她一改从前的温言软弱,解开了那道系扣,看着腰间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树藤印迹,眼泪扑簌簌的往下直落,不住的问,“疼不疼?疼不疼?都怪阿娘,不该让你自己进城,你才好就为阿娘受累吃苦......”

    “阿娘!”

    颜霁再也忍不住了,她跑了一天双腿乏力,画没卖出去,还摔了一跤,捡个人还把自己累的够呛。

    眼中的泪似乎流不尽,争先抢后的喷涌而出。

    她好想爸爸妈妈。

    她想回家。

    -

    “往后阿娘再不让你受苦了......”

    “嗯,后半夜可要叫我。”

    “知了,快些睡。”

    青色帷帐半开,床榻上颜霁紧紧搂着娄氏躺在床上,贪恋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渐渐入眠。

    娄氏听着细细鼾声,轻轻拍着的手终于停下,起身下床,坐到了西间的那张小凳子上。

    晨光从木窗缝里照进屋内,驱散阴暗,宛若温热的手掌,轻轻唤醒了沉睡的颜霁。

    “阿娘!”

    颜霁趿拉着鞋,揉着眼睛便走了出来。

    “啊!——流氓!——”

    倚着床榻的男人轻抬眼眸,颜霁往下一看,立刻扯上了半开的中衣,跑回了东间,却还是不住地怒骂,“臭流氓!臭流氓!臭流氓!”

    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

    穿好衣裳,仔细看了又看,颜霁才重新踏出了门,一眼也没朝那西间扔过去。

    满院子不见人,颜霁正要出门去,远远地便见娄氏端着木盆从河边走来,举臂高呼,“阿娘!”

    “醒了?”娄氏走近,“锅里的菜面面好了没?”

    菜面面,就是杂面掺着些绿菜叶子蒸的馍馍,颜霁也算见识到了从前家中老人总说的苦日子了。

    “好了,”颜霁接过盆,“昨夜你守了一整夜罢,怎么不叫醒我?”

    “难得你能睡得这么踏实,”娄氏笑了笑,“那郎君又没起热,对了,去看看那郎君可醒了?”

    这时颜霁才红了脸儿,磨磨蹭蹭将衣物搭好,也不进屋,“应该醒了。”

    “去看看,”娄氏催促。

    颜霁张大嘴巴吐了几口气,平缓了来回浮动的心,才踏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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