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凝在瓦当的第十日，茶山飘来腐熟的腥气。沈青茶晨起扫阶，见青石缝里钻出暗红菌丝，蜿蜒如血管爬满西墙。昨夜焙茶的余烬里，躺着半片逆鳞，边缘金纹灼穿了陶炉。
墨隐来时披着玄色大氅，领口缀着枚蛇形的玉扣。他今日未携茶具，反握着根青竹杖，杖头嵌的螣蛇眼珠在雾里泛着猩红。
"今日闭店。"他将竹杖横在门槛，杖尾扫过处菌丝尽数枯死，"劳烦掌柜的取三斤粗盐，要老盐。"
“先生今天不来喝茶了？”沈青茶掀开地窖石板，腕间青玉铃铛突然炸响。二十坛蛇蜕酒正在剧烈摇晃，封泥上浮现相柳九首的暗纹。最深处那坛民国三年的老酒已然裂罅，墨色酒液在地上汇成小篆——"九渊醒，螣蛇现"。
回到前厅时，墨隐正用竹杖丈量天井。杖头蛇眼射出青光，在空中织成星图。沈青茶看见他大氅下摆无风自动，露出腰间翡翠环佩。
“相柳……”沈青茶有些愣神，她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一方茶馆中，竟然还会有相柳这种大妖。
“长了九个头的虫子罢了……”墨隐嗤笑。
"盐撒四角，留中庭空白。"他弹指击碎盐坛，陈年盐粒悬浮成河洛图，"待会儿无论见着什么，闭气凝神即可。"
话音未落，古茶树轰然倾倒。九条巨蟒破土而出，蛇首缠着青铜锁链，链上符文明灭如呼吸。墨隐折断竹杖，螣蛇眼珠滚落掌心："相柳，你竟敢借我的茶山养伤。"
菌丝突然暴长，裹住沈青茶脚踝往地缝拖拽。墨隐头也不回地甩袖，玄氅化作万丈蛇影盘住茶山。真正的螣蛇法相凌空显现，苍青鳞片映得天地失色，相柳九首在他爪下如同草蛇。
"闭眼。"
这次沈青茶没听。她看见墨隐眉间金纹显现，眸化金轮，举手投足间云气翻涌。相柳喷出的毒瘴被他张口吸入，反吐时已成漫天茶雨。青铜锁链寸断，九颗蛇首被他生生拧成结，像在打理一团乱麻。
"你竟为凡人破戒！"相柳嘶吼震落檐瓦，"当年吞东海、焚昆仑的螣蛇..."
墨隐并指削去它中央首级，血雨在触及茶棚前化作白梅："聒噪。"余下八首被他踩入地脉，青竹杖贯穿咽喉钉在八卦方位，"你借我的茶山养了上百年伤，该还了。"
沈青茶脚边的菌丝开出茶花，地缝涌出清泉。墨隐转身时已恢复人形，唯有眼中金芒未褪："吓着了？"他指尖还沾着相柳血，轻触处枯死的古茶树重抽新芽。
"先生指甲该修了。"沈青茶举起他左手，甲缝残留的鳞片割破她指尖。血珠滚落的刹那，满山白茶尽数转红。
墨隐忽然俯身舔去她指上血痕，身后蛇影与古茶树重叠，他袖中滑出个玉盒，盛着相柳妖核炼成的茶丹，"要试试用相柳泡的茶么？"
惊蛰雷声碾过茶山时，沈青茶在墨隐袖口发现道旧伤——与二十年前井底墨蛇颈间剑痕一模一样。她嘴角微微上扬："大妖也会受伤？"
墨隐擒住她手腕，将茶露舔舐干净："当年有个小丫头往我伤口抹香灰。"他忽然展露真身，逆鳞处系着条褪色的绷带，"止血倒是管用。"
是夜沈青茶在墨隐褪下的蛇蜕里安眠。月光透过鳞片缝隙，在她鬓角白发上织出星河。半梦半醒间，有冰凉蛇信拂过眼角细纹，听见千年大妖在耳边低语：
"相柳算什么...我要守的春茶，谁也收不走。"
……
白露的晨雾在青瓷盏沿凝成珠，沈青茶盯着茶汤里晃动的金纹。自那日见墨隐现了螣蛇真身，已过去整季光阴。他仍每日辰时来焙茶，只是束发带换成了她缝的靛青棉布——为遮后颈未褪尽的鳞纹。
"掌柜的茶筅该换了。"墨隐将新削的竹茶筅推过茶台。筅丝上刻意留着几片青鳞，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沈青茶拎起茶筅对着光："西山竹林的蛇鳞倒是别致。"她故意让鳞片擦过腕间青玉铃铛，铃舌震出只有妖类能闻见的声波。
墨隐耳尖轻颤，这个细微动作再逃不过她的眼。自识破真身，他那些"戏法""古法"的托辞，倒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游戏。
"今年霜降早。"他岔开话头，指尖凝露润开石磨里的茶饼。水珠悬在离皮肤三寸处打转，分明是蛇类控水的把戏。
沈青茶忽然握住他手腕。茶露啪嗒坠在永乐年的茶则上，溅湿了"宣德年制"的刻痕。墨隐腕骨内侧的鳞纹应激浮现，青玉铃铛随之发烫。
"冷吗？"她指腹擦过冰凉皮肤，状似无意地划过鳞片间隙。
墨隐反手扣住她五指，茶则上的水渍凝成小蛇游走："掌柜的暖手炉该添炭了。"
后厨传来瓦瓮碎裂声。这回两人都未动，任那坛泡着蛇蜕的雄黄酒在地上漫开。
"东南屋角返潮。"他起身时长衫下摆掠过她绣鞋，"劳烦递些艾草灰。"
沈青茶抱灰罐过来时，墨隐正踏在房梁上。晨光透进新补的瓦缝，照见他脚踝处未化尽的蛇鳞。她故意将灰罐举高三分，指尖擦过他垂落的束发带。
"当心。"墨隐俯身来接，领口滑出截褪到一半的蛇蜕。
沈青茶倏地抽回手，灰罐坠地腾起烟尘。墨隐旋身落地，袖中飞出的蛇蜕卷住四溅的灰烬，倒像团青雾裹着星子。
"掌柜的近来手抖得厉害。"他掸去衣襟沾的艾灰，"可是夜凉缺衣？"
这话问得刻意。自那日螣蛇现世，夜夜有青鳞大蛇盘在茶馆房梁。沈青茶佯装不知，却在今晨梁上寻到片带血的逆鳞。
"做了个旧梦。"她将染血的鳞片按在茶台，"梦见七岁那口枯井里，有条傻蛇用自己的逆鳞给我止血。"
墨隐碾茶的动作滞了滞，石磨发出刺耳声响。沈青茶瞧见他后颈鳞纹浮凸，像要现原形又强压下去。青玉铃铛突然灼烫，她吃痛松手，鳞片坠地前已被他卷入袖中。
"梦做多了伤神。"墨隐推来新煎的君山银针，茶烟凝成蛇形又被他吹散，"喝点安神的。"
沈青茶抿了口茶。二十年前井底喂到她唇边的血，正是这个味道。
暮色染红茶山时，来了位戴翡翠耳坠的老茶客。妇人盯着墨隐腰间的螣蛇环佩，颤声问："先生可识得光绪年间的墨大夫？"
墨隐正在分茶，闻言将茶针往光绪年的茶饼上一戳："家祖若在世，该有百二十岁了。"
沈青茶忽然按住他手腕："百二十岁还能用逆鳞救人？"她指尖正压在鳞纹上，青玉铃铛与环佩同时嗡鸣。
老妇人吓得打翻茶盏。墨隐抬手定住泼出的茶水，琥珀色茶汤悬在半空映出他眼中金芒。
"送客。"沈青茶甩帘进了后院。
墨隐追来时，她正往古茶树根埋陈茶，千年道行竟压不住心口躁动。
"你早该在我识破真身时离去。"沈青茶背对他浇灌茶苗，"人妖殊途的道理，我这半吊子道士都懂。"
“你记得你七岁那年的事？”
地底突然传来相柳的嘶吼。墨隐并指往地脉一划，妖血渗入泥土开出赤茶花："我守了这茶山几百年。"他碾碎花汁抹在指间，"最苦的茶经，是看着一茬茬茶苗青了又枯。"
夜露渐重时，沈青茶在妆匣发现枚蛇鳞。逆鳞雕作含苞的野山茶，正是七岁那日井边被他催开的花种。匣底压着洒金笺，字迹力透纸背：
"螣蛇衔鳞，可镇相思。"
她推窗望见月下蛇影盘梁，青鳞映着霜色，比初见时黯淡许多。
“他走了……”沈青茶喃喃自语道。
墨隐来时披着玄色大氅，领口缀着枚蛇形的玉扣。他今日未携茶具，反握着根青竹杖，杖头嵌的螣蛇眼珠在雾里泛着猩红。
"今日闭店。"他将竹杖横在门槛，杖尾扫过处菌丝尽数枯死，"劳烦掌柜的取三斤粗盐，要老盐。"
“先生今天不来喝茶了？”沈青茶掀开地窖石板，腕间青玉铃铛突然炸响。二十坛蛇蜕酒正在剧烈摇晃，封泥上浮现相柳九首的暗纹。最深处那坛民国三年的老酒已然裂罅，墨色酒液在地上汇成小篆——"九渊醒，螣蛇现"。
回到前厅时，墨隐正用竹杖丈量天井。杖头蛇眼射出青光，在空中织成星图。沈青茶看见他大氅下摆无风自动，露出腰间翡翠环佩。
“相柳……”沈青茶有些愣神，她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一方茶馆中，竟然还会有相柳这种大妖。
“长了九个头的虫子罢了……”墨隐嗤笑。
"盐撒四角，留中庭空白。"他弹指击碎盐坛，陈年盐粒悬浮成河洛图，"待会儿无论见着什么，闭气凝神即可。"
话音未落，古茶树轰然倾倒。九条巨蟒破土而出，蛇首缠着青铜锁链，链上符文明灭如呼吸。墨隐折断竹杖，螣蛇眼珠滚落掌心："相柳，你竟敢借我的茶山养伤。"
菌丝突然暴长，裹住沈青茶脚踝往地缝拖拽。墨隐头也不回地甩袖，玄氅化作万丈蛇影盘住茶山。真正的螣蛇法相凌空显现，苍青鳞片映得天地失色，相柳九首在他爪下如同草蛇。
"闭眼。"
这次沈青茶没听。她看见墨隐眉间金纹显现，眸化金轮，举手投足间云气翻涌。相柳喷出的毒瘴被他张口吸入，反吐时已成漫天茶雨。青铜锁链寸断，九颗蛇首被他生生拧成结，像在打理一团乱麻。
"你竟为凡人破戒！"相柳嘶吼震落檐瓦，"当年吞东海、焚昆仑的螣蛇..."
墨隐并指削去它中央首级，血雨在触及茶棚前化作白梅："聒噪。"余下八首被他踩入地脉，青竹杖贯穿咽喉钉在八卦方位，"你借我的茶山养了上百年伤，该还了。"
沈青茶脚边的菌丝开出茶花，地缝涌出清泉。墨隐转身时已恢复人形，唯有眼中金芒未褪："吓着了？"他指尖还沾着相柳血，轻触处枯死的古茶树重抽新芽。
"先生指甲该修了。"沈青茶举起他左手，甲缝残留的鳞片割破她指尖。血珠滚落的刹那，满山白茶尽数转红。
墨隐忽然俯身舔去她指上血痕，身后蛇影与古茶树重叠，他袖中滑出个玉盒，盛着相柳妖核炼成的茶丹，"要试试用相柳泡的茶么？"
惊蛰雷声碾过茶山时，沈青茶在墨隐袖口发现道旧伤——与二十年前井底墨蛇颈间剑痕一模一样。她嘴角微微上扬："大妖也会受伤？"
墨隐擒住她手腕，将茶露舔舐干净："当年有个小丫头往我伤口抹香灰。"他忽然展露真身，逆鳞处系着条褪色的绷带，"止血倒是管用。"
是夜沈青茶在墨隐褪下的蛇蜕里安眠。月光透过鳞片缝隙，在她鬓角白发上织出星河。半梦半醒间，有冰凉蛇信拂过眼角细纹，听见千年大妖在耳边低语：
"相柳算什么...我要守的春茶，谁也收不走。"
……
白露的晨雾在青瓷盏沿凝成珠，沈青茶盯着茶汤里晃动的金纹。自那日见墨隐现了螣蛇真身，已过去整季光阴。他仍每日辰时来焙茶，只是束发带换成了她缝的靛青棉布——为遮后颈未褪尽的鳞纹。
"掌柜的茶筅该换了。"墨隐将新削的竹茶筅推过茶台。筅丝上刻意留着几片青鳞，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沈青茶拎起茶筅对着光："西山竹林的蛇鳞倒是别致。"她故意让鳞片擦过腕间青玉铃铛，铃舌震出只有妖类能闻见的声波。
墨隐耳尖轻颤，这个细微动作再逃不过她的眼。自识破真身，他那些"戏法""古法"的托辞，倒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游戏。
"今年霜降早。"他岔开话头，指尖凝露润开石磨里的茶饼。水珠悬在离皮肤三寸处打转，分明是蛇类控水的把戏。
沈青茶忽然握住他手腕。茶露啪嗒坠在永乐年的茶则上，溅湿了"宣德年制"的刻痕。墨隐腕骨内侧的鳞纹应激浮现，青玉铃铛随之发烫。
"冷吗？"她指腹擦过冰凉皮肤，状似无意地划过鳞片间隙。
墨隐反手扣住她五指，茶则上的水渍凝成小蛇游走："掌柜的暖手炉该添炭了。"
后厨传来瓦瓮碎裂声。这回两人都未动，任那坛泡着蛇蜕的雄黄酒在地上漫开。
"东南屋角返潮。"他起身时长衫下摆掠过她绣鞋，"劳烦递些艾草灰。"
沈青茶抱灰罐过来时，墨隐正踏在房梁上。晨光透进新补的瓦缝，照见他脚踝处未化尽的蛇鳞。她故意将灰罐举高三分，指尖擦过他垂落的束发带。
"当心。"墨隐俯身来接，领口滑出截褪到一半的蛇蜕。
沈青茶倏地抽回手，灰罐坠地腾起烟尘。墨隐旋身落地，袖中飞出的蛇蜕卷住四溅的灰烬，倒像团青雾裹着星子。
"掌柜的近来手抖得厉害。"他掸去衣襟沾的艾灰，"可是夜凉缺衣？"
这话问得刻意。自那日螣蛇现世，夜夜有青鳞大蛇盘在茶馆房梁。沈青茶佯装不知，却在今晨梁上寻到片带血的逆鳞。
"做了个旧梦。"她将染血的鳞片按在茶台，"梦见七岁那口枯井里，有条傻蛇用自己的逆鳞给我止血。"
墨隐碾茶的动作滞了滞，石磨发出刺耳声响。沈青茶瞧见他后颈鳞纹浮凸，像要现原形又强压下去。青玉铃铛突然灼烫，她吃痛松手，鳞片坠地前已被他卷入袖中。
"梦做多了伤神。"墨隐推来新煎的君山银针，茶烟凝成蛇形又被他吹散，"喝点安神的。"
沈青茶抿了口茶。二十年前井底喂到她唇边的血，正是这个味道。
暮色染红茶山时，来了位戴翡翠耳坠的老茶客。妇人盯着墨隐腰间的螣蛇环佩，颤声问："先生可识得光绪年间的墨大夫？"
墨隐正在分茶，闻言将茶针往光绪年的茶饼上一戳："家祖若在世，该有百二十岁了。"
沈青茶忽然按住他手腕："百二十岁还能用逆鳞救人？"她指尖正压在鳞纹上，青玉铃铛与环佩同时嗡鸣。
老妇人吓得打翻茶盏。墨隐抬手定住泼出的茶水，琥珀色茶汤悬在半空映出他眼中金芒。
"送客。"沈青茶甩帘进了后院。
墨隐追来时，她正往古茶树根埋陈茶，千年道行竟压不住心口躁动。
"你早该在我识破真身时离去。"沈青茶背对他浇灌茶苗，"人妖殊途的道理，我这半吊子道士都懂。"
“你记得你七岁那年的事？”
地底突然传来相柳的嘶吼。墨隐并指往地脉一划，妖血渗入泥土开出赤茶花："我守了这茶山几百年。"他碾碎花汁抹在指间，"最苦的茶经，是看着一茬茬茶苗青了又枯。"
夜露渐重时，沈青茶在妆匣发现枚蛇鳞。逆鳞雕作含苞的野山茶，正是七岁那日井边被他催开的花种。匣底压着洒金笺，字迹力透纸背：
"螣蛇衔鳞，可镇相思。"
她推窗望见月下蛇影盘梁，青鳞映着霜色，比初见时黯淡许多。
“他走了……”沈青茶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