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姐姐?这个少年竟叫她神女姐姐。凤凌抿唇压住由内心涌现而出的欢喜,柔声道:“小少年,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如何?”

    怎料少年还未听完她所说的话就两眼一闭,方才刚直起的脖子又塌软下来。凤凌有些慌神,他该不会是快不行了吧。

    少年的脸颊沾染上少许泥污,灰扑扑的看不清样貌,但那双眼睛却极为特别,她从未见过那般明亮的眼睛。

    她紧了紧手下包裹着少年的裘皮,决然道:“小梅,我想救他,我们一起把他带回府里去吧。”

    凤凌自问不是滥发善心之人,但也不愿有人就这般死在她的跟前。

    小梅吞吞吐吐道:“二小姐,他长着银灰色瞳孔,恐怕……恐怕是混有北狄人的血。就这么带回府里恐怕老爷会不同意的。”

    “若今日我没碰上他,他的事我定然是不会去管,也管不上。”凤凌抬眼瞥向小梅,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可既然碰到,若是假做不知走了,往后说不定会十分后悔。父亲那边我来说服,你只管帮我。”

    小梅神色复杂,但也只能答应,她蹲下身,方便凤凌把雪地上的少年搭在她背上。少年很瘦,凤凌将手扶在他脊背上时所触及的都是嶙峋的骨头。

    待小梅背好少年后,凤凌才重新把裘皮裹回少年背上,一边走一边用手稳稳托着。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行至凤府后门时,小梅额前遍布汗珠,裙摆下的腿打着颤,就连凤凌在后边扶托着的手臂也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若不是此时一名小厮恰巧也由府外归来,恐怕小梅会因体力不支而跌倒。

    少年被小厮抬进府里的客房中,在凤凌的吩咐下小厮为少年简单擦拭身体,还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现如今正值未时,凤渊还在府门口主持着油茶发放的事宜,暂时顾不上府里的事。况且,凤凌目前在府里也能说得上话,救一个快被冻死的少年实在不算得上什么大事。

    不过,这也得亏少年一直处于昏迷中,除凤凌和小梅外无人得见他那双属于异族的双目。

    小厮办完事后便离开客房,小梅也被凤凌差使去厨房熬煮米粥。客房里除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少年外就只余下凤凌一人。

    她正端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手持一把古铜小镜轻轻转动。

    说起来,她到这里已经有些时日,因屋里一开始就没有梳妆镜,未能知道原身的长相。而且,平日里都是小梅为她梳妆打扮,她也根本不需要照镜子。最主要的是,自从她知道原身是个傻子后便对她的样貌不抱任何期待了。

    但经今日这少年的一句夸赞,让她想起了这茬,遂寻了把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端详起来。

    铜镜照出的影像微微泛黄,但遮掩不住镜中女子的清丽容颜,她眉似初升之新月,小巧圆润的鼻尖带有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浅粉色,就连唇瓣的线条都如同被顶尖工匠细心雕琢般精美。

    凤凌双目微微睁大,倒不是惊诧于她现如今的样貌,而是发觉这镜中的人竟与原本的她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镜子里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空灵秀丽,与她从前别无二致。

    如此样貌,还披着一身雪白裘皮,也难怪那少年会误以为她是神女。

    就在凤凌捧着脸愣神之迹,床上传出几声浅浅的咳嗽。她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只见少年骨碌碌从床上爬起,像小狼崽般紧紧盯着她,眼里满是警惕。

    她起身朝床旁走去,缓缓道:“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待看清来人的样貌,少年眼中的警惕与防备如潮水般退去。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坐在床上抬眸与凤凌对视。

    自少年擦洗干净,凤凌并未细看他的样貌。如今一看,只觉惊艳二字不足以形容。

    他面庞清瘦,肤色胜雪,眉骨锐利,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异常,一头乌黑色的碎发草草搭在肩上。

    “神女姐姐,是你救了我吗?”少年银灰色的瞳孔似蒙上了水雾般湿漉漉的。

    少年的发问让凤凌瞬间回神,她摆手道:“小少年,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神女,只是偶然间路过将你救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直了直背脊,老老实实回答:“我叫七郎。”

    凤凌眸中闪过细微的惊讶,她猜测道:“七郎?你上头还有六个哥哥?”

    七郎点头:“大约是的。”

    他又解释道:“我娘亲说我是我父亲的第七个孩子,所以唤我七郎。”

    这时,客房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被打开,小梅平稳端着一个食盒进入屋内。食盒内的巴掌大瓷碗盛满浓稠的米粥,被熬煮至软烂的白米间还有些许淡黄色絮状物。

    这原来是一碗蛋粥。

    升腾着热气的蛋粥被从食盒里拿出时,七郎鼻尖轻轻耸动,他的肚子也在此刻发出了叫声。

    凤凌见状笑道:“七郎,这碗粥正是给你准备的。”

    七郎耳根略微染上一抹红色,他低低地道:“谢谢……姐姐。”

    七郎轻手轻脚下床,挪来一张椅子坐在桌前,看着诱人的蛋粥,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忍住腹中的饥饿感,朝凤凌道:“姐姐,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啊。”凤凌目中带有不解,这孩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怎么还净问些不着边的。

    七郎闻言甜甜一笑,双手小心翼翼捧起身前的碗,露出瘦削白皙的手腕,一圈青色编织绳牢牢套在他左侧手腕上。

    他分明极饿,却没有狼吞虎咽,举手投足间似带有章法,应是家里教养得当。

    凤凌的手不自觉托起了腮帮子,沉浸式观看眼前的小少年喝粥,细微的吞咽声从对面传来,她心里竟涌现出一股投喂柔弱小动物的满足感。

    不到半刻钟,满满一大碗粥被喝得精光。七郎意犹未尽地用手背擦嘴,他仰起头道:“谢谢姐姐,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美味的粥”。

    凤凌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情绪,问道:“你多久没能吃饱饭了?”

    七郎似是被问住了般抿着嘴唇,几息后方才答道:“两个多月。”

    凤凌原以为他只是入冬后才缺少吃食,没想到居然挨饿了如此久。她转头吩咐小梅再去厨房熬一碗粥来。

    她生在好时代,没挨过饿,但也见过书里关于古代“饿殍遍野”的描写,看向七郎的目光逐渐染上同情:“七郎,你是何人带大的?怎会饿了这么久。”

    七郎没有隐瞒,如实道:“姐姐,你看到了,我的眼睛是北狄人的眼睛。我父亲是北狄人,娘亲是汉人,我是由娘亲带大的。娘亲生我的时候也正值寒冬,身子没有调理好落下病根,做不来重活。她全靠缝补、刺绣这些手艺将我养大。”

    凤凌问道:“你怎么不去找你父亲?”

    七郎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连我娘亲都不知道我父亲的叫什么,她只说北狄人血冷心冷,没有管过我们母子,我也从未见过我父亲。”

    凤凌向来不懂如何安慰人,只能木木地拍着七郎的背,道:“别伤心,你的娘亲一定不会希望你因为自己的身世而难过的。”

    她快速地在脑海里遣词造句,努力说出一些能宽慰人的话语:“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你还这么小,或许还想不明白,但等你长大了定会释然的。”

    七郎却道:“我已经快十七岁了,才不是小孩子。”

    七郎语气里带着强调,他不想让凤凌误认为自己是小孩。

    凤凌短暂地一怔,神色不变,心里却暗叫离谱。

    来到古代的这段时间里,凤凌也大概估摸出了她自己现今的身高,与原先相差不大,都是一米六左右,而眼前的少年比她还要矮上小半个头。

    他顶多就是一米五,现代小学四五年级都能达到这个身高,但考虑到这是古代,身高或许有些偏差。所以凤凌猜想七郎应该只有十二三岁,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岂料他居然言之凿凿说自己快十七岁了?

    “额,这样喔。你都快有十七岁了,那确实不算小。”凤凌干笑,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手上的编绳看起来真特别,是你娘亲给你做的吗?”

    七郎抬起手腕,垂眸看着腕上由几根青色细绳编织而成的手绳,话语里听不出情绪:“对的,这是我娘亲编给我的,有吉祥如意的寓意。”

    凤凌道:“你娘亲还是很爱你的。”

    七郎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带有委屈一般。

    凤凌刚想询问,却被刚刚踏进屋里的小梅打断。只听小梅徐徐说道:“二小姐,老爷今日在府门派发的油茶还剩了些,我自作主张拿来,就没再熬粥。二小姐,您看油茶可行吗?”

    凤凌赞许道:“油茶自然更好,小梅你做得对。”

    七郎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

    眼前这碗茶绿色的米汤,他是认得的。他前几日还在凤城主府门前领过一碗,彼时他全程低着头,没人察觉到他那双属于异族的眼睛,领到汤时他迫不及待尝了一大口,身上的寒意顿时减去许多。

    可当他端着木碗欣喜若狂赶回家中时,两个身着崭新缊袍的中年男人在一条巷子里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两个中年男人住在他隔壁街,总是对他和娘亲出言不逊,口口声声说他是杂种,更是将她娘亲指为贱妇。

    七郎眼中的寒气让他的双瞳镀上了一层银白,他声音比脚下的雪更冷上几分:“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中年男人朝七郎围上去,其中一人语气轻蔑道:“凤城主发的食物是给城内贫苦的人吃的,不是给杂种吃的。不过,你这个杂种要是跪下来给我们两兄弟磕几个响头,我们愿意让你口吃的。否则,你今日休想回去。”

    另一个中年男人嘴里发出尖锐的笑声:“小杂种,以前有你娘护着你,你也勉强还算半个汉人,可现在没人护着你了。你说,若是我们检举你是北狄奸细,城主会不会信?”

    七郎咬牙,他的身量与这两个中年男人相差太多,拼力量他必输无疑,想要走,便只剩下一个办法。

    七郎用力将眼闭起,深吸一口气后再次缓缓睁开双眼,他眼里此时只余下乖顺。

    他蹲下把木碗放在一旁,故意做出即将要下跪的模样,头顶果然传来那两个男人志得意满的笑声。

    他单手撑在雪地上,支起身体抬脚就往离他较近的男人下身踹去。

    “啊——”一声惨叫回响在巷子中。

    另一个男人叫骂着朝七郎挥拳,七郎靠着身量小的优势堪堪避过。他一边躲避一边找机会接近雪地上的那碗米汤。终于,他在矮身躲开男人的横踢时成功取回了米汤。

    但喜悦还未上至眉梢,腰间一阵紧箍感霎时间令他动弹不得。

    是被他踹到下身痛处的那个男人!他的一脚可不轻,那个男人居然能站起来了?!

    “你个小杂种可把老子给踹疼了。”男人口气里带着恶臭,熏得七郎眼睛有些发疼。

    另一个男人也缓步踏来,道:“抓紧这个杂种,我来好好教训他。”

    七郎手腕用力往上一翻,木碗里剩余的米汤就这么猝不及防泼洒到他身前那男人的脸上。眼睛里自然也洒入了不少,顿时让那男人抱头痛呼。

    这转瞬的变故让紧箍着他的男人稍微一怔,他找准机会侧头狠狠咬向男人的手臂,并从中挣脱出来,期间他手里的木碗滑落,可他却无暇再顾及。

    “啪啦”

    木碗被踩碎的声音如尖刀般锐利,几乎要将他的耳膜刺破。

    这只木碗还是他娘亲留给他的,但他来不及难过,只能忍下寒风刺骨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朝家的方向跑去。

    “这小杂种居然还会咬人!还当真是北狄的狼崽!”

    “小杂种,你给我等着!”

    那两人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这几日里如附骨之疽般萦绕在他耳边。

    “七郎?七郎,你怎了?”一阵清冽如泉的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扯出来,瞬间破除掉他心底残留的阴霾。

    凤凌眼见七郎盯着油茶发呆,还皱着眉头。她不禁想到这油茶也不是每个人都喝得惯的,比如不喜欢姜味的人就喝不来。

    凤凌又问道:“七郎,你是不是不喜欢油茶?”

    七郎连忙摇头,眼底满是豁然的笑意:“不是的,姐姐……我很喜欢。”

    这碗茶绿色的米汤,他昨日还在梦里喝过。原来,这叫油茶。

    凤凌放心下来,道:“喜欢就好,这油茶可以驱寒的,适合你喝。”

    凤凌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小梅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梅的眼神还向屋外瞟去。她读懂了小梅的意思,留下七郎一人在客房里,她则与小梅缓步去往外间。

    小梅刻意压低声音道:“二小姐,他看起来已经没事了,您还是快些将他送走吧。若是老爷发现您捡了个混有北狄血的人回来可不得了。”

    凤凌回头瞥了一眼屋内正在低头喝油茶的七郎,说道:“知道了,他家里也还有家人,我怎会留他在府里。待他喝完油茶我便会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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