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高三的暑假，学校任务加重，郑启明忙碌起来。依她的成绩，只要按部就班，足能考上重点大学。郑启明放假回家，颜奶奶怕颜羽影响她学习，不让她来家吃饭，每天做好了给她送去。颜羽一开始非要跟着，挤进门里和郑启明唠几句，然而对上郑国生混沌阴沉的眼神，颜羽不由得浑身一冷，灰溜溜回了家。
百日誓师大会结束，郑启明跟着班级队伍从礼堂回教室，刚坐下，班主任将她喊了出来，“你爸爸在校门口等你呢，给你请了半天假。”
这还真是稀奇，郑启明从小学一路寄宿到高中，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难得郑国生认识到学校的路。会是什么事呢？
郑国生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待郑启明上来，郑国生一言不发地开车。
“去哪？”
“去医院，颜奶奶病了。”
“什么病？”寒假学校加课，郑启明只在春节回家待了一周，那时候颜奶奶还精神抖擞，给她包了羊肉饺子。
“脑出血，快不行了。”
“你又喝多了吧，胡说八道。”郑启明下意识骂道。
郑国生难得没有发脾气，点了根烟，“前几天发的病，年纪太大，医生不建议开颅，现在昏迷中。”
明明是中午，郑启明却觉得天黑了下来，一只无形的手自黑暗中伸过来穿入她的胸膛，捏住她的心脏。郑启明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突然间胃部一阵痉挛，她疼得弯下身体大口喘着粗气。
郑国生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掐灭烟，犹豫了一下，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颜羽的大姑、大伯都赶来了，颜睿成夫妇也在。看到郑启明，颜睿成眉头拧地更紧，责问郑国生：“孩子快高考了，你非得现在告诉她？”
“吃了大娘这么多年饭，她应该的。”
“你呀，你……哎！”
郑启明贴在ICU玻璃外，看着老太太被诸多仪器环绕，一动不动，喊道：“奶奶醒醒！还没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呢！”
老太太依旧安静地躺着，郑启明趴在玻璃上放声痛哭。
这是从未经历过的痛苦，郑启明也不明白怎么才能化悲痛为动力，只觉每日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高考前三十天，郑国生又来接她，颜奶奶去了。遗体停在殡仪馆的灵堂，郑启明要了一套丧服，同颜羽和他的堂姐堂哥跪到一起。颜羽一抬头，见郑启明满脸都是泪，抬手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用哭得嘶哑的嗓子勉强说：“奶奶给你绣了三个真丝枕套，让你上大学带着，她说真丝的对皮肤好，现在流行。”
“这老太太心态真好，比我们都懂时髦。到了天上，也是不一般的神仙。”
“可我不想让她当神仙，我想让她转世当我未来的女儿，我照顾她一辈子。”
“也行。我和你一起照顾。只不过长了奶奶一辈，她应该不会介意。”
颜羽跪累了，靠着郑启明一起发呆。期间颜睿成催郑启明回学校，郑启明摇头不肯，一直陪着守灵三天。
回到学校，郑启明整夜失眠，宿舍熄灯之后，她在楼道里背单词，恍惚中总是听到灵堂中的哭成，其中颜羽的声音格外清晰。郑启明仓皇环顾，四周回归寂静，只有惨白的灯光在地砖上流淌。
以郑启明的状态，考砸是必然，分数将将够上一本线。郑国生骂了句“废物”出门喝酒去了。晚上，孙婉秋从娘家接回颜羽，一起来看郑启明，看到她自己填的志愿表，孙婉秋咋舌：“要去那么远？”
“南方风土养人，我想去看看。”
颜羽抢过志愿表，“多远？要坐多久火车？”
“高铁的话十个小时。”
颜羽拿过笔塞到郑启明手里，“快改快改，不许去那么远。”
郑启明拿着笔却不动，“和以前一样，寒暑假就回来了。”这是一句谎话，她不会回来，也无法回来。她听到郑国生跟赵阿姨打电话说等她去上大学，就接赵阿姨搬过来，还有赵阿姨的儿子。
“那劳动节、国庆节呢？我不管，你快改。”
“小羽别闹姐姐。明明，不考虑复读吗？”
“花费太多，我爸不会给我钱的。”
孙婉秋叹口气，挺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命运如此不济，唯愿她今后苦尽甘来。
颜羽英语不太行，主要是不喜欢背单词，郑启明盯了他一个暑假，不好好背就打手心，终于让他背下来新概念一册的所有单词。
到了报到的日子，郑启明拉着颜睿成夫妇送的行李箱，银色的箱子被颜羽画了个金色的星星，写了“启明星”三个字，出门时看了看醉倒在沙发的郑国生，“爸，我走了。”郑国生睁开混沌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又打起鼾。
颜睿成一家开车将郑启明送到车站。颜羽不再使性子，只是忍不住哭，抽抽搭搭停不下来，他想不不明白，奶奶刚走，姐姐又要前往他乡，留不住的是人还是时间？
颜羽陪着郑启明排队进站，闸机将两人分隔开，郑启明回过头，颜羽仍在看着她。她举起双手握拳又张开，然后四指与大拇指张张合合，这是他们之前一起玩的星星歌谣手指舞。
“小羽要乖，启明星一直照着你哦！”
“知道了！”
郑启明向前走去，向下的扶梯载着她消失在颜羽视线里。
成为大学生的郑启明像是上了发条，做奶茶、家教、代写论文，什么挣钱干什么。偶尔给郑国生打电话，他似乎不怎么喝酒了，那边有女人和孩子的说笑声，挺好，大英雄找到了归处。
众多兼职里，最赚钱的当属家教，郑启明教英语，找了个机构稳定合作，一个月就能挣出来一年学费。寒暑假只要不嫌累，一个月两万都不止。第一个学期之后，郑启明自己担负了所有开销，再没找郑国生要钱。郑启明的妈妈杨倩每个月雷打不动给她打两千，放假也给，她原封不动存了下来。
春节颜羽给郑启明打电话，带着哭腔骂她骗子，她无言以对，确实做了不好的榜样。又隔着电话给颜叔叔孙阿姨拜了年。
郑启明想谈恋爱了，她看中了篮球队最帅的一个，展开攻势。杨倩肤白貌美，目如秋波，是制药厂里有名的美人。郑启明遗传了一些优点，虽然不如妈妈那样美丽，也算得上漂亮。再加之她擅长打扮，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一个月将队草拿下。
暑假郑启明搬到了兼职机构楼上的公寓，每天连轴转地上课。有一天晚上男友来看她，两人正缠绵，颜羽打来电话，连闹带求，让她回去。郑启明哄了好久，男友有些不耐烦，等她挂了电话，兴致全无，不满道：“和谁说那么久？温声细语的。”
“我弟弟。”
“你有弟弟？多大了？”
“开学上初一。”
“这么黏你。”
郑启明伸手勾住男友的脖子，“弟弟的醋都吃？”
男友将她搂进怀里，“对啊，我巴不得你只有我。”
颜羽上了初中，课业压力变大，减缓了被郑启明欺骗的愤慨，再加上他也开始明白，楼上的那个家已经容不下郑启明。
郑启明大四那年的寒假，她带完课估摸着颜羽该写完作业了，给孙婉秋打电话问问近况。孙婉秋接通电话的一声“喂”，郑启明就听出语气不对。二人互相关怀了几句，郑启明问起颜羽，孙婉秋叹口气，“屋里呢，关着门不知道在干嘛。”
“他惹您生气了？”
孙婉秋苦笑，“我惹他了，人家叛逆期，说不得。”
“我给他打电话。”
“你跟他聊聊吧，问问他，考不考一中了。”
看来是学习问题。郑启明拨过去，颜羽接电话倒是快，但是支支吾吾地说挺好，不肯说实话。郑启明嫌他不干脆，威胁着要挂电话，他终于坦白，英语连着几次在及格线上徘徊。郑启明不信：“新概念一册都学完了，怎么会差成这样？”
“就是仗着基础好，一直没学，忘得七七八八……”
“你真是找骂。”
“就知道你得说我。”
“我还想打你呢。”
“你打不到。”
“你给我等着。”
郑启明挂断电话，跟机构请了假，抢了一张回家的机票。登上飞机刚落座，手机又显示男友的来电，郑启明终于接通，男友的怒吼传来：“你怎么不接电话？！哪去了？！”
“在飞机上，要起飞了。我跟你说了我要回家，答辩时再回来。”
“你真走？我不是说过年来我家见我爸妈吗？”
“我可没同意，又不结婚，见爸妈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男友被郑启明的翻脸无情震惊了。
“我不会留在这，也不会结婚。既然没有结果，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就这么算了？”
飞机开始广播，郑启明下最后通牒：“我要关机了。再见。”
郑启明下榻在家附近的公寓，撂下行李就来敲响颜家的门。颜睿成和孙婉秋上班去了，屋里传来颜羽懒洋洋的声音：“谁呀。”
“你说呢。”
门豁然打开，颜羽睁着大眼瞪着眼前的郑启明，差一点没敢认，她更加漂亮了，贝雷帽下缎子一样的头发披在两肩，脸上画着精致的妆，连帽衫外套着灰色大衣。
“发什么愣？不认识我了？”郑启明也有点晃神，颜羽长高了不少，已经有了少年感，一双桃花眼十分清亮。
郑启明双脚离地被颜羽抱了起来，颜羽欢呼着转了两圈才放下，“你说让我等着，我以为你又是骗我。”
郑启明却不给他时间消化眼前的惊喜，“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是噩梦时间。”
“怎么会呢，你不知道我多想你……”颜羽笑嘻嘻地跟在郑启明身后坐在了书桌前，还想再叙衷情，却被郑启明从包里掏出的戒尺打回现实。
颜睿成下班回家，一进屋就见孙婉秋从厨房出来，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颜羽的房间。颜睿成听到了念英语的声音，换好鞋一扒头，只见布玛抑扬顿挫讲着语法，悟空聚精会神听着。
到了晚饭时间，郑启明放下手中戒尺，颜羽松了口气。孙婉秋关心道：“明明瘦了，自己在外没好好吃饭吧？”
郑启明忙着带课，又要顾学业，整日饥一顿饱一顿，胃已经有些不健康了，包里常备着胃肠安。“我正减肥呢。孙姨气色挺好的，显得更年轻了。”
孙婉秋开心地笑，“嘴巴真甜。对了，回家看过你爸了？”
“没有。我住外面，商业广场那边的公寓，挺近的。”
颜睿成和孙婉秋皆在心中叹气，想到她不愿回家，没想到她这么果断。颜睿成思来想去，还是劝道：“还是跟你爸说一声。”
郑启明知道他的顾虑，点了点头。
“还走吗？”颜羽追问。
“五月回学校答辩。”
“回学校之前我的英语是不是由你全权负责？”
“你可满意？”
“再满意不过了。”
“刚才表现不错，戒尺没派上用场。吃完饭去背四十个单词，错一个打一下。”
嘴里的饭顿时不香了，颜羽哀嚎连连。
第二天郑启明上楼敲了敲门，是赵阿姨开的门，郑国生跟车去了。隔着门框，郑启明看见房子装修了，家具也都换了，温馨又新潮，比颜家还要漂亮。她没带走的东西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启明，进来坐吧。”赵阿姨温柔地招待。
郑启明冷笑，进来坐？看来是被当作了客人。“不打扰了，回头您跟我爸说一声就行。”
“妈妈，你跟谁说话？”原先郑启明的卧室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赵阿姨讪讪地不知如何作答，郑启明说了一句“我走了”下楼去了。
寒假的英语魔鬼集训开启，这个春节郑启明又一次在颜家度过，四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起看春晚，郑启明正给颜羽剥栗子，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又是前男友，他说：“说好除夕陪你放烟花，你却自己跑掉。”看到这郑启明心生惭愧，面对紧跟着的来电没有一拒了之，而是拿着走到阳台接通。
郑启明给颜羽上课时拒接了很多电话，颜羽有些好奇，见爸妈看电视聊天顾不上他，坐到离阳台最近的沙发上，支着耳朵听郑启明说话。隐隐约约听出了大概，郑启明与对方说分手，对方不肯。
他的姐姐，他的启明星，他的郑启明，谈恋爱？颜羽有些不痛快，又想不通为何不痛快。郑启明挂了电话进屋，颜羽拽着她，“下楼放花去吧。”
“还没到子时呢。”
“现在去。”
颜睿成买了很多大小烟花，此时更是乐得清静，让两人自己去。两人提着大小袋，来到空旷大路，点燃烟火，看着火星“咻咻”窜到天上，绽放出火树银花，似要与星辰争光夺彩。
颜羽看了看眼睛中映着绚烂的郑启明，装作若无其事道：“你交男朋友了？”
“分手了。”
“你喜欢他哪？”
“分手了还问什么。”
颜羽沉默了一会，还是不甘心，“你喜欢他哪？”
“长得帅，身材好，打篮球时很威风。”
就这？那我也能。“他对你好吗？”
“不知道。”
颜羽不满：“不知道？这也太敷衍了。”
“不是敷衍你，我真的不知道。我需要他时他就出现，可是他不像奶奶一样做饭给我吃，给我绣枕套，也不像你听我话。”
颜羽琢磨着她的话，想了很久都不懂，他甚至到社交平台上发匿名帖求助，不少热心网友回复。结合网友的分析，颜羽最终明白，郑启明没有感受过亲人无微不至的爱，根本不懂什么才是对她好。与奶奶和自己的相处就是她最温暖的感受，她以此为标准去衡量爱，可是这之间是不同的。
寒假的魔鬼训练结束，颜羽自信满满地进入一模考场。成果尚算值得欣慰，英语成绩提升了二十分。郑启明却不是很满意，还要再提高十五分才能冲刺一中。她为了实习证明，又找了一个机构带课，每周日的晚上都空出来留给颜羽。
有一次从机构赶来上楼时，正遇到郑国生下楼扔垃圾，郑启明喊了声“爸”，郑国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拉下脸质问：“怎么不回家？”
“去了一趟你没在。”
“我没在你就走了，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我不走我住哪？还有我房间吗？”见郑国生不说话，郑启明又说，“我上去了，要给小羽补课。”
“忙完这阵回家一趟。”
郑启明应了一声。
中考前一个月，郑启明回学校忙毕业，一切都料理结束，本来打算回家同颜睿成孙婉秋一起接颜羽出考场，结果被前男友缠住，非要跟着一起回她家看看，说不定能复合。郑启明求遍了他的队友，让大家一起劝他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带他去喝酒唱歌，多认识些女孩子。纠缠了一个月，颜羽都交了志愿表，她才赶回家。
周末，颜羽出去和同学打球，郑启明先回了自己家，这回是郑国生开的门。赵阿姨见她来，连忙迎来从鞋柜找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她。
郑启明在心里骂了句粗话，这赵阿姨看着温柔，手段不少，是个狠人。郑国生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脾气粗暴的蠢货，大概就吃这一套。
郑启明坐在皮质沙发上，看到扶手内侧有按钮，还是电动的。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她原本的卧室里好奇地张望。赵阿姨端来茶水，“启明你别见外，桌上的零食想吃什么就吃。”
郑启明忍不了了，“住了十八年，怎么会见外呢？”她指了指原来住的卧室，“我的东西不知道是您还是我爸收拾的？”
赵阿姨一副懊恼神态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脑子，你一直没回来，我都忘了这也是你的家。对不住，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
“东西都在我单位仓库，要什么明天跟我去拿。”郑国生坐了下来，双手撑膝，大有问罪的架势。
“扔了吧。”
郑国生强压怒火，“毕业了有怎么打算？”
“找工作。”
“进我们单位，我找找关系。”
“不用了。专业不对口。”
“你一个学英语的，能干点啥？要不你就结婚，老刘的儿子比你大一岁，现在也是乘警，工作稳定。”
“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会安排。”
“你安排个屁！看你考的那个破学校，能有什么出息。在外面野了四年不回家，也不知道考研，自己什么玩意心里有点数吗？”郑国生看她眼神飘忽着，明显没将他的话当回事，心里更火，“一回来就知道往楼下跑，看上了颜睿成还是看上了他儿子？”
郑启明站起身，“你有病吧！”
郑国生也站起来了，“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你也配！”
一记耳光扇了过来，郑启明脸上顿时有如火烧。赵阿姨连忙跑到卧室关上房门。
郑国生自己也愣了，眼神躲闪着还要训：“你真是翅膀硬了。”
“解气吗？不解气还有这边。”郑启明伸过去右脸。
“你跟我较劲是不是？！”
“你打不打？”
郑国生的手不停地抖起来，他撒狠地将茶杯砸在地上。郑启明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哭，走到门口换了鞋子。
“你上哪去？！”
“你让我恶心！”郑启明摔门而去。
周末歇班的孙婉秋听到楼上动静，连忙开门，看到郑启明哭着从楼上下来，拽住她：“怎么了明明？”
郑启明摇摇头，哽咽着说：“孙姨我不待了，回头再说。”
郑启明左脸肿起一个红掌印，在白皙的脸上十分明显。孙婉秋心里起了火，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呢。“你等会，我陪你。”她换了鞋拿上手机和钥匙，陪着郑启明一起回公寓。
半路上郑启明就已经冷静下来，一进屋她张罗着让孙婉秋坐，给她倒水。孙婉秋连说不用忙，只是来陪陪她。
“孙姨，我没事。一会我就收拾东西去B市。我有同学在那。”
“一会就走？太急了吧，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不了孙姨，每次都给您添麻烦。小羽通知书下来，您给我来个信。”
“哎，你说什么外道话。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孙婉秋一边帮她收拾，一边说起她在考虑置换房子，换个更大的，环境更好一些的，到了新家郑启明再来，就什么都不用顾虑了。
郑启明本来都冷静了，听孙婉秋这么说，抱着她哭了一顿。孙婉秋送她到了车站，B市就在隔壁，二十分钟后就有一趟动车，郑启明买到商务票，在检票口又抱了抱孙婉秋。
“孙姨，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离得近，回来很方便。”
“好好吃饭，不许再瘦了。”
郑启明撇着嘴点点头，孙婉秋也红了眼眶，“不哭了，好日子在后头。去吧。”
百日誓师大会结束，郑启明跟着班级队伍从礼堂回教室，刚坐下，班主任将她喊了出来，“你爸爸在校门口等你呢，给你请了半天假。”
这还真是稀奇，郑启明从小学一路寄宿到高中，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难得郑国生认识到学校的路。会是什么事呢？
郑国生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待郑启明上来，郑国生一言不发地开车。
“去哪？”
“去医院，颜奶奶病了。”
“什么病？”寒假学校加课，郑启明只在春节回家待了一周，那时候颜奶奶还精神抖擞，给她包了羊肉饺子。
“脑出血，快不行了。”
“你又喝多了吧，胡说八道。”郑启明下意识骂道。
郑国生难得没有发脾气，点了根烟，“前几天发的病，年纪太大，医生不建议开颅，现在昏迷中。”
明明是中午，郑启明却觉得天黑了下来，一只无形的手自黑暗中伸过来穿入她的胸膛，捏住她的心脏。郑启明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突然间胃部一阵痉挛，她疼得弯下身体大口喘着粗气。
郑国生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掐灭烟，犹豫了一下，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颜羽的大姑、大伯都赶来了，颜睿成夫妇也在。看到郑启明，颜睿成眉头拧地更紧，责问郑国生：“孩子快高考了，你非得现在告诉她？”
“吃了大娘这么多年饭，她应该的。”
“你呀，你……哎！”
郑启明贴在ICU玻璃外，看着老太太被诸多仪器环绕，一动不动，喊道：“奶奶醒醒！还没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呢！”
老太太依旧安静地躺着，郑启明趴在玻璃上放声痛哭。
这是从未经历过的痛苦，郑启明也不明白怎么才能化悲痛为动力，只觉每日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高考前三十天，郑国生又来接她，颜奶奶去了。遗体停在殡仪馆的灵堂，郑启明要了一套丧服，同颜羽和他的堂姐堂哥跪到一起。颜羽一抬头，见郑启明满脸都是泪，抬手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用哭得嘶哑的嗓子勉强说：“奶奶给你绣了三个真丝枕套，让你上大学带着，她说真丝的对皮肤好，现在流行。”
“这老太太心态真好，比我们都懂时髦。到了天上，也是不一般的神仙。”
“可我不想让她当神仙，我想让她转世当我未来的女儿，我照顾她一辈子。”
“也行。我和你一起照顾。只不过长了奶奶一辈，她应该不会介意。”
颜羽跪累了，靠着郑启明一起发呆。期间颜睿成催郑启明回学校，郑启明摇头不肯，一直陪着守灵三天。
回到学校，郑启明整夜失眠，宿舍熄灯之后，她在楼道里背单词，恍惚中总是听到灵堂中的哭成，其中颜羽的声音格外清晰。郑启明仓皇环顾，四周回归寂静，只有惨白的灯光在地砖上流淌。
以郑启明的状态，考砸是必然，分数将将够上一本线。郑国生骂了句“废物”出门喝酒去了。晚上，孙婉秋从娘家接回颜羽，一起来看郑启明，看到她自己填的志愿表，孙婉秋咋舌：“要去那么远？”
“南方风土养人，我想去看看。”
颜羽抢过志愿表，“多远？要坐多久火车？”
“高铁的话十个小时。”
颜羽拿过笔塞到郑启明手里，“快改快改，不许去那么远。”
郑启明拿着笔却不动，“和以前一样，寒暑假就回来了。”这是一句谎话，她不会回来，也无法回来。她听到郑国生跟赵阿姨打电话说等她去上大学，就接赵阿姨搬过来，还有赵阿姨的儿子。
“那劳动节、国庆节呢？我不管，你快改。”
“小羽别闹姐姐。明明，不考虑复读吗？”
“花费太多，我爸不会给我钱的。”
孙婉秋叹口气，挺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命运如此不济，唯愿她今后苦尽甘来。
颜羽英语不太行，主要是不喜欢背单词，郑启明盯了他一个暑假，不好好背就打手心，终于让他背下来新概念一册的所有单词。
到了报到的日子，郑启明拉着颜睿成夫妇送的行李箱，银色的箱子被颜羽画了个金色的星星，写了“启明星”三个字，出门时看了看醉倒在沙发的郑国生，“爸，我走了。”郑国生睁开混沌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又打起鼾。
颜睿成一家开车将郑启明送到车站。颜羽不再使性子，只是忍不住哭，抽抽搭搭停不下来，他想不不明白，奶奶刚走，姐姐又要前往他乡，留不住的是人还是时间？
颜羽陪着郑启明排队进站，闸机将两人分隔开，郑启明回过头，颜羽仍在看着她。她举起双手握拳又张开，然后四指与大拇指张张合合，这是他们之前一起玩的星星歌谣手指舞。
“小羽要乖，启明星一直照着你哦！”
“知道了！”
郑启明向前走去，向下的扶梯载着她消失在颜羽视线里。
成为大学生的郑启明像是上了发条，做奶茶、家教、代写论文，什么挣钱干什么。偶尔给郑国生打电话，他似乎不怎么喝酒了，那边有女人和孩子的说笑声，挺好，大英雄找到了归处。
众多兼职里，最赚钱的当属家教，郑启明教英语，找了个机构稳定合作，一个月就能挣出来一年学费。寒暑假只要不嫌累，一个月两万都不止。第一个学期之后，郑启明自己担负了所有开销，再没找郑国生要钱。郑启明的妈妈杨倩每个月雷打不动给她打两千，放假也给，她原封不动存了下来。
春节颜羽给郑启明打电话，带着哭腔骂她骗子，她无言以对，确实做了不好的榜样。又隔着电话给颜叔叔孙阿姨拜了年。
郑启明想谈恋爱了，她看中了篮球队最帅的一个，展开攻势。杨倩肤白貌美，目如秋波，是制药厂里有名的美人。郑启明遗传了一些优点，虽然不如妈妈那样美丽，也算得上漂亮。再加之她擅长打扮，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一个月将队草拿下。
暑假郑启明搬到了兼职机构楼上的公寓，每天连轴转地上课。有一天晚上男友来看她，两人正缠绵，颜羽打来电话，连闹带求，让她回去。郑启明哄了好久，男友有些不耐烦，等她挂了电话，兴致全无，不满道：“和谁说那么久？温声细语的。”
“我弟弟。”
“你有弟弟？多大了？”
“开学上初一。”
“这么黏你。”
郑启明伸手勾住男友的脖子，“弟弟的醋都吃？”
男友将她搂进怀里，“对啊，我巴不得你只有我。”
颜羽上了初中，课业压力变大，减缓了被郑启明欺骗的愤慨，再加上他也开始明白，楼上的那个家已经容不下郑启明。
郑启明大四那年的寒假，她带完课估摸着颜羽该写完作业了，给孙婉秋打电话问问近况。孙婉秋接通电话的一声“喂”，郑启明就听出语气不对。二人互相关怀了几句，郑启明问起颜羽，孙婉秋叹口气，“屋里呢，关着门不知道在干嘛。”
“他惹您生气了？”
孙婉秋苦笑，“我惹他了，人家叛逆期，说不得。”
“我给他打电话。”
“你跟他聊聊吧，问问他，考不考一中了。”
看来是学习问题。郑启明拨过去，颜羽接电话倒是快，但是支支吾吾地说挺好，不肯说实话。郑启明嫌他不干脆，威胁着要挂电话，他终于坦白，英语连着几次在及格线上徘徊。郑启明不信：“新概念一册都学完了，怎么会差成这样？”
“就是仗着基础好，一直没学，忘得七七八八……”
“你真是找骂。”
“就知道你得说我。”
“我还想打你呢。”
“你打不到。”
“你给我等着。”
郑启明挂断电话，跟机构请了假，抢了一张回家的机票。登上飞机刚落座，手机又显示男友的来电，郑启明终于接通，男友的怒吼传来：“你怎么不接电话？！哪去了？！”
“在飞机上，要起飞了。我跟你说了我要回家，答辩时再回来。”
“你真走？我不是说过年来我家见我爸妈吗？”
“我可没同意，又不结婚，见爸妈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男友被郑启明的翻脸无情震惊了。
“我不会留在这，也不会结婚。既然没有结果，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就这么算了？”
飞机开始广播，郑启明下最后通牒：“我要关机了。再见。”
郑启明下榻在家附近的公寓，撂下行李就来敲响颜家的门。颜睿成和孙婉秋上班去了，屋里传来颜羽懒洋洋的声音：“谁呀。”
“你说呢。”
门豁然打开，颜羽睁着大眼瞪着眼前的郑启明，差一点没敢认，她更加漂亮了，贝雷帽下缎子一样的头发披在两肩，脸上画着精致的妆，连帽衫外套着灰色大衣。
“发什么愣？不认识我了？”郑启明也有点晃神，颜羽长高了不少，已经有了少年感，一双桃花眼十分清亮。
郑启明双脚离地被颜羽抱了起来，颜羽欢呼着转了两圈才放下，“你说让我等着，我以为你又是骗我。”
郑启明却不给他时间消化眼前的惊喜，“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是噩梦时间。”
“怎么会呢，你不知道我多想你……”颜羽笑嘻嘻地跟在郑启明身后坐在了书桌前，还想再叙衷情，却被郑启明从包里掏出的戒尺打回现实。
颜睿成下班回家，一进屋就见孙婉秋从厨房出来，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颜羽的房间。颜睿成听到了念英语的声音，换好鞋一扒头，只见布玛抑扬顿挫讲着语法，悟空聚精会神听着。
到了晚饭时间，郑启明放下手中戒尺，颜羽松了口气。孙婉秋关心道：“明明瘦了，自己在外没好好吃饭吧？”
郑启明忙着带课，又要顾学业，整日饥一顿饱一顿，胃已经有些不健康了，包里常备着胃肠安。“我正减肥呢。孙姨气色挺好的，显得更年轻了。”
孙婉秋开心地笑，“嘴巴真甜。对了，回家看过你爸了？”
“没有。我住外面，商业广场那边的公寓，挺近的。”
颜睿成和孙婉秋皆在心中叹气，想到她不愿回家，没想到她这么果断。颜睿成思来想去，还是劝道：“还是跟你爸说一声。”
郑启明知道他的顾虑，点了点头。
“还走吗？”颜羽追问。
“五月回学校答辩。”
“回学校之前我的英语是不是由你全权负责？”
“你可满意？”
“再满意不过了。”
“刚才表现不错，戒尺没派上用场。吃完饭去背四十个单词，错一个打一下。”
嘴里的饭顿时不香了，颜羽哀嚎连连。
第二天郑启明上楼敲了敲门，是赵阿姨开的门，郑国生跟车去了。隔着门框，郑启明看见房子装修了，家具也都换了，温馨又新潮，比颜家还要漂亮。她没带走的东西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启明，进来坐吧。”赵阿姨温柔地招待。
郑启明冷笑，进来坐？看来是被当作了客人。“不打扰了，回头您跟我爸说一声就行。”
“妈妈，你跟谁说话？”原先郑启明的卧室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赵阿姨讪讪地不知如何作答，郑启明说了一句“我走了”下楼去了。
寒假的英语魔鬼集训开启，这个春节郑启明又一次在颜家度过，四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起看春晚，郑启明正给颜羽剥栗子，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又是前男友，他说：“说好除夕陪你放烟花，你却自己跑掉。”看到这郑启明心生惭愧，面对紧跟着的来电没有一拒了之，而是拿着走到阳台接通。
郑启明给颜羽上课时拒接了很多电话，颜羽有些好奇，见爸妈看电视聊天顾不上他，坐到离阳台最近的沙发上，支着耳朵听郑启明说话。隐隐约约听出了大概，郑启明与对方说分手，对方不肯。
他的姐姐，他的启明星，他的郑启明，谈恋爱？颜羽有些不痛快，又想不通为何不痛快。郑启明挂了电话进屋，颜羽拽着她，“下楼放花去吧。”
“还没到子时呢。”
“现在去。”
颜睿成买了很多大小烟花，此时更是乐得清静，让两人自己去。两人提着大小袋，来到空旷大路，点燃烟火，看着火星“咻咻”窜到天上，绽放出火树银花，似要与星辰争光夺彩。
颜羽看了看眼睛中映着绚烂的郑启明，装作若无其事道：“你交男朋友了？”
“分手了。”
“你喜欢他哪？”
“分手了还问什么。”
颜羽沉默了一会，还是不甘心，“你喜欢他哪？”
“长得帅，身材好，打篮球时很威风。”
就这？那我也能。“他对你好吗？”
“不知道。”
颜羽不满：“不知道？这也太敷衍了。”
“不是敷衍你，我真的不知道。我需要他时他就出现，可是他不像奶奶一样做饭给我吃，给我绣枕套，也不像你听我话。”
颜羽琢磨着她的话，想了很久都不懂，他甚至到社交平台上发匿名帖求助，不少热心网友回复。结合网友的分析，颜羽最终明白，郑启明没有感受过亲人无微不至的爱，根本不懂什么才是对她好。与奶奶和自己的相处就是她最温暖的感受，她以此为标准去衡量爱，可是这之间是不同的。
寒假的魔鬼训练结束，颜羽自信满满地进入一模考场。成果尚算值得欣慰，英语成绩提升了二十分。郑启明却不是很满意，还要再提高十五分才能冲刺一中。她为了实习证明，又找了一个机构带课，每周日的晚上都空出来留给颜羽。
有一次从机构赶来上楼时，正遇到郑国生下楼扔垃圾，郑启明喊了声“爸”，郑国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拉下脸质问：“怎么不回家？”
“去了一趟你没在。”
“我没在你就走了，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我不走我住哪？还有我房间吗？”见郑国生不说话，郑启明又说，“我上去了，要给小羽补课。”
“忙完这阵回家一趟。”
郑启明应了一声。
中考前一个月，郑启明回学校忙毕业，一切都料理结束，本来打算回家同颜睿成孙婉秋一起接颜羽出考场，结果被前男友缠住，非要跟着一起回她家看看，说不定能复合。郑启明求遍了他的队友，让大家一起劝他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带他去喝酒唱歌，多认识些女孩子。纠缠了一个月，颜羽都交了志愿表，她才赶回家。
周末，颜羽出去和同学打球，郑启明先回了自己家，这回是郑国生开的门。赵阿姨见她来，连忙迎来从鞋柜找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她。
郑启明在心里骂了句粗话，这赵阿姨看着温柔，手段不少，是个狠人。郑国生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脾气粗暴的蠢货，大概就吃这一套。
郑启明坐在皮质沙发上，看到扶手内侧有按钮，还是电动的。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她原本的卧室里好奇地张望。赵阿姨端来茶水，“启明你别见外，桌上的零食想吃什么就吃。”
郑启明忍不了了，“住了十八年，怎么会见外呢？”她指了指原来住的卧室，“我的东西不知道是您还是我爸收拾的？”
赵阿姨一副懊恼神态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脑子，你一直没回来，我都忘了这也是你的家。对不住，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
“东西都在我单位仓库，要什么明天跟我去拿。”郑国生坐了下来，双手撑膝，大有问罪的架势。
“扔了吧。”
郑国生强压怒火，“毕业了有怎么打算？”
“找工作。”
“进我们单位，我找找关系。”
“不用了。专业不对口。”
“你一个学英语的，能干点啥？要不你就结婚，老刘的儿子比你大一岁，现在也是乘警，工作稳定。”
“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会安排。”
“你安排个屁！看你考的那个破学校，能有什么出息。在外面野了四年不回家，也不知道考研，自己什么玩意心里有点数吗？”郑国生看她眼神飘忽着，明显没将他的话当回事，心里更火，“一回来就知道往楼下跑，看上了颜睿成还是看上了他儿子？”
郑启明站起身，“你有病吧！”
郑国生也站起来了，“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你也配！”
一记耳光扇了过来，郑启明脸上顿时有如火烧。赵阿姨连忙跑到卧室关上房门。
郑国生自己也愣了，眼神躲闪着还要训：“你真是翅膀硬了。”
“解气吗？不解气还有这边。”郑启明伸过去右脸。
“你跟我较劲是不是？！”
“你打不打？”
郑国生的手不停地抖起来，他撒狠地将茶杯砸在地上。郑启明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哭，走到门口换了鞋子。
“你上哪去？！”
“你让我恶心！”郑启明摔门而去。
周末歇班的孙婉秋听到楼上动静，连忙开门，看到郑启明哭着从楼上下来，拽住她：“怎么了明明？”
郑启明摇摇头，哽咽着说：“孙姨我不待了，回头再说。”
郑启明左脸肿起一个红掌印，在白皙的脸上十分明显。孙婉秋心里起了火，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呢。“你等会，我陪你。”她换了鞋拿上手机和钥匙，陪着郑启明一起回公寓。
半路上郑启明就已经冷静下来，一进屋她张罗着让孙婉秋坐，给她倒水。孙婉秋连说不用忙，只是来陪陪她。
“孙姨，我没事。一会我就收拾东西去B市。我有同学在那。”
“一会就走？太急了吧，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不了孙姨，每次都给您添麻烦。小羽通知书下来，您给我来个信。”
“哎，你说什么外道话。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孙婉秋一边帮她收拾，一边说起她在考虑置换房子，换个更大的，环境更好一些的，到了新家郑启明再来，就什么都不用顾虑了。
郑启明本来都冷静了，听孙婉秋这么说，抱着她哭了一顿。孙婉秋送她到了车站，B市就在隔壁，二十分钟后就有一趟动车，郑启明买到商务票，在检票口又抱了抱孙婉秋。
“孙姨，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离得近，回来很方便。”
“好好吃饭，不许再瘦了。”
郑启明撇着嘴点点头，孙婉秋也红了眼眶，“不哭了，好日子在后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