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现在自身难保。"萧长安声音坚定,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周叔,萧家需要有人站出来。"

    老周长叹一声,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摞卷宗:"呼尔塔是北狄最年轻的单于,骁勇善战,但并非毫无弱点。十年前,他曾被谢老将军,也就是谢世子的父亲,打得大败而逃。据说当时若非一名神秘人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

    萧长安心头一震:"神秘人?"

    "详情无人知晓。"老周摇头,展开一幅边境地图,"但自那以后,呼尔塔对谢家恨之入骨,这次若真是谢世子落入他手中..."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萧长安不敢想象谢回此刻可能遭受的折磨。她强忍泪水,继续翻阅卷宗,突然在一页停住:"这里说呼尔塔精通汉学,尤其喜爱王羲之的书法?"

    老周点头:"正是。据说他帐中常备文房四宝,甚至模仿王体几可乱真。探子曾见他对着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临摹整日。"

    萧长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想起谢回临摹王羲之已有十年功力,若他真在呼尔塔手中,或许这能成为一线生机...

    "周叔,能否帮我送一封信去边境?"萧长安突然问道,手指轻抚书页。

    老周面露难色:"如今边境戒严,普通信使很难..."

    "不是普通信使。"萧长安打断他,"用我们最隐秘的渠道,不计代价。"

    老周看着大小姐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老奴尽力而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狄王帐中,呼尔塔正俯视着被铁链锁住的男人。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谢回血迹斑斑的脸。他身上的铠甲早已被剥去,只余一件白色中衣,已被鞭打得破烂不堪。但即便如此,他的背脊依然挺直,目光如炬。

    "谢回,谢大将军的独子。"呼尔塔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手指轻抚腰间镶嵌宝石的匕首,"十年前雁门关一战,你父亲差点要了我的命。"

    谢回抬起头,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当年父亲就该赶尽杀绝。"

    呼尔塔不怒反笑,突然一把扯开谢回的衣襟,露出他胸前的一道旧伤疤:"这道箭伤,是我亲手所赐。没想到吧,当年那个被你父亲追得狼狈逃窜的小头目,如今成了统御草原的大单于。"

    谢回冷笑:"不过是个趁乱偷袭的卑鄙小人。"

    呼尔塔猛地掐住谢回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立刻杀了你吗?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踏平你们大周的每一座城池!"他松开手,转身对侍卫下令,"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我要留着他,慢慢玩。"

    侍卫领命将谢回拖出王帐。呼尔塔独自站在帐中,从怀中掏出一幅泛黄的画像。画中是一名十二三岁的汉人少女,站在雁门关外的杏花林中,笑容明媚如春日的阳光。

    "十年了..."呼尔塔轻声自语,手指轻抚画中人的脸庞,"我终于要找到你了。"

    画像一角,隐约可见一个"萧"字。

    春日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几上,萧长安正跪坐在紫宸殿偏厅的矮几前,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先帝的起居注。这些泛黄的纸页记载着先帝生前最后三个月的言行起居,是谢太后亲自下令让她整理的"重要差事"。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一行记录:"景和十二年三月初七,帝召太医令张景入内,密谈两个时辰。出时,张景面色惨白,双手颤抖。"

    萧长安眉头微蹙。这段记录与她之前看到的另一处似乎有所关联。她翻回前页,找到三月初五的记录:"帝晚膳后突感不适,呕血三升,召谢贵妃侍疾。"

    谢贵妃,即如今的谢太后。

    萧长安的心跳突然加速。她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个危险的秘密。先帝驾崩前的情形在史书记载中语焉不详,只说是"暴疾而崩"。而眼前这些起居注中的蛛丝马迹,却勾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萧女史,看得如此入神,可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萧长安差点打翻手边的砚台。她慌忙转身,看见谢太后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她手中的起居注。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萧长安连忙跪伏行礼,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地砖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谢太后没有立即让她起身,而是慢慢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册起居注随意翻看。"先帝在时,最看重史官记录的真实。"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曾说,帝王言行,当昭如日月,不可有丝毫掩饰。"

    萧长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先帝圣明。"

    "你觉得呢,萧女史?"太后突然问道,"史官记录,是否应当毫无保留?"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萧长安感到一滴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回娘娘,臣女以为...史官当如实记录,但...有些事或许不宜公之于众。"

    太后轻笑一声:"起来吧。"待萧长安站起,她又道:"比如?"

    萧长安深吸一口气:"比如...帝王私德,或...宫廷秘事。"她小心斟酌着每一个字,仿佛在刀尖上行走。

    太后满意地点头:"你很聪明。所以哀家才选你来整理这些。"她将起居注放回案几,"有些记录,该留的留,该去的去。你明白吗?"

    "臣女明白。"

    "很好。"太后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对了,皇帝近来常召你讲经?"

    萧长安心头一紧:"是。皇上对《春秋》颇有兴趣。"

    "皇帝好学是好事。"太后意味深长地说,"你且记住,你是哀家的人。皇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哀家都该知道。"

    "臣女谨记。"

    太后走后,萧长安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她重新跪坐在案几前,看着那册起居注,手指微微发抖。太后的话再明白不过——她不仅要整理这些记录,还要按照太后的意思进行"修饰"。更可怕的是,她还要充当太后监视皇帝的眼线。

    窗外的梨花被风吹落,一片花瓣飘进窗内,落在案几上。萧长安拾起那片脆弱的花瓣,忽然无比想念萧府的后花园,想念那个能与谢回对弈谈诗的春日午后。

    "萧女史。"

    一个清朗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萧长安抬头,看见皇帝李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身后竟无一个随从。她慌忙起身行礼:

    "臣女参见皇上。"

    "免礼。"李昭走进偏厅,目光落在那册起居注上,"朕打扰萧女史工作了?"

    "不敢。皇上驾临,是臣女的荣幸。"

    李昭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阴郁。他身着月白色常服,腰间只悬一块青玉玉佩,朴素得不像一国之君。萧长安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是一双适合抚琴执笔的手。

    "朕听闻太后命你整理先帝起居注?"李昭在案几旁坐下,随手拿起一册翻阅。

    "回皇上,正是。"

    李昭的目光在某页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又很快恢复平静:"先帝在位时,勤政爱民,朕常恨自己不能及。"

    萧长安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垂首而立。

    "萧女史不必拘礼。"李昭示意她坐下,"朕今日来,是想请教《春秋》中'郑伯克段于鄢'一事。"

    萧长安心头一跳。这个典故讲的是郑庄公设计诱杀弟弟共叔段的故事,暗喻兄弟相残。皇帝此时提起,用意不言而喻。

    她小心跪坐在皇帝对面:"不知皇上对这段记载有何疑问?"

    "孔子书'克'而不书'杀',萧女史以为何意?"

    萧长安斟酌词句:"回皇上,'克'字有'能'之意,孔子或是在告诫后人,兄弟阋墙,纵使得胜,亦非真能。"

    李昭深深看她一眼:"萧女史见解独到。朕还听闻你与安意交好?"

    "长公主殿下垂爱,偶尔召臣女谈诗论文。"

    "安意性子孤僻,难得与你投缘。"李昭放下书册,突然话锋一转,"萧女史可曾想过自己的前程?"

    萧长安心头警铃大作:"臣女愚钝,只知尽心侍奉太后娘娘..."

    "以你的才貌,若愿入朕后宫..."李昭的声音很轻,却如惊雷炸响在萧长安耳边。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中有试探,有算计,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萧长安立刻伏地叩首:

    "臣女卑微,不敢有此妄想。"

    李昭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说。"他站起身,"朕那里有几本珍本古籍,萧女史若有兴趣,可随时来紫阳宫取阅。"

    皇帝走后,萧长安瘫坐在原地,手脚发软。皇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看中了她的才学,也看中了她与长公主的关系,更看中了她作为太后近侍的身份。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夜幕降临,萧长安回到自己的小院。这方寸之地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避风港。院中那棵梨树花开正盛,月光下如同覆雪。

    她点亮油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那是她趁太后不注意时,从起居注上偷偷撕下的一角。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帝言谢氏欲弑..."后面的内容已被撕去。

    萧长安的手微微发抖。这残页证实了她的猜测——先帝之死,谢太后脱不了干系。而她现在手握这个秘密,就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既不能丢掉,又无法长久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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