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剩下厨房的小灯还亮着,像一艘漂在黑暗里的小船。

    晏琳蜷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靠枕,听晏清讲他面试的趣事——"上周面试官让我现场破解他们公司的WiFi。"

    晏琳猛地抬起头:"你黑了人家内网?"

    "哪能啊。"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我问他——您确定要一个还没签保密协议的人展示这个?"

    提子汁顺着他的指尖滴在茶几上,晏琳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他接的时候无名指蹭到她的虎口,带着空调房里不正常的低温。

    "后来呢?"

    "后来他让我写个钓鱼邮件。"晏清把纸巾揉成团,"我发了封《年终奖核算表》给收我简历的HR。"

    "然后?”晏琳问。

    "她点开了。"

    两人同时笑出声。

    晏琳顺手把削好的桃子分他一半。晏清接过,指尖沾到一点桃子的汁液,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他们聊了很多,几乎把这一年的空白都填满了——毕业论文的选题,晏琳公司的水吧咖啡有多难喝,甚至晏清宿舍楼下那只总偷他外卖的狸花猫。可有些话题,像被刻意绕开的代码漏洞,始终沉默地横亘在那里。

    晏清没有提为什么突然过来找她,还说自己无处可去,为什么带着那么少的行李,为什么在电话里声音如此嘶哑。

    晏琳也没有问。

    她看着晏清低头咬桃子的侧脸,想起六叔上次喝醉后打来的那通电话,背景音里玻璃碎裂的声响,和晏清压抑的呼吸。高自尊的人最擅长把溃烂的伤口包装成无事发生。

    “你要不要加件衣服?”她突然问,“夜里降温了。”

    晏清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用。”

    但五分钟后,当晏琳从卧室拿出毯子时,他并没有拒绝。

    晏清就这样住下了,在隔壁的小房间。

    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厨房时,晏清正踮脚取下最高层的碗碟。晏琳套上运动鞋,看见茶几上温热的牛奶,杯壁的水珠洇湿了他昨晚写论文的草稿纸边缘。“路上小心。” 晏清转身时,睡衣袖口露出半截银色手链,那是她随手送的小玩意,竟被他一直戴着。

    晏琳的工位在写字楼 16层,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楼下银杏大道。每当夕阳把玻璃染成蜜色,总能看见晏清抱着手,在大门东侧仰头张望。他会穿过拥挤的人流,递来各式各样的饮料,纸袋里还藏着便利店刚出炉的章鱼烧。

    超市的购物车总装满两人争执不下的食材。晏清固执地往车里丢秋葵,晏琳趁他不注意又换成油麦菜;挑鸡蛋时他会把每颗蛋对着灯光照,说要选透亮的才新鲜。结完账出来,他自然地接过所有袋子,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却在晏琳伸手时迅速背到身后。

    灶台的烟火气漫过出租屋每个角落。晏清炒菜时总把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淡青色的血管。晏琳倚在门框看他颠勺,油烟模糊了对方侧脸,却清晰勾勒出他耳后那道疤痕。

    “周末去植物园吧,听说今年荷花开得特别好。” 晏琳夹起他最爱的糖醋排骨,晏清顿了顿,碗里的米饭被戳出个小坑,“好。”

    日历被风掀起最后一页时,晏琳才惊觉日历已翻过三十页。冰箱贴上的便签写满下周菜谱,洗衣机里混着两人的衣物。

    洗净的衬衫在风里鼓起,像一面柔软的旗。晏清望着远处施工中的写字楼,起重机正吊起钢架。一个月,足够钢筋生长三层,足够绿萝抽新芽。

    但是不足够撬开晏清的嘴。

    耳后那道疤像条细小的蜈蚣,静静蛰伏在晏清左耳后三厘米处。

    晏琳第一次发现它,是在某个清晨。她端着牛奶路过浴室,门缝里漏出的水汽中,晏清正仰头刮胡子。刀片滑过的瞬间,他耳后那片皮肤被镜前灯照得近乎透明——

    然后她看见了。

    一道两公分长的浅褐色痕迹,边缘微微隆起,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匆匆划过,又潦草愈合。

    "你耳朵后面......"

    水龙头突然被拧到最大。晏清的动作顿了一下,泡沫顺着下颌滴落在锁骨窝里。"去年不小心摔的。"他的声音混在水声里,像被加密过的数据包。

    毫不犹豫地说谎。

    晏琳盯着那道疤,突然想起六叔收藏的猎刀——刀鞘上永远沾着可疑的暗渍。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热度透过陶瓷灼痛指腹。

    后来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

    晏清低头切洋葱时,会露出疤痕的末梢。

    他侧卧在沙发看电影时,那道疤正好压在靠枕褶皱里,随呼吸若隐若现。

    最接近真相的时刻,是某个醉醺醺的深夜。晏清和朋友聚会后摇摇晃晃地推开门,他直直地盯着晏琳。

    扶着他回房时,指尖不小心蹭到耳后。晏清突然剧烈颤抖,条件反射般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让她腕骨发疼。

    "对不起......"他立刻松手,睫毛在台灯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我以为是......"

    以为是谁?

    疑问卡在晏琳喉间,化作一枚生锈的鱼钩。她看着晏清把自己蜷进被子里,那道疤彻底隐没在黑暗里,像某个被强制关闭的创伤程序。

    那道疤像一道被强行缝合的代码漏洞,沉默地蜷在晏清耳后。

    晏琳试过很多种方法——

    她曾在深夜假装不经意地问:“你耳朵后面怎么回事?”

    晏清正敲键盘的手指一顿,屏幕上的代码立刻报错。他抬手把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衣领:“旧伤了,不碍事。”

    轻描淡写,滴水不漏。

    她也试过在超市拿起创可贴,故意晃到他眼前:“这个防水型好像不错。”

    晏清只是把创可贴放回货架,转而拿起旁边的薄荷糖:“你上次说想吃这个。”

    话题转移得行云流水。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前晚晏清发烧到38.5度。他迷迷糊糊躺在沙发上,耳后的疤痕因为体温升高而泛红,像条苏醒的小蛇。

    晏琳用湿毛巾给他擦汗时,指尖悬在那道疤上方,心跳快得像在做坏事:“疼吗?”

    晏清突然睁开眼。

    高烧让他的目光比平时涣散,却依然带着那种熟悉的、顽固的清醒。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然后翻了个身,把疤痕藏进阴影里。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试探。

    后来晏琳不再问了。她学会在晏清低头时移开视线,在他侧头时假装没看见那道若隐若现的痕迹。

    像对待一个被加密的压缩包,既然没有密码,索性就让它静静躺在硬盘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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