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期末考试,学校按时放假,放假通知发在班级群里,邓喻言觉得这条通知不是在解脱自己,而是把自己推向更深的狱地里。

    邓喻言收拾好行李,跟叶舒明道别,叶舒明是宿舍最后一个走的,他最近交了个新男朋友,他的男朋友刚好又是同一个系的学长,借此机会去约会。

    叶舒明知道事情的经过,出宿舍门前拍了拍他肩膀,坚定地说,“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

    邓喻言心中五味杂陈,被这番话激励了一秒,不自觉握紧了行李杆,“谢谢。”

    周凝格因为有些事情还要留在广州,晚一天才能回到湛江,邓喻言说没关系,自己先回去也行,晚一天也不会耽搁多少,不在于那一时。

    邓喻言回湛江这件事情,没有告诉邓禄成和谢雨荷。

    第一个看到邓喻言的是谢雨荷,邓喻言活生生站在门口,她完全是一副惊呆的模样。

    谢雨荷百感交集,顿了顿,侧着身子,让邓喻言进来,说话时心脏都在猛地跳动,“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邓喻言进了屋内,屋内还跟以前一样,不过怎么看都感觉少一点人气,他转过身去对谢雨荷说,“抱歉。”

    邓喻言这句道歉另有其意。

    谢雨荷被突然来的道歉愣住了,邓喻言刚才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当谢雨荷想对视的时候,邓喻言早已经收回目光。

    谢雨荷站着身子不动,一直在回味着刚才的情景,有些讨好的意味,“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我去热一下饭菜。”

    邓喻言不知道那个话题从何谈起,只能顺其自然揭开,不能太刻意,在高铁上,他一直挣扎着思想,思考完精疲力尽,连睡觉都没有时间,现在点头力气都没有。

    邓喻言说话声音很淡,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果,感觉浑然无味,就算是他最喜欢吃的青提子,也没有胃口:“吃了,不用了。”

    谢雨荷终于挪动了一下脚步,看了一眼时钟,“时间也不早了,去洗澡吧,好好睡一觉。”

    邓喻言“嗯”了一声,这几分钟之内,他没有看到邓禄成的身影,现在嘘寒问暖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有些疑惑:“爸睡着了?”

    谢雨荷皱了一下眉头,想着要赶紧煮姜汤了,进了厨房前说道:“他出去喝酒了,还有三十分钟才回来。”

    邓喻言洗完澡,邓禄成刚刚回到家,不到两分钟。

    邓禄成大概是喝醉了,走起路来也是东倒西歪的,脚底永远站不稳,面目和耳垂都是赤红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酒味,衣服的袖子应该是燥热的缘故,都被解开了。

    谢雨荷把煮好的姜汤端到他面前,自己试了一口,温度不是很烫,耐心地劝导:“喝点姜汤。”

    邓禄成用手挡住了勺子,说什么也不要,谢雨荷尝试了好几次想把姜汤喂进去,最后放弃。

    邓禄成迷糊之间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鞋子,凭着最后一点理智,咬字不清晰,“邓喻言回来了?”

    谢雨荷手抖了一下,差点抓不住碗,很小声地说,似乎不敢回答这问题,但是又不能隐瞒真相,“刚刚回来不久。”

    邓禄成情绪失控了,扔抱枕间还打碎了碗,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快要把字嚼碎,愤怒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养一个孽子!”

    邓禄成一恼怒就开始用方言骂脏话,骂得很下流,他手指指着站在房门门口的邓喻言,手里还想扔什么东西,结果沙发上什么都没有了,抱枕已经被他扔撒在地面上。

    谢雨荷看不出来邓禄成是否酒醒了,邓禄成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相比一个正常的人类,更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现在的模样与平常是分割开的,既真实又虚伪。

    邓禄成眼里的锐气全部看向邓喻言,他感觉自己的血脉里在滚烫,是烧不尽的烟火,邓禄成忘记了所有他们父子之间的情感,只记得怒骂。

    “如果我知道邓喻言长大之后喜欢男的,我他妈就应该养个叉烧,总比养个不用的废物好,中看不中用,叉烧还能吃。”

    “同性恋不就是有病吗,是不是以前我纵容你太久了,连喜欢同性这件事情都能做出来,而且那个人还是周凝格,邓喻言你简直就是在羞辱祖宗!”

    邓喻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平稳的,他明明可以回房间,那就他没有,就站在门口,让邓禄成骂着。

    不知道邓喻言有没有听下去,谢雨荷心跟耳朵都感到烦,她出声制止了邓禄成,把矛头再一次指向当场从未说过一句话的邓喻言。

    谢雨荷恶狠狠瞪着邓喻言,想要把他看穿,再用眼神把邓喻言全部的伪装撕下,纠正他误入“歧途”。

    谢雨荷满脸都是失望,不受控制地往他走来,声音不再是温柔,而是充满原本不属于谢雨荷的尖锐,“邓喻言,你是不是同性恋。”

    邓喻言音色不再是清澈的,反而带着低沉,目光凝视着谢雨荷,眼睛渐渐地适应周围的光线。

    邓喻言把每一个音节咬得很标准,频率故意放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我是同性恋,我是喜欢周凝格。”

    邓喻言这句话划破了好不容易拼凑起宁静的氛围。

    谢雨荷被这句话气得头晕,眼花缭乱,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即是痛,又是恨,自己身为母亲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与自己安排了多年的计划背道而驰。

    邓禄成把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在这一秒真正觉得自己的儿子无药可救了。

    邓禄成眼里带着血丝,也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脸色忽青忽紫,手紧紧地握成拳,用力捶着沙发。

    强烈的屈辱感骤然升起,邓喻言喜欢同性这件事情已经让他没有脸面出门,邓禄成头疼不已,已经失去全部的温和。

    他额头冒着汗珠,用脚踩着地板上玻璃碎片,幼稚地想要弄点痕迹出来,邓禄成闭上了眼睛,“邓喻言你要是不想被赶出家门,现在立马跟周凝格分手,如果你不分手,就永远别回来了。”

    邓禄成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在赌,堵邓喻言不会抛弃他们,邓喻言肯定要在其中做出选择,被放弃的那个选项永远不会是自己。

    邓禄成刚才这句话就像一把无形的刀子,深深刺向邓喻言的心里,粗暴地挖去他的心脏。

    邓喻言并没有被威胁,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退缩的念头。

    他缓慢蜷缩着手指,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冷却,邓喻言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的血在流失。

    邓喻言本来是低垂着头,听到这又抬起头来,对上谢雨荷盼望答案的眼睛,喉咙发干,发出的声音也是按暗哑的,“我不会丢下你们,也不会跟周凝格分手。”

    邓禄成又开始进入暴虐,嗓门比上一次的还大,发出的声音也刺耳。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以为你谈了个男的还想进家门,做春秋大梦吧你,我不需要你养老,别再说假惺惺的话,我自己有的是钱!”

    邓禄成眼角已经湿润,他现在还在无止境的发狂。

    邓禄成的谩骂诅咒声已经盖过了邓喻言的听觉范围,只有自己不嫌吵闹,“如果你真不肯分手,那你就死到外面去,最好永远都别回来,别玷污了邓家。”

    邓喻言任由邓禄成对自己进行辱骂,他的背是笔直的,眼眯着,头都没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句一句地听完邓禄成用自己毕生所学过的最下等的脏话。

    邓禄成看他还在站着不动,今天铁定心要宣泄情绪,把任何不是关于他的的问题都栽在邓喻言身上,“你书读哪里去了,哪有书上面教男人找男人的,我看你就是纯属恶心我们,想让我们别好过,是不是?”

    谢雨荷早早进入了房间,邓喻言还听到了隐隐的哭声,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不仅没有安慰谢雨荷,矛盾的源头还是自己。

    邓禄成接着就耍疯,没有骂过瘾,他不只是要摔东西,砸东西,还扇了邓邓喻言好几巴掌。

    “如果我是你,我就从16楼天台跳下去,根本没脸见人。”

    邓喻言承受着他莫名的焰火,邓禄成应该是骂累了,躺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水,想休息一会儿。

    邓喻言终于找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每次发出声音都让他感到心颤,负面情绪在全身蔓延,冷意包裹着他的五脏六腑,眼里带着一丝阴冷和不容置疑。

    姜汤的味道已经渗入到他的鼻腔,邓喻言不再于自己的浪费时间,他要阻止现在极端扭曲的局面,防止接下来会恶化下去。

    “请你给我们点时间,我知道你们现在还一时接受不了我的性取向这件事情,接下来我会尽量让你们改观,但是我们是绝对不会分手的,就算我跟周凝格分手,这也改变不了我喜欢男性的事实,我还会有很多个‘男朋友’,况且,我也没有能力再去喜欢任何一名异性。”

    邓禄成呆住了,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刚才喝的酒也是彻底醒了,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邓喻言边陈述着事实,忽然想到了前一段时间“同性恋骗婚”的新闻,他绝对不允许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又郑重地补充道。

    他现在就像一束生命即将到了尽头,却还是不断吸收雨水,拼命寻找出路的花。

    “请不要再想随便和女性结婚,然后完成生育的任务,就算你们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割掉我的皮囊,抽出我的骨头,我也做不出来用这种卑鄙下贱的事情,这是对女性和婚姻的不尊重。”

    邓喻言再一次被姜汤的香味挑动了思绪,睫毛微微颤动着,嘴唇没有血丝,他再一次找回了自己熟悉的声音,黑眸中有着不可思议的理性,周围的环境不能干涉到他的思考。

    也许邓喻言思虑决定都是迟钝的,但这不代表邓喻言作出决定次次都是错误的,相反,他在不断地努力引导对方接受他们。

    邓喻言见对方迟久没有说话,他绝对不能放过这次机会,眼睛如蛊惑般,神情有些惬意,但这是装出来的,只是想让邓禄成觉得安心,没人知道他心中的紧张,其实,邓喻言的背脊上已经流下了细汗。

    后面随之而来的又是沉默,邓喻言目光冷淡的侧脸终于有了些生色,五官也柔和了许多,不再是僵硬的,“我知道你们顾虑不能传宗接代,让你们颜面尽失,但我的内疚不能改变我的性取向,也不会影响着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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