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喻言抓紧了手机,刚刚没有注意留下的阶梯,差一点踩空,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周好因为酒驾遭到车祸而死,他不知道说些什么,邓喻言知道周凝格讨厌周好,最后也只能硬生生地挤出两个字,节哀。

    同理,邓喻言对周好的印象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周好。

    七岁那年,邓喻言闲的无事,来周凝格家玩,除了周凝格,他也没有朋友了。

    周凝格自然是欢迎的,邓喻言还特意问叔叔阿姨在不在家,周凝格笃定地说,不在家。

    周凝格想起了遗落在客厅里的拼图,原来是自己去拿的,结果邓喻言却说,自己离门口比较近,他去拿就可以。

    周凝格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的是,林莉和周好前十分钟就回来了,其实邓喻言们关上了门,没听到。

    好巧不巧,林莉那时候正在跟周好沟通,谈论周凝格出不出国读书的事情,但是意见不合,谈着谈着动起手来。

    周好本来在公司已经够心烦,连自己的妻子还要跟他作对,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外人在门口看着,竟然毫无分寸的扇了一巴掌给林莉。

    周好每次动手都不是温柔的,每次都很用力,林莉的脸都是火辣辣的,眼眶的泪水忍住,她不爱哭,却为这个家流了太多眼泪。

    林莉右手抹掉了泪水,她眉间都是忧愁,再一次耐心跟周好沟通:“现在出国也不容易,我也不可能为了孩子放弃自身事业。”

    周好完全不理会,总是很固执,没有长远的眼光。

    周好不仅没有提取好的意见,还反问林莉:“是不是我要做什么你都不愿意?”

    林莉痛苦不已,比起外界种种因素,她更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够理解自己,可是林莉的爱人总是能做出相反的行为。

    林莉深爱着他,却弄不清对方是否待她真诚。

    林莉咽下委屈和眼泪,她知道孩子还在房间,不想弄出太大动静,以免留下更大阴影,只能尽量再尽量保持小声。

    林莉盯着周好的眼睛,失望透顶的眼神竟然还有爱意,怔了怔,“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凝格在这里读书也挺好的,前段时间,我们也问过了他的看法,凝格说不愿意,我觉得我们要尊重他意见。”

    “那又如何,他不想去,也得去。”周好不为所动,又说,“别总是从孩子身上找借口,你也不想是不是?”

    林莉失语片刻,她立马知道这场永远不会赢的沟通,又要以沉默告终。

    后面讲了什么,邓喻言听不到了。

    他不知道几时周凝格站在他的身后,看了自己多久,周凝格在半空中伸出手,轻轻地捂住邓喻言的耳朵,有些强势地握着他的手腕,把邓喻言引进房间。

    邓喻言知道自己偷听是不对的,道歉的话语刚到嘴边,周凝格动了动嘴唇,比他抢先一步。

    周凝格看向邓喻言的眼睛,黑眸中的情绪让人看不懂,浑身透露出冷淡,“怕不怕?”

    邓喻言不明白,心口紧了紧,他有几分询问的意味,“怕什么?”

    周凝格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父母,和我。”

    邓喻言很快地摇了摇头,一下子低气压的氛围变成粘稠,他不带一丝假话:“不怕,我喜欢你,他们要是打你,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周凝格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他缓了两下,细细打量着邓喻言,邓喻言眼神是真诚的,心中泛起点点笑意,不明其义地说了一句:“还是我保护你吧。”

    邓喻言愈发觉得那段对话有更深的含义,他还抓住了出国读书这几个关键词。

    邓喻言视线先总是停留在周凝格,周凝格捕捉到他的眼神,两个人对视,谁都没有移开。

    邓喻言后知后觉才有反应,他的语气有微微失落,又不敢表现太明显,只能在表面上看起来很自然:“你要出国留学?”

    周凝格不逗他,手里还在摆弄着邓喻言送得玩偶,声音出奇得柔和:“不去。”

    邓喻言送他玩偶的本意,说玩偶所以代表着自己陪伴着周凝格,这样晚上所有的怪物就不会靠近他。

    邓喻言眉间弯弯的,脸上的表情从来不冷漠,他一时半会摸不透周凝格,端详着对方的脸色,发出疑问:“为什么不去啊。”

    “你想我去?”周凝格放下了玩偶,挑了一下眉梢,声音很平。

    四年的相处,邓喻言早就习惯了刻薄的反问,但今天邓喻言还是顿了一下,慢慢地跟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你不去的原因。”

    周凝格注视他好一会,似笑非笑地回答:“去国外,你就保护不了我了。”

    “也是哦。”邓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认为周凝格这句话也有道理,自己刚刚明明说要保护对方,承诺就必须要做到,不经意间还拖长了尾音。

    邓喻言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好像要找到一个真正完美的答案,“叔叔一定要带你去呢?”

    周凝格毫无费力地拔了拔他的碎发,指尖慢慢滑下他的脸颊,语气和态度,让人分不清是哄骗还是真话:“我逃走,你收留我。”

    邓喻言心头动了一下,展出笑容,他同予很认真,徐徐地说:“那以后我真的要叫你‘哥’了。”

    以他们这个年龄段不要顾虑太多,也许他们都知道收留和被收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只要享受当下的欢乐就好了。

    邓喻言要回家了,周凝格送到他家楼下。

    周凝格上一秒五官还是柔和的,表情突然很严肃,像是一个人分裂开,既陌生又熟悉,叮嘱邓喻言:“不必理我爸,他跟你讲话,你少回答,要远离他。”

    邓喻言站在黄昏底下,答应了他。

    -

    周凝格跳过了这个话题,至此,周好彻底从他生活中剔除。

    周凝格手指缩了缩,任凭风往他脸上刮,风声传进了话筒里,不紧不慢地说:“我下午三点回去。”

    邓喻言“嗯”了一声,抿了抿嘴唇,清醒还存在:“我去接你?”

    周凝格没有异议,应了应:“前二十分钟,我跟你说一声。”

    邓喻言出门接周凝格前,谢雨荷一脸沉闷地叫住了他。

    谢雨荷差不多已经猜出邓喻言为什么出去,明显到不用猜,都知道的程度。

    她的心都是痛的,手里紧握着毛巾,趁着邓禄成出去了,连忙叫住喻言:“妈想跟你谈一谈。”

    邓喻言犹豫了一下,他正在绑鞋带,突如其来这句话让他停滞了几秒,母子对视片刻,他点点头:“等我换鞋。”

    邓喻言换好鞋,在谢雨荷没注意的期间,告知周凝格他去不了,他来到客厅,谢雨荷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

    邓喻言觉得谢雨荷一夜苍老了许多,心里说不上的苦劲,手指都蜷缩起来,又以极快地速度松弛开。

    邓喻言有点不敢打破谢雨荷在思考,他以最小的音量说:“妈什么事。”

    谢雨荷深深皱着眉头:“周凝格他妈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吗?”

    邓喻言心一惊,果然又是这个话题,他不是不敢聊,也没有想过逃避,他只是又怕谢雨荷为自己掉眼泪。

    谢雨荷笑得很凄惨,给邓喻言一种快要哭的错觉,她自顾自地说:“我就像个怪物,一个十足的疯子。”

    邓喻言无处可躲,他硬着头皮说:“您是怪物,我就是怪物的儿子。”

    谢雨荷手里剥着橙子,由于指甲太深,指尖上都有一股橙子味,“我现在也想清楚了,我也不往传承血脉的方向想,我就想问你们,你们真的能走到一辈子吗?有把握,底气吗?”

    邓喻言坐在谢雨荷旁边,情不禁挨近了一点,眼前是个增进亲情的好机会,他没有痕迹的笑着:“时间会告诉我答案,如果当真不能走到最后,我也可以再找,不是?”

    谢雨荷对这番言语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自己儿子是专一,到了痴情的地步。如果分手的话,还会深陷在悲伤之中,发誓不再相信爱情,不再谈恋爱。

    谢雨荷不傻,她当然知道这段话留几分真假,自己手中的橙子已经被邓喻言拿过去,帮自己剥。

    谢雨荷手里又填满了橙子的果肉,她想笑却已经笑不出来,“你又骗我,你分手怎么还会再找呢,从小到大跟你玩得好的也只有周凝格,我也看出来了,不是你不招人喜欢,而是你不愿意跟别人玩。”

    邓喻言不可置否,静静地听谢雨荷讲话,脸上始终歪着笑容,专注着做着手上动作。

    谢雨荷目前为止,说得都是对的。他现在还以为自己小心思藏的很好,没想到还会被谢雨荷看穿。

    邓喻言本来想说:“如果真的走不到最后,我也不会进行下一段感情,我宁愿孤独终老。”

    但是又怕刺激到谢雨荷,只好作罢。

    谢雨荷知道他在听,语速放慢了一些:“今天,我一醒就去网上向心理医生咨询,他说,同性恋不是精神疾病,不用医治,还说去不正当的医院进行不正确的治疗还会得到反噬,叫我不用担心,劝我接受这一现象。”

    邓喻言表情渐渐散去,他装笑装得有些累,又恢复了皮肉不笑的模样。

    谢雨荷示意邓喻言别再剥橙子了,邓喻言嗯了一声。

    她整理措辞,自嘲道:“那时候我在想,好像全世界都接受了同性恋,就我们跟老古董似的,始终改观不了,一直在死结上打转。”

    谢雨荷反问他:“你觉得妈妈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邓喻言多了几分疏离,脸上是掩不住的错愕,慢悠悠地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接受同性恋,您们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不是你们的错误,很多家庭刚开始都跟您们一样的反应,坦坦荡荡第一时间认可自己孩子的性取向,很少人可以做到。”

    邓喻言终于剥完手上的橙子,把果肉放在果盘里,手里停留着一股刺鼻的橙香,他用纸巾擦了擦手。

    邓喻言语气十分郑重,循着谢雨荷的目光,当真是动了感情:“我不会谴责您们对这段感情的看法,但请您们要清楚一点,除非我们感情中出现了破裂,到破境不能重圆的地步,我们是不会因他人而分手的。”

    谢雨荷内心五味全杂,她突然想往自己口中塞满果肉,让橙汁在她口中炸开,这样子,她就不需要说话了。

    谢雨荷长叹一声,终于选择退让一步,意思是我知道了。

    谢雨荷没有再说分手之类的话,反而担心起他们之间到底是不是真心,怕邓喻言只是一厢情愿。

    谢雨荷抓住他的手,自己的指尖也被渲染上了橙香,不知多少次皱起眉头:“周凝格真的喜欢你?他没有骗你?跟你没谈恋爱之前,他有对象吗?”

    邓喻言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谢雨荷的确是在妥协,语气稍微有些轻松,没有一丝茫然:“真心喜欢,没有骗我,他只跟我谈过恋爱。”

    谢雨荷还是觉得不安心,她一直觉得周凝格是个阴郁,精明的人,心思总是猜不透,怕自家儿子不小心被对方带进去深坑里。

    谢雨荷又开始查起户口,用一套准岳母的话术问起:“你们谁先喜欢谁,什么时候在一起,谁表白,第一次牵手在什么时候。”

    “我们的感情是层层递增的,没有谁先喜欢谁这个概念。”

    “高考那天,周凝格表白的。”

    “第一次牵手是上幼儿园第一天,老师要手拉手排队,一起出校门等待家长接送。”

    邓喻言说得很真挚,每个回答都让谢雨荷目瞪口呆。

    谢雨荷张了张嘴,迟迟没有说出话,她转头一想,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刚刚想去接他,对吧?”

    邓喻言看到谢雨荷的行为举止,也随之离开沙发,站了起来。

    邓喻言仪态极好,站得如一棵玉松,每个动作,就算一颦一笑,都透出不失庄雅之气。

    至于为什么以玉松来比如,因为邓喻言就像块玉石。

    邓喻言眼眸中有着丝丝缕缕的疑惑,不知道以什么心态去回答,不咸不淡地说:“是,怎么了。”

    谢雨荷牵了牵嘴角,眼角上扬,仔细看还能看到几道皱纹:“我要见你男朋友。”

    邓喻言和谢雨荷挤在同一辆轿车,车内还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应该是司机在这里抽过烟了。

    他手机屏幕熄了又暗,车内没有开灯,司机并不爱说话,环境很安静,显得几分沉重。

    外面射出来的灯光映在他脸上,光线是无规则的,只停留在他鼻尖下面的部位,上面全都归为黑暗,这加重了邓喻言五官上的精致和美感。

    邓喻言缄默了很久,谢雨荷本来都准备眯一会,不“礼貌”打断了她:“您当真要去?”

    谢雨荷没有睁开眼睛,其实心里她也很紧张,手心都冒汗了,还是装作神情自然,不能让邓喻言看得出半分急躁。

    谢雨荷听着导航播报发出的信息,自己的声音也和播报的声音融为一体,她捋了捋头发:“不犯法,不违背道德,我自然要去。”

    邓喻言没有多管,风大他把车窗升了一点,不假思索地说:“您睡一会,等下到了我叫您。”

    【言:我妈接受我们在一起,她要来看你,我无法阻止,现在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言:我已经跟她沟通过了,我妈不会为难你的,你别紧张。】

    周凝格对着屏幕上的字笑了笑,面颊热住,原本紧绷的身心顿时开明。

    周凝格的表情很是温柔,就像四月的春天,五月的风,这份温柔是他不曾向别人给过的,心尖也跟着暖了起来。

    他根本不介意谢雨荷来,迟早是要见一次面的。

    【格:收到,会好好表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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