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天黑,施梨月才叫婉碧点上灯笼,披上斗篷出门去耍。

    从西角门的后巷还没走出去,已经能看到远处夜空被烛火熏红,到处都挂起了灯笼。

    檐角挂了圆的,门前支了方的,有纸糊的,有木雕的,有两三文一个的小灯笼,也有几百辆银子精雕细作的“大家伙。”

    不少灯笼在街上汇成海,又在行人手中涌动,散向四面八方。

    大街上人头攒动,路旁的店铺都摆了摊子出来,方便卖卖。原本还有些空处的地段,此时也被些小摊贩占去做小生意。

    今日热闹,摆上一晚,能顶往常半月还多。

    摊子大部分是全家出动,生意都很不错,就连一旁等家人挑水来洗碗的姑娘,都忙得不可开交。

    施梨月小心提着自己的兔子灯,怕被人挤坏了。两个滚灯婉碧硬塞给婉玉一个,要她抱在怀里,也好应应景。

    婉玉只抱了一会就嫌累得慌,三人才走到正街,原本一个一个的滚灯,都到了婉碧的胳肢窝下。

    婉玉与婉碧将施梨月护在中间,施梨月一只手挑灯,一只手紧紧拉着婉碧的袖子,而她自己杏仁黄银丝绣蝶长袄的袖子也在婉玉手里。

    街上的人都换上了体面的衣裳,姑娘们琳琅环佩,珠玉满身在灯笼下闪着光。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戴上了平日舍不得用的首饰,还抹了头油。

    三人在人海中扯着嗓子才停听到彼此的声音,婉碧抽动鼻子,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在施梨月耳边:

    “刚才过去那一家子用的都是桂花的头油,闻得我想吃桂花糕了。”

    施梨月眼皮直条,三人从街中间的人堆里往两旁的小摊处挤:“想吃什么就去买。”

    为了三人的财产安全,今日出门只有婉碧身上装着最多的银钱,婉玉与施梨月身上都只装了一些零散的铜钱。

    虽然不多,但买买零嘴还是够用的。

    不过这会儿街上可没有桂花糕。

    这会儿各个摊前也支了灯笼,映在老板乐呵呵的脸上,他们也在扯着嗓子招呼:

    “客官吃点啥?现包的小馄饨皮薄汤鲜,要不要来上一碗!”

    这边声音一大,隔壁几个摊子也连忙放开嗓子喊:

    “糖炒栗子,现烤的点心,客官称上一斤?保管好吃甜香,吃了还想!”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五文钱三串!”

    施梨月晚上吃得很少,正给此时留着肚子。

    她见卖馄饨的摊子上正好收拾出一张桌子,连忙拉着两人坐下,“劳烦上三碗馄饨。”

    婉碧小心将滚灯放在脚下,免得被旁人踩到,自己先去付了馄饨钱,又去买其他东西。

    不一会儿,扑着热气的馄饨刚上桌,婉碧也抱着一堆东西回来坐下。

    三人先趁热喝碗里的馄饨,婉碧呼噜噜喝完一碗,就给没吃完的两人分糖葫芦。

    施梨月与婉玉只好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勺子吃馄饨。

    没等她俩放勺,吃完糖葫芦的婉碧又给二人推来糕点。

    施梨月无奈制止她:“好了婉碧,你先吃,我俩只有一张嘴,忙不过来了。”

    对面桌上的小孩子看到这边大人都一人吃了一串糖葫芦,忙要家里人给自己买。

    那家的男人便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跟小贩买了三串糖葫芦。

    两个孩子一人一串,自己与妻子分吃一串。

    那妇人面上露出些羞涩,却也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颗山楂吃了。

    施梨月喝完馄饨,看到此场景也浅浅一笑,转头对婉碧道:

    “我想吃糖炒栗子了,你去旁边买一点。”

    婉碧将剩下半个糕点一口塞进去,起身拍拍身上掉的渣子,往糖炒栗子摊上去了。

    婉碧前脚刚走,后脚来了一家人要拼桌,施梨月也不想妨碍老板做生意,点头应了。

    这家领的小孩却极闹腾,说话间不停喊叫,声音又尖又难听,刺耳极了。

    施梨月不禁皱眉,想带上婉玉走,又怕与婉碧错开。

    只好再坐一会。

    坐在两人对面的大人看见她这幅表情却指责起人来:

    “看什么看,你以后生了孩子一个样,受不了就去吃馆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施梨月倒没生气,扫了一眼对面几人,见婉碧已经回来,挑起自己压在桌边的兔子灯便要走。

    刚尖叫着的小孩看见她的灯却跳过来伸手就抓,施梨月立即转身将灯笼挑高,才避开小孩的脏手。

    这时那两大人就像瞎了一样,小孩见没人管自己,又跳着来抓施梨月手中的灯杆。

    被冲过来的婉碧一把拔起来,隔着桌子扔进大人怀里:

    “看不好你家小兔崽子,小心被拍花子拍了去。”

    “小贱人会不会说人话!”

    那男人一拍桌子立马瞪着眼要往来扑,婉碧上前一步,捏住他左手腕,“咔”一声卸下胳膊,伸出右腿踢在他膝盖上,凌空将他扔在条凳上,一脚踩住他后背。

    这男人挣扎着想抬头,被婉碧“啪啪——”来回扇了两耳光。

    “有什么话想好了再说。”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这一回。”他疼得满头是汗,求饶声都小了不少。

    那女人被吓住了,对上婉碧的眼神连个屁都不敢放,只紧紧捂着孩子的嘴,将他抱在自己怀里。

    馄饨老板察觉到这边的骚乱,正要挤过来劝和,施梨月淡淡道:

    “和他这种人生什么气,教训两下就行了,走吧。”

    婉碧点点头,抓紧时间又扇这男人几下,先将他右手腕扭脱臼,再给他将左胳膊安好,将人从凳子上拉起来:

    “以后孩子教不好还敢放出来,就别管人把你手打折了。”

    说完接着巧劲将他一扯,正好给他疼得厉害的右手安回去,把人刚好甩到他妻子身上。

    她这才抱起地上的滚灯,提好自己买的东西跟着施梨月走了。

    老板挤进来,只看到顶着一脸巴掌印的男人正骂骂咧咧指责着抱着儿子的女人。

    这男人正想骂老板,却见摊子上帮忙的老板亲戚皆是人高马大,害怕又碰上硬岔子,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老板还害怕他吃饭不给钱,上来问:“客官,你的馄饨还上吗?”

    “上上上,赶紧上,爷都等了多久了。”

    老板这才端上一碗馄饨,还叫一个人站旁边盯着他,那半大小子就站他身后,看着他将一碗馄饨吃得只剩一个,给儿子吃了两口,媳妇一点馄饨汤都没吃上。

    在他直勾勾的眼神下,这男人全身上下到处寻摸出六文钱,不甘心地放在桌上,带着媳妇孩子走了。

    他还嘀咕着,这人真不是东西,自己个儿吃独食,也不给家里人留点。

    教训完这不长眼的,三人继续被人堆挤着往前走。这会兔子灯到了婉玉手里,施梨月忙着吃新鲜出炉的热乎炒栗子。

    不时有富贵人家或大店铺前摆了华丽的灯,供过路人欣赏。

    婉碧手里也不停转着滚灯,叫身边的人发出惊叹。

    “哇,看那姑娘手里的灯,真是厉害,这么摇都没灭。”

    “真的嘿,这灯以前没见过,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新鲜货,看着就不一般。”

    婉碧耳力本就比常人好,别人听不见的叫好声她都能听见,夸她的人越多,她手中的灯耍地越起劲。

    三人挤出一条街,只见空地上摆开好几个戏耍班子,有在叉两头点了火飞叉的,有刷花坛的,有抡石锁的。

    围看的人群不时发出震天的叫好声,不时能听见铜钱落进盘子里的声音。

    突然人群哗然,原来是一人在表演喷火,那火苗冒出一丈多,小孩子瞬间拍着手笑起来,周围人也哈哈大笑着,要再来一个。

    施梨月虽然对这些也有些兴趣,但奈何人实在太多,她懒得进去挤,拉着婉碧二人往另一边去了。

    三人正走着,六个半大孩子举着一个硕大的金鱼灯,欢笑着从人群中跑过去。

    这鱼灯将一条金鱼分成几段,孩子跑动间,鱼就在空中游了起来,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后面还有几个提着螃蟹灯与仙鹤灯的小姑娘。许是怕走散,一群人腰间系着条长麻绳,将孩子们从头串到尾。

    小孩子还没跑远,后面几个大人听着笑声在往前追:

    “你们别跑了!快回来!”

    结果孩子听见喊声,咯咯笑着跑得更欢了。

    在他们分开的人流后,三人隐约看到前方有座巨大的灯山,涌动的人流都是在向灯山汇去。

    施梨月抽出帕子将被炒栗子染黑的手指擦干净,叫婉玉去一旁丢了纸袋里的栗子壳,三人便也朝那边挤。

    果然挤到跟前,便能一览全貌。这是一座巨大的鳌山灯组,约莫有十六丈高,由形态各异材质不同的小灯组成。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又被人涌着朝前走。

    再往前,鳌山下还能看到珍贵无比的琉璃金鱼灯,透亮的琉璃雕成灯体,四周注水后放入两尾色如朱砂的金鱼。

    鱼不停在灯笼四周游动着,每摆动一下尾巴,就会引起人群的惊叹。

    跟着人继续往前走,又是一片宽阔的灯谜区,不少才子汇聚于此,在灯笼下绞尽脑汁,希望博美人一笑。

    不识字的百姓,也能在跟前听个热闹。

    施梨月带着两人挤到灯下,在掌柜的热情欢迎中,掏出五文钱凑热闹,她挑着猜了几个,拿走一盏螃蟹灯。

    掌柜当即大喊:“这位姑娘赢走一盏螃蟹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位公子,不来试试看吗!”

    婉碧还兴致勃勃想要继续,被施梨月拒绝,“有这个就行了,再多咱们可腾不出手拿。”

    婉碧本就夹着两个滚灯,闻言当即做罢,并将施梨月赢来的螃蟹灯交给婉玉代管。

    随着人流走出灯谜街后,却发现前面的人不动了,婉碧隐约听见“打铁”“火花”之类的字眼,忙要领两人过去看看。

    施梨月对她的邀请点头,打铁花这种趣事,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婉碧便一马当先,带着二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杀出条道来,在周围人“别挤了”的叫骂中,一路挤到最前面才停下。

    三人运气极好,这会儿道士们已经搭好了柳枝花棚,火星从炉膛里冒出来,铁水烧得红彤彤一片。

    刚站定,那边就吆喝起来,师傅们将滚烫的铁水倒进新凿好的柳木棒中,

    随着一声“打花打花,越打越发”,赤膊上阵的师傅将手中铁水打上花棚,无数闪着金光的星点漫天飞散开来——

    如落雨,如繁花。

    一簇簇合欢花般的火花在空中旋转舞动,不停闪烁,又炸开成更小的花蕊,璀璨生辉。

    漆黑一片的花棚瞬间亮如白昼,这一刻的灿烂,甚至压过了远处灯山。

    铁花落到地上迸溅开又渐渐熄灭,四周变暗,直到“嘭——”

    又一勺铁水在柳枝上变成火花,再次将天地点亮。

    周围的人不停拍手叫好,婉碧激动地蹦跳着,熠熠星点映入施梨月幽深的眼眸,她也勾着唇角笑起来。

    远处城楼上,站着与万民同乐的隆安帝,有来陪皇兄过节的长公主,还有换了衣裳正带人巡逻的——

    严亘。

    火树银花不夜天,天地同乐,四海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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